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見楚山河

林弦後退一步。

看着閉鎖保險櫃上,自己的銘牌之下,那八個鋥亮的密碼轉輪:

20240328

這八位數字,組成了一個日期,正是楚安晴的20歲生日,也是她化作藍色星屑消失的那一天。

其實一直到自己今天打算設置密碼之前,林弦都沒想過到底要設置一個什麼樣的密碼。

他單純覺得,隨便設置一個複雜的密碼就可以了。

甚至說,簡單的也無所謂。

因爲保險櫃這種事本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如果自己的夢境是虛假的、敵人僞造的攝影棚。那敵人肯定可以在600年間窮舉法破解鉿合金保險櫃,提前看到小紙條上的內容,複製一張給自己看。

密碼是什麼,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紙條上的內容,以及自己需要保險櫃這樣一個定位座標,來保證600年後的自己可以看到小紙條。

也正因如此,他一直沒想過,密碼應該設置成什麼。

但是……

就在剛剛準備關上保險櫃的一瞬間。

他想到了很多事。

想到了楚安晴。

想到了那個爲了自己敢從飛機上跳下的女孩、以及她化作藍色星屑消失的碎片。

20歲。

是她的生日,也是她的忌日。

自己甚至沒來得及給她說一聲生日快樂,也沒有給她送出一份生日禮物。

她還沒等到20歲的第一縷朝陽,就這樣離奇消失了。

經過這段時間對千年樁的調查,林弦直覺認爲,楚安晴一定還沒有死。

她只是消失了,並沒有死!

在這個神奇的世界中,有着各種各樣神奇的事情,也有着各種各樣神奇的力量。

既然時空和因果都可以逆轉,那憑什麼消失了的楚安晴不能再回來呢?

林弦不會輕易放棄的。

他一定要找到那些打下千年樁的人:

“把楚安晴……給我還回來!”

原原本本、

完完好好、

還到2024年3月28日這一天,還到自己在天空中抓住她手的一瞬間,還到自己落地打開宇航服、看到怡然笑意的那一刻。

這是源自骨子裡的衝動。

讓他毫不猶豫、甚至感覺理所當然的,把八個密碼轉輪撥成這個日期。

剛纔他也想過。

如果這就是歷史閉環,那他偏偏就不設置成這個密碼,那不就破壞閉環了?

可問題是……

王哥說過,這個密碼,設置了就不能更改。

那他會用楚安晴犧牲一切換來的珍貴時空粒子與小紙條,來驗證這樣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嗎?

他是不願意的。

歷史閉環不閉環,對他而言,本就無所謂。

但此時此刻。

林弦認爲,唯有用這個日期作爲密碼,才能對得起楚安晴的付出,才配得上這600年時光的顛沛流離。

也難怪此前的自己無論如何猜不到這個密碼……

就算是自己能知道這是楚安晴的生日。

但既不是出生的年份,也不是她十八歲的年份,而是平平無奇的20歲。

誰會對20歲的生日這麼重視?

更別說……

自己在MX慶功宴之前根本就不認識楚安晴,他對這個活潑開朗的小學妹,之前也並無過多的在意。

“我們那邊見。”

他小聲說着,伸出右手,將八個密碼轉輪徹底打亂,最後回望一眼這裝滿秘密和時光的鉿合金保險櫃:

“【我會找到你的。】”

林弦轉過身,大步向合金牆壁上的密碼門。

咔嚓。

門外,王哥直接打開門迎接林弦:

“喲,怪快呀,很多客戶光是想密碼都要想很久的。畢竟這密碼一設置就無法更改,大家都非常謹慎,想設置一個非常有意義,配得上時間膠囊的密碼。”

“還有更多人,考慮到了未來睡進冬眠艙的可能性。不是說冬眠艙有失憶的副作用嗎?到時候一覺醒來,什麼記憶都沒有,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該如何讓自己相信自己是誰、相信保險櫃裡的東西對其有特殊意義呢?”

“這也是現在很火熱的一個社會問題,冬眠艙技術越來越趨向於成熟,記憶丟失的問題也成了很多人的心頭大患。”

“所以很多客戶都考慮,密碼一定要設置成對自己非常重要的一個數字、日期、或者說是暗號……以便讓失去記憶的他們打開保險櫃後,可以明白這裡面的東西對他們而言有多麼重要、多麼珍貴。”

……

王哥說的事,林弦也略有耳聞。

現如今許依依都已經睡進冬眠艙,龍科院招募的第一批志願者也都睡了進去,目前來看狀態良好。

想必等幾輪實驗不出問題後,第一代量產型冬眠艙就要發售了。

睡進冬眠艙,變相穿越到未來世界,確實是一件很吸引人的事情。但在這種驚喜之餘,失憶和如何恢復記憶的問題,也成爲了人們最擔心的隱患。

很多人天真的認爲:

“寫本日記!然後醒來之後直接看日記就可以了!”

“多準備幾個硬盤存錄像,多拍視頻,等醒來之後重新看一遍。”

“和一個值得信任的人輪流冬眠,每次甦醒之後,由對方把原本的記憶講述給他聽,然後接替睡進冬眠艙。”

不得不說。

這種想法,都太過於想當然了。

先不說人類的記憶極其複雜、極其碎片、並且還附帶情感等內容不是日記和錄像能簡單記錄下來的。

社會學家們都說,記憶恢復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

【信任】。

人一旦冬眠甦醒,大腦空白,本能的會感受到危險、拒絕一切善意和惡意,比起任何人都更相信自己的判斷。

這個時候,你給他一本日記,說這是你之前寫下的、你的記憶、你抓緊看一下、然後儘快帶入角色。

沒有人會相信。

那時候失去一切記憶的他,觀看這本自己曾經認真寫下的日記,只會感覺無趣、沒意思、毫無代入感、根本不想看。

他不會這麼簡單就接受這些別人塞過來的記憶,即便,這是曾經他自己寫下的。

視頻也是同理。

大腦空白的人,自我保護意識很強,會本能的抗拒這一切。

即便是冬眠之前再信任的人,等冬眠睡醒之後,也只是一個陌生人,信任問題非常難以解決。

而如果最基本的信任都達不成,那些來自體外的記憶,又該如何恢復到大腦裡面去呢?

更別說……

如果深想之下,還會有很多諸如記憶詐騙、記憶修改等情況發生。武俠裡就有很多失憶後認賊作父的情節,考慮到冬眠艙會讓大腦完全失憶,這種情況在現實中也不是不能發生。

隨着冬眠艙這種科幻產品,距離現實生活越來越近,世界人民的這份顧慮也就越來越重。

比起冬眠之後財產的丟失,他們更擔心丟失自我。

唯恐睡醒之後,幾個黑衣人遞給他們一本日記和一盤錄像帶:

“這就是你的記憶,趕緊帶入角色,然後和我們走!該幹活了!”

這確實有些嚇人。

也讓很多人打消了睡進冬眠艙的好奇念頭。

畢竟每個時代都有小偷、都有壞人,現在能詐騙錢財、以後就能詐騙記憶,直接給伱灌輸一個假的記憶,讓你爲他們所用。

所以,在這種前提下,很多人都開始突發奇想,給自己的記憶找條後路、找一份真實的保證。

此前王哥就告訴過他,很多購買保險櫃的客戶,都是爲了日後冬眠而準備的。他們想把最真實的記憶備份留在保險櫃裡,然後再想辦法讓甦醒後的自己知道密碼。

這一步很難……也很矛盾。

但沒辦法,面對冬眠時代的即將到來,大家總要有所準備。

“時代要大變了林弦!”

王哥笑呵呵拍拍林弦肩膀,摟着他往外邊走去:

“你說我要不要睡進冬眠艙,然後等幾百年後甦醒,看看我這泰姆銀行還認不認我這個創始人了?”

“你要是真有這個想法,我是支持的。”林弦直言道:

“我可以給你支付全部費用。”

“哈哈哈,我開玩笑的!”

王哥擺擺手:

“我可不會睡進冬眠艙,我捨不得我家人,也捨不得朋友……這個時代也蠻好的,誰知道未來會更好還是更糟糕呢?萬一打仗了呢?”

聊着,兩人走出泰姆銀行。

王哥回去繼續忙了。

而林弦則嘆口氣,再次坐上埃爾法商務車。

自從回到東海,跑來跑去,幹了很多事,也結束了很多事。而現在……終於要去辦最難辦的一件事了。

電動門閉合,林弦看向前面的司機:

“去楚山河莊園。”

他頓了頓:

“開慢一點。”

……

一小時後。

埃爾法商務車直接駛進莊園裡,林弦在門前下車,來到入戶房門前。

手指幾度擡起,都沒能按下門鈴。

最終。

他咬咬牙。

按了下去!

叮咚——

這一聲叮咚格外刺耳,宛如一把刀,捅進林弦心窩。

不一會兒,房門打開。

是蘇秀英。

兩眼通紅,眼袋腫起,臉上還有剛剛擦拭乾淨的淚痕。

“秀英阿姨……”

林弦小聲喊道。

看來。

楚山河和蘇秀英,顯然是已經知道楚安晴的事情了。

但他們是如何知道的呢?

這也不重要……

蘇秀英腫起的雙眼,顯然是哭了很久了。

林弦愧疚難耐,手心握緊:

“抱歉,阿姨。”

蘇秀英擦擦眼睛,指指裡面的客廳:

“山河在哪裡等你……他知道你要來。”

林弦點點頭。

走了進去。

他早已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也不介意麪對楚山河的任何問題實話實說。

是他把楚安晴弄丟了,他必須負起這個責任。

他踩着腳步聲,來到客廳。

坐在沙發上的魁梧男人聞聲站起……他好像消瘦了不少,遠沒有之前那般魁梧偉岸,背影看起來也纖薄了許多。

楚山河緩緩轉過身,皺起的眼神看着林弦。

“對不起,楚先生。”

林弦低下頭:

“對不起……我沒有把安晴保護好。”

五米之隔的距離。

楚山河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他鼻子長出一口氣:

“林弦,我不怪你。”

聽到這句話。

林弦忍不住咬緊牙關。

內心一陣絞痛。

楚山河,果然還是說出來了這句最讓他承受不了的話。

哪怕打他一頓,罵他一頓,他能比聽到這句話好受的多。

“安晴出事的第二天,一名叫做黃雀的女人,就和國家航天部門的領導來過了。”

楚山河看着林弦,聲音有些沙啞:

“那個女人帶航天部門的領導來,似乎只是爲了增加她所言的可信度。她把我喊到茶室裡,就我們兩個人,她告訴我了安晴身上發生的事情,以及……你跳下飛機,把安晴救下的事。”

“她說了很多我聽不懂的話,但總歸我知道結果是什麼……我的女兒消失了,你明明在空中抓住了她的手、帶着她一起降落,可安晴卻憑空消失了,無影無蹤,什麼都沒剩下。”

“我問了她很多事情,但她能回答的不多,我很氣憤,可畢竟是我允許安晴去參加的這份航天任務。我知道會有危險,也知道安晴她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

“可是林弦啊……出現這樣的事情,哪個父親受得了?最後在我氣急敗壞一陣追問之下,那個叫做黃雀的女人說,你已經去調查這件事了,她說你會把這件離奇的事情調查清楚,會主動過來,給我一個答覆、一個答案。”

楚山河聲音很輕。

林弦從未聽過他如此輕盈的聲音。

不像以前的底氣十足,不像以前的渾厚磅礴。

頓了頓,楚山河繼續說道:

“所以,這些天,我沒有聯繫你。我好幾次都忍不住要給你打電話,但最終我忍住了。”

“林弦,我既然願意把女兒託付給你,那就說明我信任你。一直以來我都很欣賞你,視你爲己出。所以我也相信,你肯定會來這裡找我的,你肯定會把這一切都調查清楚,然後告訴我一個準確的答案。”

林弦緩緩擡起頭,迎上楚山河注視他的目光。

“林弦……”

楚山河繼續說道:

“當你從兩萬米高空的飛機上跳下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把那份對我的承諾做到了。所以你現在不用有任何愧疚,你可以大問心無愧的面對我。”

“我楚山河在商界闖蕩這麼多年,見識了很多事,也知道這世界有很多科學解釋不清的現象。我對這些事的接受程度,要比你秀英阿姨強一些。”

“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也認定你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所以林弦,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楚山河直視林弦的眼睛,直視他的靈魂:

“我女兒,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

林弦眼神堅定,一字一句:

“還活着。”

“那她在哪!”楚山河喊道。

林弦向前兩步。

走到楚山河面前。

面對這位悲傷又堅強的父親:

“楚先生,我現在不知道安晴在哪。”

“但是,我用我的生命、我的一切,給你保證。”

他將右手按在胸口,擡頭看着楚山河:

“【不管她在哪,不管她現在是誰。無論天涯海角、無論歷史長河、哪怕是翻盡時空和宇宙的每一個角落——】”

林弦咬着牙,目光如炬:

“【我都一定會把楚安晴,給你找回來!】”

……

楚山河繃緊身子,握緊拳頭,向前一大步。

伸出寬大的右掌,重重按在林弦肩膀上:

“男人,就要說話算話,說到做到。”

他眉頭緊鎖,看着林弦:

“我等着你……把我女兒,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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