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7章 琢磨不透

阿奼手裡提着把刀,一把鋒利的刀,刀身遍是好看的花紋,這應當是把殺人利器,但現在阿奼卻拿着刀在切菜。

這是一把菜刀。

阿奼一邊切菜,一邊暗歎着是暴殄天物。

一隻長毛小狗跟着兒子的腳步在追逐,九歲的兒子秦存賢被逗的哈哈大笑,“小狗子真笨,來追我啊。”

這隻顏色雪白卻毛極長的小狗是秦琅所贈,據說是來自泰西拂菻國的品種,俗名獅子狗,說的就是這狗的毛極長,倒像是隻小獅子。

不過阿奼可沒覺得這狗子哪裡像只獅子,她見過獅子,那是百獸之王,能與老虎一爭高下的猛獸,哪像是這隻小狗,傻傻的蠢蠢的,倒是挺可愛的,不像是她們烏蒙部落裡的狗,那些高大挺健的藍舌頭,他們稱爲獢獢,一種能夠幫他們打獵看家的好幫手。

看到兒子抱着這狗子親,阿奼忍不住道,“存賢,別親它,髒。”

叫了幾聲,兒子似乎纔想到是在叫他,扭過頭來對他笑了下,然後把狗子放下了,“娘,我想家裡的大黃了,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啊?”

大黃也有一條藍舌頭,是一隻體形高大的獢獢,它的血統高貴,一胎的同胞姐弟,還有送去了長安皇帝的宮裡馴養。

“我們就呆在廣州,這多好啊。”阿奼對兒子道,“你看這條獅子狗多可愛啊,這可是你父親送你的。”

“那不是我父親,我父親在南中昆州。”

阿奼停下刀,正色對兒子道,“你記住了,你以後姓秦,叫秦存賢,是大唐衛國公秦琅之子。”

“我姓爨····”

“閉嘴,你不姓爨,姓爨的早就拋棄我們娘倆了,你從今往後姓秦,秦琅便是你父親!”

少年怔在那,嘴脣顫抖着,似乎要哭,“阿孃你真的嫁給姓秦的了嗎?”

阿奼提起刀繼續切菜,“沒錯,所以你以後要改姓秦,你看你爹很喜歡你,特意送你這隻小狗,這隻小狗可是來自萬里之遙泰西拂菻國的品種,還有,你爹還給你拿來許多書,以後你就好好讀書,將來去長安也考個進士。”

“娘,我們真不回昆州了嗎?”

“不回,永遠都不回!”

“阿孃也不回烏蒙部了嗎?”

阿奼停頓了下,然後繼續切菜,“這裡挺好的。去洗手吧,馬上吃飯了,吃完飯,我帶你去你爹那,他給你找了位先生,你跟着這位先生讀書,明年,就正式送你以廣州的州學裡去讀書。”

“那我的伴當阿木和木果呢?他們也跟着讀書嗎?”

阿木是蠻語老大的意思,木果是老五,阿木和木果其實姓吉乃,來自烏蒙部莫俄惹古家族的,他們是一對親兄弟,他們的父親是阿奼的家丁隊長,後來戰死,她便收留了這兩兄弟,讓兄弟倆做了第三子的伴當。

蠻族裡部落頭人家的孩子,一般都會選幾個同齡的伴當,這些伴當就是夥伴,打小一起生活成長,會結成深厚的友誼,將來長大了,這些伴當也會是他們最好的助手。

“嗯,他們也跟你一起讀書,以後阿木叫秦超,木果叫秦越。”

阿奼把鐵鍋架到爐子上,熟練的倒油,下菜,翻炒,她的適應性很強,來到廣州後,秦琅安排她住進了府衙後院,但單獨住一個小院子,本來也給她們母子拔了下人等。

可她卻還是喜歡自己操持,洗衣做菜,她都自己做,不會就學。她早已經適應了穿漢人的衣飾,也學着說官話,甚至是開始適應炒菜等。

剛開始,她喜歡在廳裡架個火塘,喜歡把新鮮的肉拿到火上燻烤後再弄,她不習慣漢人的坐榻桌椅,不喜歡碗碟筷子,但如今都在慢慢的適應。

她現在穿着一件紫色的襦裙,披一件半臂,還挽了條披帛,頭上的長髮也挽起梳了一個墜馬髻,插着一支金釵和一把小象牙梳子。

細長的脖子上掛了一條珍珠項鍊,這條項鍊是秦琅送她的,不知道是何意思,可阿奼收下了,並馬上戴上了。

這衣服沒有蠻族的服裝來的貼身幹練,但卻很舒適,尤其是這些料子都是極上乘的,裁減的也十分貼身,本就是在交州時,秦琅特意找有名的裁縫給她量身定製的。穿着這漢裝,整個人似乎都變了,有時她照着鏡子,若不是那半張臉上顯眼的刺青,她都要認不出自己來了。

飯剛做好。

秦琅來了。

“吃了沒?”

“還沒呢,這不飯點嗎,就打算跟你們一起吃點。”

“沒做你的飯菜,不知你要來。”阿奼也直接。

“沒事,添雙筷子的事。”秦琅更加不客氣,直接就坐到了廊下桌邊。阿奼便對兒子道,“存賢,去給你爹拿碗筷裝飯。”

秦琅瞧着那個似乎有些畏懼他的孩子,呵呵一笑,這又是喜當爹啊。

“一直跟你身邊那孩子呢?”

“你說存恩啊?他今個旬休,天天讀書看他也累,便放他一天假,讓他去港口碼頭逛街去了。”

“你挺喜歡那孩子的?左溪蠻?”

“挺懂事的一個孩子,也很勤奮努力。”秦琅道。

阿奼給秦琅添了一碗湯,“牛尾湯,燉了一上午,你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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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就不錯呢。”

“存賢這孩子剛來這邊,總是有些不太適應,要不你讓存恩帶着存賢一起讀書如何,也有個伴?”

秦琅瞧了眼去打飯的少年,“你真讓他認我當爹?他願意嗎?”

“他才這麼大,有什麼願不願意的,既然隨我出來了,那我跟了你,他自然也就得認你當爹。”

秦琅看着碗裡燉的湯色濃白的牛尾湯,想了想還是道,“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我是說真正的想法?”

“我跟了你,自然是你到哪,我就去哪!”

秦琅抿了口湯,發現這湯挺鮮,甚至能喝到很濃很稠的一層膠質物,確實燉的很香濃了。

“告訴你一個消息,東爨起兵造反了,爨幹福攻奪了石城,阻斷了石門道。然後,爨歸王在你們烏蠻部會盟曲靖九蠻部,助唐討逆。”

“哦!”

阿奼只是輕輕的哦了一聲。

“你想回去嗎?”

阿奼望着秦琅,“你是一直還在懷疑我到你身邊的動機吧?”

“總有些出人意料的。”

“我跟着衛公一路來到廣州,還不夠表明我的態度嗎?烏蒙部還在跟爨歸王聯手是沒錯,我阿爺仍然與爨歸王並肩作戰也沒錯,這是他們的事情,可對我來說,不管爨歸王當初懷着怎麼樣的目的,可在他提出送我到你身邊時,我們之間就結束了。我知道對你們男人來說,女人不過如衣物,附屬之物,爲了你們的理想也好,野心也罷,女人不值一提,隨時可以拋棄甚至送人,但對我們來說,嫁一人,便是終身託付了······一會,你就留下來休息,我侍候你!”

秦琅搖了搖頭。

少年盛了一碗滿滿的飯回來,秦琅起身接過,笑道,“我的飯量可沒這麼大哦。”

“我幫你倒掉點。”

“分你一點吧!”秦琅分了半碗飯到少年碗裡,“坐下一起吃吧。”

少年坐在飯桌邊,十分的拘束,頭也沒怎麼敢擡。

“讓存賢跟存恩一起讀書,行嗎?”

秦琅笑笑,“只要他願意,當然沒問題,不過會比較辛苦哦,存恩現在是到新創的黃浦書院裡讀書,那是封閉式教學的書院,一旬只休一天,其餘時間只能呆在書院裡,吃住都在裡面,早上五更起牀早操訓練,然後晨讀,早餐,接着便是上午課,中間課間操休息半小時,接着繼續上午課。中午午餐後休息半個時辰,下午繼續上課,晚餐後還要上晚自習。

除了讀書外,還要接受體能等操練,另外每天都還有勞動課,書院裡有菜地、糧田,學生們吃的糧和菜,雖有專人管理,但學生們也要下地幹活的,總之,在裡面是非常累的,就跟進了軍營一樣,沒有半分自由。而且,到了裡面,可不管你是誰家孩子,什麼身份的。”

阿奼卻道,“存賢也不是嬌生慣養的孩子,他能適應的。存恩都能適應,存賢也能。”

“既然這樣,那我就安排一下,先去呆一旬,若是呆不住,到時跟我說,我再接出來便是。”

“用不着。”阿奼替兒子做主。

飯後,少年慌不迭的告辭離開。

阿奼也不用僕人,自己收拾碗筷在廊下洗着,秦琅坐在那裡,倒覺得很有意思的。

“你爲何不用僕人呢?”

“我想更快的適應這邊的生活。”

洗好碗筷,阿奼擦乾淨手,“走吧。”

“去哪?”

“這裡雖然涼快,可總不能就在這行周公之禮吧,我從沒在外面過,還是有些不適應的,第一回就還是在屋裡吧。”

秦琅擺手。

“怎麼,你是嫌棄我,還是怕我?”

“那倒不是,就是覺得這事弄的有些怪怪的,而且吧,我確實也還不能確定你的真正想法。”

阿奼哼了一聲,“你堂堂大唐戰神,也是號稱手下屠過幾十萬人的大丈夫,還怕我一個婦人?”

“你可不是一般的婦人,烏蠻部有名的女將軍,弓馬嫺熟,還擅使一對開山斧呢。”

“脫光了衣服,我還能從肚裡掏一對斧子出來砍你不成?”

“哈哈哈,其實若真沒什麼,也不急於這一時,培養培養下感情不也挺好?”

“虛僞!”

“哈哈哈。”秦琅一陣大笑,這個女人總是讓他有些看不透,他在通海拒絕她,她非跟着。他安排她留在交州,她又跟到武安。留她在武安,她還是跟來了廣州。

這些異常舉動,讓秦琅很是戒備,本來,把她扔一邊不管,派人監視就好了,可有時吧,有總覺得這女人特立獨行,總想要讓人對她一探究竟。

“這套衣物其實不太適合你,你也不適合洗衣做飯帶孩子,你應當是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將軍,策馬揚鞭,統領千軍萬馬,沙場顯威,巾幗不讓鬚眉纔對,現在的你,明珠蒙塵了。”

阿奼搖頭。

“你錯了,以前我是沒的選,我們居住在烏蒙山裡,沒什麼王法可講,也沒有什麼官府,靠的就是人丁數量,靠的就是血性勇氣,敢打敢拼才行。有時候別人打過來了,可不分什麼男啊女的老啊少,所以啊,蠻子很蠻,因爲那就是一個蠻荒的世界,不蠻不行。”

“可哪個女人不喜歡漂亮的衣裙,不喜歡乾淨美麗呢,誰不想過安穩的日子?若有的選擇,我肯定不願意去練武去騎馬,有什麼好的?練射箭,拉的指頭都是繭子,拉的兩條胳膊跟男人一樣粗壯,練騎馬,兩條大腿都磨的起繭子粗糙的很。還有戰場上,刀槍無眼,受傷那是家常便飯,好好一個女人,也弄的滿身疤痕。你看我這臉上刺青,爲何非要刺了半張臉?其實不是想多張揚,只是你細看就會發現,我這臉上刺青下是疤痕。”

“爲了掩蓋這傷疤,我才弄了這半邊臉的刺青。”

“來到漢地,才讓我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女人,你們漢人的女子才叫真的幸福。”

秦琅認真去打量,還真發現之前沒注意到那刺青下是疤痕。

“我寧願當個普通的女人,甚至是個飯菜做的不好打扮不起來的婦人,也並不想去做什麼蠻族女將,第一次殺人後,我曾經很長時間都做惡夢睡不着覺。就算到了如今,有時我也會在睡夢中驚醒,雖然時間久了,殺人其實跟殺豬殺牛殺雞也沒多大區別了,手起刀落,乾淨利落一些,血都不會濺身上,可終究還是殺戮······”

“人人都稱讚你爲戰神,聽說你打了許多仗,帶兵殺掉的敵人都有數十萬,你晚上會做惡夢嗎?”

秦琅輕笑。

“以前會,現在不會了,很久沒做過戰場啊殺戮的夢了,也許是麻木了吧。”

“那你現在做夢會夢到什麼?”

“現在夢很少,因爲日子過的充實,也不會胡思亂想,不過偶爾也會做夢,夢見妻妾兒女。”

“那說明你是個好男人!”

午後,兩人在廊下,有一搭沒一搭的就這樣聊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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