第662章 草率了

“自盤古開天,三皇定國,五帝拓疆,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祭祀天爲封,祭祀地爲禪。

學士、秘書少監顏師古搖頭晃腦,請求封禪。

據說封禪大典,秦始皇時本就是一羣齊儒唆使着秦始皇弄的,原本祭祀泰山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儀式,可他們卻搞出了一個浩浩蕩蕩的盛大典禮,弄的還是君權神授的那套儒家觀點。

李世民臉上通紅,心裡高興的不得了。

不過做爲皇帝,封禪這種給自己臉上貼金的事情也得悠着點,不能太過主動,否則容易被噴。

李世民懷着激動的心情,從御榻上站起,負手而立,笑道,“封禪之事,不自取功績,歸之於天。譬如玄齡懷良等功臣,雖有益於國,卻能自謙讓歸之於朕,豈似不言而欲自取也,若向泰山,功歸於天,有似於此。”

表面推推讓讓,我不是要去泰山向天邀功,爲我貼金,只是要把這天下大安的功績歸於上天而已。

魏徵聽到這話,立馬出列。

李世民心頭一緊。

只聽魏徵高聲道,“朝中皆以封禪爲帝王盛事,臣意不然。”

“若天下安,家給人足,雖不封禪,庸何傷乎?”

魏徵雄糾糾氣昂昂,直面皇帝,一副戰天鬥地的模樣,“昔秦始皇封禪,而漢文帝不封禪,後世豈以文帝之賢不及始皇邪?且事天掃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巔,封數尺之地,然後就覺得盡示其恭敬乎?”

李世民心裡那個臥槽啊。

本來我只是表面客套一下,畢竟這種事情總也要來個三請三辭纔好看嘛。百姓小民請客,也知道要推辭幾下才顯客氣。

你魏徵難道看不出來,爲何非要這般阻撓?

還什麼秦始皇封禪,漢文帝不封,漢武帝不也封了嗎?漢武帝封禪,史書上不就比文帝名聲大的多嗎?

這下謙恭也裝不下去了。

李世民惱怒的坐回御榻,盯着魏徵,高聲道,“隋末分離,羣兇競逐。是我提三尺劍,數年之間,正一四海,是朕武功所定也。”

“又突厥強梁,世爲紛更,如今卻襲我衣冠,爲我臣吏。殊方異類,輻輳鴻鼐,朕文教所來也!”

“突厥敗亡,吐谷渾滅,君臣爲俘,安養之情,同於赤子,是朕仁愛之道也!”

“還有林邑貢能言之鳥,新羅獻女樂,拂菻貢能馭馬之犬,倭國獻侏儒,憫其離本,皆令返國,是朕敦本也。”

“酬功錄效,必依賞格。懲惡罰罪,必據刑書。割親愛,舍嫌隙,以弘至公之道,是朕崇信也。”

“非朕苟自矜伐,欲明聖人之教不徒然也,比年穀稼頻登,疾疚不作,誠宜展禮名山,以謝天地!”

李世民惱了,也顧不得矜持臉面一說,直接站出來給自己歷數武功、文教、仁愛、敦本、崇信,王婆賣瓜,好一通自誇。

最後可能覺得誇的有些過頭了,才加了一句我這些不是自誇啊,只是爲了弘揚聖人之道。就好比做了好事之後到處宣揚,然後說我這是不是爲了自己名聲,只是弘揚正氣而已一樣一樣的。

反正李世民親自下場,告訴顏師古等一衆曾經的秦王府學士們,要這樣誇獎朕纔對。

封禪也是爲了弘揚禮樂之制,正三雍之典,絕不是爲了我李世民個人名聲,不是想揚名萬世,以耀祖宗的。

當然,我李世民是絕對夠資格封禪的,你看我自武德九年六月攝政,八月登基,到現在不到五年時間,政通人和、天下大治。曾經凌駕於中原之上的突厥,如今可汗特勤等貴族都已經跑到長安來做我的臣子,穿上了我漢家的衣冠,還有那反覆無常的吐谷渾,如今其可汗伏允的首級都已經做成了黃金酒具,擺在大唐太廟裡展覽呢。

我李世民哪裡不夠格?

魏徵也立即不客氣的反駁。

“陛下登天子大寶不過四年有餘,前幾年還在受外敵襲擾,天災荼毒,這兩年纔算是政通人和,百姓剛過了兩天安穩日子,陛下不想着繼續修養生息,卻就想着要好大喜功搞這種面子工程,實在是太膨脹了!”

面對魏徵這種毫不客氣的反駁,李世民很氣。

“公不欲朕封禪者,以功未高邪?”

魏徵站在殿中,傲然不懼,“高!”

“那德未厚?”

魏徵又道,“厚!”

李世民壓着怒氣,“中國未安乎?”

“安矣!”

“那是四夷未服?”

“服了!”

“年穀未豐?”

“也豐!”

“符瑞未至嗎?”

“到了,這殿上不就是?”

君臣倆個大眼瞪小眼,一句接一句。

李世民連問六句,也是在給自己表功,你看看,我治理下的大唐,年穀豐登,四夷臣服,中國大安,符瑞呈現,這不是我李世民功高德厚的表現嗎?

魏徵沒反駁這個。

但老魏依然認爲不適合封禪,起碼是現在不適合,你才當了幾年皇帝,能有多大的功勞

再說大唐百姓才吃了幾天飽飯,你不記得前兩年剛從長安跑到洛陽去要飯,呆了兩年纔剛回來的事了?

大唐雖說立國十幾年了,可到貞觀二年時,都還在打仗,貞觀元年,才滅掉最後一個割據者樑師都,連續幾年的蝗災霜災旱災,讓多少百姓流離失所。雖說已經連續兩年豐收,糧食價格也確實大跌,可畢竟底子薄,再怎麼比都還遠不如前朝文帝時的開皇盛世,連楊廣大業前期都不如。

現在表面的興盛之下,其實是國家百廢待興,百姓空虛的底子。

這個時候跑去泰山封禪,必然文臣武將,百官隨從,禁軍護衛,車輦相隨,浩浩蕩蕩規模宏大,估計十萬人都不止,這麼大的行動,肯定勞民傷財。

再一個,封禪泰山,就跟百姓家做壽擺宴一樣,到時還得請四方蠻夷酋長君主前來,這些人又會帶上護衛等前來,一來請這些蠻夷們來了,到時得有豐厚的賞賜,畢竟封禪泰山這種盛大的儀式,不比尋常正旦大朝會,不是說隨便賞賜就打發了的,百年難得一遇的大事,賞賜不可能不豐。

可厚賞要耗費很多錢財,再者,各地蠻夷亂轟轟的涌入,容易造成一些衝突麻煩,甚至會讓一些有心蠻夷們趁機窺探我中原虛實。

“陛下,魏徵冒死諫言,陛下的功業雖然很高,但在位未久,百姓並沒有完全得到實惠,隋末戰亂以來,百姓還未恢復。陛下的德行雖厚,可恩澤還沒有遍及每個角度。如今天下雖已百戰開太平,但也還不足以供應過度,奢侈浪費。異族仰慕仁義,但還不能滿足他們的所求,符瑞嘉兆雖多次顯現,可黑暗、不祥的徵兆也有不少。”

“這兩年連年豐收,可國庫依然空虛,尤其是百姓之家,並沒有什麼積儲餘糧。”

“臣暫且打個比方,一個長期患有病痛之人,經過醫治調理,雖有好轉,但骨瘦如柴,虛弱不堪。此時就命他背上一二百斤米,而且還必須一天走一百里路,試想,這個病人能做到嗎?”

“隋朝的禍亂,還不止十年,我們的國家就像一位飽受病魔纏身的垂死病人,陛下爲他愁照顧治療,病情穩定且開始好轉,但身體依然還虛弱,元氣還未恢復啊。要說已經身輕體健,那絕對是自欺欺人!”

“如今陛下要去泰山封禪,臣以爲不是時候。”

“隋末之時,關東地區遭受戰亂最爲嚴重,而貞觀以來,河南山東之地,也是災情嚴重,到現在,許多地區還到處是荒山野澤,茫茫千里,人煙斷絕,雞犬不聞,一片蕭條,這種景象,豈不是讓中原百姓雪上加霜?”

“這樣的景象讓那些異族外邦人親眼看到,又如何能敬畏我大唐?”

“國庫糧倉裡確實還有些錢糧,可百姓之家並還沒有什麼積儲,萬一遇上個水旱災害,和政局動盪,我們將拿什麼去抵擋和救御?若真到那個時候,陛下可就追悔莫及了。”

話說到這份上,魏徵已經什麼都不顧了。

你李世民要臉面要貼金,我理解,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本來腦子正熱的李世民聽完這番長言,也不由的沉默起來了。

其實魏徵說的也有些片面,起碼如今大唐比魏徵說的要強盛的多,國庫錢帛充盈,糧倉裡積滿糧食,中原的河南山東等地,也不會有什麼白骨露於野,百里雞犬不相聞的情況。畢竟他即位以後,雖說戰爭災害不斷,可通過稅賦改革,戶籍改革等,清理出了大量的隱戶逃戶,增加了大量的稅賦收入。

百姓們的負擔也比開皇盛世的時候輕多了。

封禪泰山確實會花不少錢,但以如今大唐的財政,完全負擔的起這樣一場典禮。

但魏徵態度堅決的反對,意味着朝中還有許多反對的態度,這肯定不是魏徵一人的想法。皇帝目光掃過一衆宰相,結果大家都低下頭,沒有一個站出來爲皇帝說話。

李世民心中一嘆。

草率了!

目光最後落到了秦琅身上,這位先前破譯出秦鼓籀文的賢婿又在笑。

這就是給李世民一個臺階下了。

李世民借坡下驢,“懷良所言正是,欽準!”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