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陣之法,結隊爲先。
張仁政緊記着兵法,出身將門的張仁政雖是個團級校尉,但卻也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
陣前正在準備迎戰的弓手們只知道這位張校尉在羽林宮講武堂受訓過,卻沒有人知道,張仁政的父親那是虢國公張士貴,也是南衙十二衛左領軍大將軍,當今皇帝靖亂心腹。
大家只知道這位張校尉自長安隨衛公南下後,很得衛公欣賞。衛國公東巡南下,經常於閒暇之時開堂講課,向軍官們傳授兵法戰陣,張校尉表現很好,據說都是直接拜入了衛公門下,是入門弟子了。
“逢敵欲戰必成列!”
張仁政將自己的陌刀狠狠的插入身邊地上,長弓在手,氣勢大漲。
當他喊出鎖陣的時候,他麾下的四百弓箭手和四百弩手便知道他要用的是疊陣之法。
疊陣又名迭陣。
疊和迭是陣法的戰術特點,可陣列本身就是根基。
秦琅不止一次的教導過張仁政等年輕軍官們,結陣是軍隊組織與紀律的體現,是指揮官將作戰意圖貫徹全軍的前提,結隊才能成陣,陣成方有戰鬥力,否則無隊無陣,那只是一盤散沙的烏合之衆。
疊陣是秦琅根據大唐府兵作戰之法加以調整改進的一種陣形,以長槍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強弓,次強弓,跪膝以俟。次弓弩手,兩側輔以騎兵爲掩護。
大體上來說,這是唐府兵尋常戰法。
槍兵在前,弓手、弩手在後,騎兵兩側,兵馬部置爲三條橫線,故此又稱爲三陣。
但是在以往隋唐府兵戰法裡,卻一般是以弩手在最前ꓹ 弓手在次,然後長矛手最後ꓹ 刀牌手左右,騎兵則兩翼掩護。
突出的是弓弩遠程打擊爲先的戰術思想,正所謂臨戰不過三矢ꓹ 放完三箭,提刀就幹。
那些虎背熊腰的弓箭手們ꓹ 也轉身就能變成鐵甲刀陣的大刀手,這些高階兵種ꓹ 所以一直都是充當排頭兵ꓹ 放在最前的。
而現在秦琅的疊陣,依然是梯次排兵,卻把長矛手放在了前面,弩手放到了最後,弓箭手放在中間。
看似簡單的調整了下位置,但在戰場上卻是完全不同的戰術思路。
尤其是眼下。
上岸的唐軍總共兩千八百人,其中弓箭手和弩手各四百ꓹ 遠程兵數量不多,面對十倍敵人ꓹ 秦琅捨不得拼這些高級兵種。
更何況ꓹ 敵人先派出了騎兵ꓹ 那麼弓箭手原本對付敵人步兵的優勢就大降ꓹ 步弓雖克騎兵,但卻也懼騎兵的衝擊。
不過爲了保證弓兵的視野ꓹ 秦琅雖把槍兵放到了最前排ꓹ 但開戰之初ꓹ 卻要求他們坐在地上,讓出視野。
弩兵雖不如弓兵強ꓹ 但弩的射程卻比弓箭遠,故此秦琅的疊陣,卻是要求交戰時,最後面的弩手最先攻擊,因此弓兵一開始也是單膝跪地上的,讓後面的弩手穩定發揮。
等到敵人再靠近些,弓手才放箭。
而敵人衝近,槍兵再起立肉搏。
一杆杆旗幟在飄揚。
每一隊人馬,皆立一隊旗,各以顏色、禽獸等圖案代表,各隊都是純隊,都是單兵種隊,全隊弓手或全隊弩手。
秦琅的疊陣,又特意把各兵種聚集來用,形成一個個兵種軍陣。
兩千八百人馬,弓弩手八百,槍兵一千,刀盾手五百,另外還剩下五百爲騎兵,騎兵又爲奇兵,是機動力量,同時也是預備部隊。
唐軍結陣,慣用純隊,很少有那種弓槍刀盾結合的花隊,純隊比起混編的花隊來,更適合大規模的作戰,而花隊更適合小規格的戰鬥。
若干兵種純隊組合結陣,混編成陣。
戰鼓咚咚擂動。
一通鼓畢。
長矛手列陣完畢。
又一通鼓畢。
長矛手也不管地上溼滑泥濘,全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長矛步槊大刀重斧放平。
第三通鼓又起。
中間的四隊步弓手整整二百人,這些來自於關中地區的步弓手個個虎背熊腰,人高馬大,滿臉絡腮鬍子,鼓畢立即單膝跪坐地上。
······
“鎖陣!”
鎖陣是疊陣的關鍵之處,也是其精髓。
以拒馬鎖陣,鐵索相連。
頃刻間,無數櫃馬槍組成的櫃馬的櫃馬立起,三槍六首,首皆有刃,鐵索相連的拒馬,可不是後面陣地上臨時用木樁削尖繩索捆紮而成的一次性裝備。
這是可快速組裝、拆卸,便於攜帶和運輸,卻又猙獰鋒利的陣地神器。
三支拒馬槍兩頭尖銳,中間有一個孔洞,再配上一支插銷鎖緊三支拒馬槍,便形成了一支猙獰無比的拒馬。
然後再用鐵鏈把這些拒馬聯結組合,就能形成一排拒馬牆。
大量拒馬槍組成的拒馬,不僅在陣前立起一道拒馬牆,而且張仁政還早指揮人給整個左翼步兵外面都圍上了一圈拒馬,甚至在圈內,還部置了不少單個的拒馬散置於陣中。
仗還沒開打,卻先把自己圍起來了。
馱米山上,相距不過二里左右的儂三娘子等人居高臨下的觀陣,看的一清二楚。
“這啥意思?”
扶三若有所思,“看樣子好像用的是車陣,據說漢人與北方草原上的遊牧騎兵作戰時,爲對付騎兵衝陣,往往以車圍陣,做爲步兵的屏護。看來他們是想用這拒馬槍代替車結陣,以阻攔我們的騎兵。”
儂三娘子看了會,“可這樣一來,那些唐兵豈不全成了龜殼裡的烏龜?而且你們看,唐人把騎兵放到了步兵側後方的位置,但他們的拒馬環陣而立,卻是立在了步騎之間,這麼一來,他們的騎兵豈不是也被阻隔在後了?而且你看那拒馬立了多少,他們自己的兵也全被堵在拒馬裡面了,他們不打算出來?”
打仗當然不能只捱打不還手的,就算被圍城,也沒有誰把城門堵死的,哪怕城門最容易被攻破,那不能封堵,就是因爲那雖是破綻,可也是出城反擊的手段。
誰打仗傻傻的把自己捆住手腳,呆在那不動的打?
就算圍城戰也沒這種打法啊,何況這還是平地野戰?
儂天貴甚至都已經開始嘲諷秦琅有名無實了。
倒是儂三娘子覺得未必。
“或許姓秦的自知兵馬遠不及我們,故此有意如此約束士兵,以免士兵畏懼逃跑。”
四面皆水,又搞了一圈拒馬鎖陣,這種打法,讓儂三娘等都感覺信心大增。
拒馬雖克騎兵,但對方這樣打法,主動權可全在他們手裡。
唐軍陣前。
戰陣已鎖,軍鼓停歇,只剩下紅旗獵獵作響。
張仁政看着越馳越近的敵騎,這些驢子一樣的矮小馬,跑起來也真慢,他扭頭看了下左右。
二百弓手二百弩手,全都屏息靜氣,一個東張西望的都沒有。
那一圈圈的拒馬,給了他們莫大的安全感。
軍心定,則必持滿。
對於弓弩手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專注不受打擾,便可以將弓弦拉滿,反弓弩的威力發揮到最大。
春秋戰國時盛行車戰,而到了南北朝時盛行車陣。
南北朝盛行的車陣,其實就是爲了剋制騎兵衝鋒,給弓弩手們穩定輸出破甲的。
而現在,這塊特殊的地形下,秦琅下令擺疊陣迎戰十倍之敵,故意以身爲餌,誘蠻來戰,看似自負過頭,卻全是精心算計。
這樣的戰況下,才兩千多人的唐軍根本不需要機動,要的是能頂住敵人的進攻,敵衆我寡,敵人會源源不斷撲上來,所以防禦反擊纔是硬道理。
好在這麼狹小的地形裡,蠻子沒有象軍也沒有具裝甲騎,否則秦琅這個拒馬馬鎖陣,也根本防不住。
但戰爭總不會是一成不變的,得根據敵情調整,現在這戰法就很適合眼前的局勢。
蠻騎雖遠不如中原或草原騎兵的強悍,但也終究還是踩着泥濘衝近了。
張仁政目測距離,這一刻反而內心平靜起來。
他也不是戰場初哥了。
“擘張弩準備!”
“放!”
大唐軍隊制式弩有七種,擘張弩、角弓弩、木單弩、大木單弩、竹竿弩、大竹竿弩和伏遠弩。
其中擘張弩是步兵單兵弩,角弓弩是騎兵單兵弩,其餘五種弩,都是中大型弩,需要多人操作。
劈張弩就是用手拉弦的弩,相對來說射程比弓要強,擘張弩射程能達三百步,絞車弩射程能達七百步。
不過射程越遠,精度越低,爲了保證殺傷力,所以一般擘張弩都是距敵百步左右發射。
弩射程遠,可上弦慢,往往弩上一次弦,弓箭手都能射幾箭了,可弩的威力強勁,尤其是那些用腳開的蹶張弩,甚至是用牛拉動的車牀弩等,那更是威力大無力,用的弩槍都直接比步兵長矛還要粗長。
特別是當弩兵站在城上居高臨下的時候,就更猛了,當然,野戰的時候,如果有車陣可依,或是直接搞亂箭攢射,也是非常犀利的,能夠直接遠距離的打擊敵方,特別是在敵人密集衝鋒的時候,威力更甚。
二百名弩手,每人攜擘張弩一張。
此時敵騎尚距一百五十步。
張仁政下令發射。
弩手們端着早就上好弦的桑柘弩,這是一羣來自江淮的弩手。
江淮弩手是天下最有名最好的弩手,魏晉以來便免揚天下,特別是在南北朝南北的對抗中,江淮弩手一次次顯威揚名。
隋朝楊廣徵遼,也數次徵召江淮弩手參戰。
這些江淮弩手沒有關中來的步弓手們高大魁梧,卻也都是南人中的猛男,擘張弩開弦雖沒有步兵長弓那樣要求高,但也一樣是要求兩把子蠻力的。
敵近一百五十步。
對於擁有最遠三百步射程得擘張弩手們來說,一百五十步射擊,是個久經驗證的射擊距離,既能保證威力,又能保證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