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州,下雷垌寨中。
儂三娘與扶三等一衆蠻王聚坐廳中,可每個人的面色都很陰沉難看。
一朝兵敗如山倒。
更可怕的還在於樹倒猢猻散,當初儂三娘誓天起兵,攻勢如火,兩路大軍沿左右溪攻入,各處溪垌蠻寨無人能擋,或逃或降。而儂三娘自以得意的還是在攻勢遇阻後陷入僵持後,她自右溪橫山寨輕騎來到了左溪談州,冒險潛入城中,控制了左溪蠻王扶三,併成功的說服他歸附。
句町蠻與左溪蠻化敵爲友,聯手並肩,一時間局勢逆轉,眼看着就能打到邕州去了,誰知道在馱盧雖誘來了秦三郎,結果這秦三郎的狠辣大出她的意料。
以三萬人馬伏擊秦琅,不但伏擊被識破,還反被秦琅誘敵,一番大戰,居然三萬人馬不敵秦琅三千。
接着而來的一連串大敗,讓兩支新聯合到一起的蠻部,開始有些不穩固了。從主動撤出談州,到龍州丟失,再到一路召集各部撤離諸州,轉往右溪,就已經遭到了許多人的反對,尤其是左溪諸蠻的反對。
他們當初雖然跟着扶三依附了儂三娘,但現在卻不太願意離開。
“金龍州、思琅州諸垌寨蠻,已經有大量蠻王垌主向秦琅投降了。”
“儂有福、蕭紹銜、韋永發、石得貴、楊潤祿·····”一個又一個垌主蠻王的名字報上來,讓他們臉上越發惱怒起來,甚至暗暗心驚。
這些原本是自談州撤退後,說要回各自溪垌召集青壯垌丁,攜帶老幼一同前往橫山繼續反唐的。
誰知道這些人帶着部下回去後,很快就傳來消息,一個接一個的歸降了秦琅。
大量的溪垌在變色,一夜間變幻大王旗,又隨了唐。
萬形、萬承、思誠、思同等諸州,如今諸溪垌也紛紛望風歸附,秦琅甚至坐在談州沒動,諸溪垌已經主動樹起唐旗歸附了。
左溪一夜之間,盡歸唐庭。
這讓寨廳裡的句町酋長蠻王們,對扶三等左溪蠻王垌主們眼色也不一樣了,大家現在都開始嚴重懷疑這些人,一旦打起來,這些人會不會臨陣倒戈?
“儂天順到了溫悶垌沒?”
儂三娘子目光在扶三臉上掃過幾遍,可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他面色灰敗的坐在那裡,不吭一聲。
“我們得防範唐軍從高平等一線殺過來,堵截我們的退路。”
自龍州等失守後,現在儂三娘子他們對於西面的情況一無所知,完全不知道現在那邊是個什麼情況。
但隱約還是能感受到西面高平一帶對溫悶垌的威脅。
“我們得抓緊時間,既然那些王八蛋都降了唐,我們也不能再在這裡耽誤了,明天一早就得趕緊出發,得趕去西原羅和寨。”
扶三終於吭聲。
“我們左溪不少在座的垌主的同族和家眷都還沒來,現在一走,他們就將落入敵手。”
一名沙人首領冷哼一聲,“他們還會來嗎?”
又有人道,“就怕有人早就暗裡勾聯了唐人,故意將我們拖延在此,好到時賣了我們換賞賜。”
“你他孃的放屁!”有左溪垌主大怒。
本來嘛,大家早就歸附了大唐,先前也跟句町蠻打出了真火,傷亡不小,扶三卻突然歸附了句町儂氏,還擺下鴻門宴,當場殺了許多個不服的垌主,大家也是無奈之下才跟着反唐。
可現在這般狼狽,大家都後悔萬分,連帶着扶三這個蠻王在他們眼裡,地位都急劇下降了,更何況是句町蠻。
雙方現在還沒打起來,那也是他們也暫時沒其它的選擇,可對方還這樣不依不饒陰陽怪氣,誰心頭都火起。
當即就有垌主幹脆也撕破臉皮,嚷着說不走了。
“要走你們走,我們的族人家眷等都還在這,我們跟你們走了,我們的垌寨,我們的族人,親戚怎麼辦?我們必須得留下來保護他們!”
“是留下來降唐吧?”
雙方你來我往,火氣越發大。
正爭的不可開交之時,一名蠻子跑進來。
他滿頭大汗,因爲太過慌張,甚至進廳的時候還被門檻絆了一跤,直接摔了個狗啃屎。
“不好了!”
那蠻子也顧不得臉都摔破,慌忙逃起,“不好了,唐軍搶佔了溫悶垌,並於垌南雷雲峽設伏,儂天順垌主被襲,大敗!”
“儂天順垌主戰死······”
儂三娘終於驚叫失聲。
本來爭的正凶的衆蠻,也都一起沉默不語了。
良久,儂三娘才慘着臉問詳情。
其實前線敗訊,也是敗軍傳回來的,具體的過程他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們在趕往溫悶垌的路上,在雷雲峽遭遇了唐軍伏兵,誰也沒料到這個時候唐軍能在他們北面埋伏。
又選擇了這麼險要的位置。
只記得當時突然烽煙四起,然後無數鼓角大作,緊接着旌旗招展,喊殺四起。
似乎有無窮無盡的唐軍從山下衝下,將他們的隊伍砍成一截又一截,然後就是混戰。
打的黑天暗地。
唐人兇悍無比。
而蠻軍卻倉惶迷茫,完全不知道局勢,如無頭蒼蠅一般的被人砍殺,連一點指揮都沒有,更別提有效的防禦反擊了。
戰鬥持續了不到兩個時辰,然後便差不多結束了。
只有當時還沒進峽谷的一個步營逃回,他們也曾試圖衝進峽谷,但倒伏的樹木滾石堵住道路,後面又有無數弓弩阻擊,衝了數次都衝不過,後來聽到谷裡聲音較弱,眼見唐軍開始往谷外殺來,他們最後只好狼狽回逃。
被堵在谷裡的那一萬人馬,到底如何了,沒人知道。
但後來他們退回到西原州羅和寨後,不久唐騎趕到,長矛上高舉着儂天順的首級。
儂三娘覺得頭暈目炫。
扶三面如死灰。
不論句町蠻還是左溪蠻,此時都是垂頭喪氣。
良久。
儂三娘取來一副地圖,細細觀看。
這支搶佔溫悶垌,於雷雲峽伏擊儂天順的兵馬,到底來自哪裡?
她穩了穩心神,派人嚴密封鎖敗訊,同時再派出更多人手前去打探情報,另一面又下令立即出發。
半天時間也不等了。
“溫悶垌已被唐軍佔領,我們前路被截,還繼續嗎?”扶三發問。
儂三娘盯着名義上的未婚夫,“阿郎這是何意?莫非見情勢不利,便想要分道揚鏣?”
扶三不想在這個時候爭吵,“三娘何必到這個時候還懷疑我呢?自談州寨與你盟誓之後,我便再無退路了,我們早就是利益相連,夫妻一體。我只是想提醒你,既然溫悶垌那支唐軍,能一口氣吞掉儂天順那一萬人馬,那麼他的實力絕對不弱,不是什麼小股奇兵。”
“若是不考慮清楚,我們現在繼續北上,一頭撞過去,後果可能也不過是步儂天順的後路而已。”
儂三娘臉色好看了些。
“事已如此,不管那支唐軍是從高平來的,還是從龍州過去的,我們現在別無他路。我們只有闖溫悶垌回右溪匯合北路軍,才能返回句町。”
扶三卻搖頭,“我不這麼以爲,恰相反,我以爲現在溫悶垌成了死地了,那裡必然有上萬的唐軍。你知道唐軍的厲害,唐軍不滿萬,滿萬不可敵。我們就算有五六萬人馬也闖不過去,就是十萬人也不行。”
一個土僚首領不滿的道,“你休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
“我說的是事實,我現在很懷疑溫悶垌的這支唐軍,可能不止一萬人,他們也絕不只是來自高平的一支偏師,極有可能是交州軍北上,甚至可能是抄了你們的後路過來的。”
這個說法,讓儂三娘等人都是臉色大變。
沒有願意承認這樣的事實,因爲這意味着他們連家都不能回了。
“不可能!”
“一切都有可能!”
“你想說什麼,總不是要我們向唐人投降吧?”儂三娘盯着他問。
扶三搖頭。
“也許別人這個時候投降,秦琅不會追究,但我們這些人,一個也不會有好結果的,我跟秦琅打過幾次交道,這個人平時很大方,但狠起來的時候,絕對是辣手無情的。當初廣源金龍垌儂氏只不過是對他不恭,便被他毫不留情的連根拔起了,更何況我們這些人?”
你儂三娘自稱句町女王,立國建元的,我扶三更是叛唐投敵,還做了這句町國王,唐人饒誰也不會饒過他們。
現在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
“投降也是死路一條。”
“溫悶垌不能去了,那裡是天羅地網,就等着我們去撞呢。現在也別想着去右溪橫山寨下會師了,我若猜的沒錯,只怕此時右溪諸蠻也有許多人開始向唐人投降,右溪那邊的唐人估計也正展開全面的反攻,右溪諸部只怕也自顧無暇。”
“我們現在唯一的一條生路,只能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儂三手在地圖一點上敲打。
“這,往這去,現在可能還有一線生機突圍。”
衆人一齊望去,卻見扶三指的位置居然是高平。
“不可能!”
數個蠻子齊聲反對,“高平你是沒去過,我們上次來的時候路過那裡,那裡有座高平堡守着,雖然堡壘不大,可卻極難攻打,我們上次數萬大軍圍攻許久,白白損兵折將許多,卻不能動彈分毫。”
“那是先前,現在不同。”扶三卻堅持道,“我以爲此時高平必然空虛,理由是高平的兵肯定參與了龍州之戰和雷雲峽之戰,唐人絕對料不到我們這個時候還敢向高平去,所以高平纔是我們唯一的生機。”
儂三娘仔細看着高平位置。
他們來時曾打過高平,但沒能打下。不過高平確實是西撤句町的一條要道,只不過扶三說現在高平空虛,可卻無法證實。
一旦高平守衛森嚴,那他們就將死無葬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