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馬上解散香會。”
歡斯島槌態度謙卑,甚至已經是有些驚嚇了。他與其它那些番部首領最大的差別就是這些年讀了很多書,讀的漢書越多,對漢人瞭解也就越深,也就越發知道漢番的巨大差別。
“用不着。”
秦琅卻只是擺了擺手,歡斯島槌的香會,是一個秘密的結社,跟民間的一些什麼彌勒教等有些相似,但又有所區別。歸根到底還是因爲如今諸番盡歸秦家,過去部落的組織已經亂了套,首領們只好用這種會社的形式來重新掌控番民。
歡斯島槌的香會相對來說還比較好的,雖然也收錢,但他目的不是斂財,這是他跟其它番頭們的差距所在,那些人只是捨不得手裡的權力,變着法子斂財。
島槌則有更遠大的理想,想要帶領部族重返流求舊地,再建自己的王國。所以他雖也收會費,但卻不爲斂財,他借香會爲名,建香船,以出海上島進香爲名,每年分批拉壯丁上島演練,其實就是訓練。
當然,島槌也通過香社,對番民有很強的控制,護法、香主、香頭一級級的組織,寄生於秦氏莊園。
在秦琅眼裡,這也就是個同鄉會,或者是工會形式的組織,這固然會有隱患,但有島槌的幫助,秦家對於番民的管理上也省了許多事,有利也有弊。
長久以往,肯定會有很多麻煩,所以秦琅打算釜底抽薪,一勞永逸的解決。
“你是個聰明人,也是有本事的,還有夢想,這很難得。大多數番人首領,早就已經忘了本了。島槌,如果你能聽話,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將來,你就算再回到低沒檀洞,重新稱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島槌半信半疑。
“怎麼,你不想回去?”
島槌再次拜伏,“若衛公能幫島槌重返低沒檀洞,再建部族,島槌永記衛公大恩!”
“我不用你記恩,只要你幫我辦幾件事便行。”
秦琅緩緩說出了自己的計劃,他打算讓從福清塢這裡抽調一兩千的番人青壯,將他們武裝起來,然後隨自己的船去流求島。
讓他們做爲嚮導前鋒,討伐那些貪婪的番王。
他甚至願意擊敗那些番王后,願意扶持歡斯島槌等一些這邊過去的番人做番王。
這是個讓人心動的提議,甚至是天上掉餡餅,島槌奮鬥二十年,一直在爲重返流求做準備,可這一天遙遙無期。
他要重返流求,重返低沒檀洞,但不是一個人回去,他要帶部落回去。
但以前根本不可能。
這幾年依附秦家後,讓他看到了機會。
而現在,機會提前降臨了。
“願爲衛公赴湯蹈刃,在所不辭。”
“哈哈哈,你說你一番子,何必搞的跟個士人一樣,好了,我相信你,因爲你是聰明人,知道該如何選擇。”
秦琅喜歡跟聰明的人合作。
本來流求島上那些番王要是聰明點,就不當那麼貪婪,他們跟秦家合作,完全有更好的錢景,秦家都已經打算在島上大舉商屯,教番人種植甘蔗、棉花,教他們養馬放鹿,若是跟秦家合作,番王們的收益會十倍百倍於現在。
如今一年不過十來萬貫的樟腦香收益,他們就在那裡明爭暗鬥,甚至最後都要掀秦家鋪的桌子,這不是蠢是什麼?
本來當秦家的代理人,他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過。
可他們自以爲有足夠的本錢能要挾秦家,卻不知道秦琅根本不是那種任人拿捏的人。
經過這幾年的交易,現在秦家對於島上的虛實也摸的很清楚了,島上各大勢力有哪些,都盤踞在哪裡,各有多少人馬,甚至連哪裡有什麼礦,哪裡有好的港口適合登陸,都摸的很清楚了。
福建這邊沿海多山,海灣良港多,水深,而對面的流求西面,沿海卻是以平原爲主,海岸沙地多,缺少深水良港。
不過相對的,適合農耕的土地也多。
別看流求加上諸島,也不過半個福建道大,但論耕地,卻要比整個福建道還多,而且氣候等也都條件很好。
這麼一個朝廷都沒納入眼中的寶島,秦琅早就再三指示過要加強對島上的往來了。
原計劃是如福清這裡一樣,先租地或買地,然後建立起商館或莊園,移民過去或是運奴隸過去種甘蔗建糖廠等,一步步先立穩腳跟,慢慢來。
可如今既然番王們要搞事,那秦琅乾脆就乘着這次機會,以訓練水師爲由,拉新建的三大艦隊幹過去。
重新選歡斯島槌等做爲代理人,取代那些番王,秦家也可以直接圈幾塊地建起城堡屯莊等來。
秦家從來不會只滿足於樟腦香帶來的那點利潤,秦琅的理念,賺錢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賺來的錢是工具,搶地盤纔是真正的打算。
有地盤才能養人,有才是根本。
大舉開發封地武安州的同時,秦琅也沒放過其它機會。
五姓七家爲什麼那麼牛,除了經學上的壟斷外,那就是他們的經濟很強,但他們經商貿易也只是輔助,他們真正強的是以前購置兼併了大量的田地,每一家手裡都握着大量的莊園,然後就是無數依附於他們的部曲奴隸。
在南北朝時代,這些士族們的莊園經濟,可以說是能影響一個王朝興衰的,有地就有糧,有地纔有人。
掌握了土地和錢糧人口,他們甚至還一度擁有了很強悍的鄉兵,進而在政治上也佔據高位,壟斷資源。
爲何隋朝一統以來,五姓七家越來越不行,甚至一些旁枝都混到要靠賣女兒婚賺賠門財過日子?
就是因爲朝廷各方面對他們下手,先是政治上打壓,然後是經濟、土地等多方面。
北魏時的佔田制下,他們擁有着無數的莊園人口,到了後面均田制開始,他們通過自己在朝堂上的影響力,制訂出的均田制完全偏向這些士族。
不但男女都少都有田額,甚至奴隸和牛馬都有田額,於是普通的小民一家最多隻能擁有百來畝地,實際還不足授,而士族們卻可以盡情的佔田,甚至做官授爵等又有田額。
再加上免課法,他們就成了朝廷也得籠絡的重要力量。
貞觀初秦琅搞過全國普查,以范陽盧氏爲例,盧氏嫡系核心也就三百來口,但盧家枝系更多,加起來得有數千,若是把家僕等算進去,上萬也有。而如果把盧家各地的莊園作坊裡的奴隸、部曲等都算進去,那麼十萬也止不住。
盧家在河北、遼西、河南、河東等地的田產加起來,超過萬頃。
這纔是盧家一直以來自傲的本錢,錢算什麼,他們控制的人口和土地纔是嚇人的。
相比起來,秦琅這些年賺錢很狠,但跟他們這些老牌世族一比,啥也不是。
北方中原之地,秦琅這樣的新貴根本沒有機會再得到太多土地,那些世族也不會容許。秦琅沒選擇跟他們硬剛,而是在中原發展經濟,然後來南邊圈地。
這還是一塊未被世家豪門們怎麼重視的土地,蠻夷遍地,瘴癘橫行,以前這裡是混亂的代名詞,世家們在南邊的觸及也僅伸到江南,最多也就是在廣州等地搞點貿易,土地這塊還沒進入。
五月端午。
秦琅在福清塢渡過的,新任的福州刺史獨孤燕雲,是秦琅舊部,武德九年在幽州跟隨秦琅,此後一直在身邊,隴右大戰也立下大功,這次被秦琅運作,從隴右調來福州,擔任這個四品的下州刺史。
特意讓他來福州,自然是因爲秦琅打算要加大投入,以後福清會是一個重要之地,福州刺史這個位置,自然得弄一個自己人過來,好關照打理。
吃糉子,賽龍舟。
水師的弟兄們難得在福清休整多日,除了每天的訓練外,日子很舒適。
秦琅也從番人中挑選了歡斯島槌等七個番部首領,每部挑選了五百精壯,讓他們加緊訓練,甚至派了水師裡陸戰隊的軍官們教導訓練。
端午節剛過,秦琅便率水師起航,六千水師,帶上了三千五百番人,又帶了幾千工匠民夫等乘船隨後。
秦琅的航線選擇了直接航行向東,在後世的臺-北一帶登陸,這並不是歡斯島槌老家的位置。
當年張鎮周是從潮州出發,所以航向的是臺南一帶,在那裡登陸後,跟平原上居住的歡斯部交戰。
福州距離臺南還很遠,秦琅對於臺島掌握了許多有用的情報,甚至有較穩定的直達臺-北的航線,所以根本沒必要再捨近求遠跑臺南去。
四百餘里的航程並不算遠。
風和日麗的好日子,還特意請了熟悉這段海峽的老船長來看天望雲,確定不會有風暴雷雨等後,秦琅還特意在福清港祭祀了東海龍王,然後纔出發。
出海壇海峽,過了福清外諸島,便是一望無垠的藍色大海。
歡斯島槌站在一條運輸船甲板上,身上穿着藤甲,腰裡佩着橫刀,手中一杆鹿角矛,背上一把長弓,激動萬分。
他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