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議結束時,李世民揮袖而去。
衆臣緩緩退出大殿,太子承乾面色慘白的跪坐在那沒有動身,而剛加封爲左武候大將軍、河南牧、使持節都督相州七州軍事的魏王李泰,那白胖胖的臉上,卻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秦琅在承乾面前停下。
“殿下,廷議結束了,請回東宮。”
承乾咬着牙,“這就是三郎想看到的結果?”
秦琅搖頭,“殿下何出此言?”
年輕的太子質問,“三郎既然舍孤而去,又何必留下來惺惺做態,此刻不應當趕上四賢王,在他身邊大獻殷勤嗎?”
“殿下,慎言。”
承乾氣惱,甚至都有些不顧場合,直接衝着秦琅怒道,“難道不是嗎?你突然就辭去太子詹事職讓給房玄齡,又把太子太師讓給他,這不是舍孤而去?”
秦琅眯起眼,真想抽他一嘴巴子,事到如今了,還分不清狀況,他都懷疑之前那個聰明又懂事的太子哪去了,這幾年,承乾難道光顧着天天睡女人了?
“殿下若是連誰是敵人誰是朋友都分不清,若是連半點鎮定成府都沒,那我勸殿下還是乾脆向聖人請去太子算了,要不然,就你這樣子,也絕守不住儲君之位的,不若就此放手,做個富貴閒王,從此以後,你想寵誰就寵誰,想遊獵就遊獵,想聽曲看舞也沒人攔着,多省心呢?”
“承乾,我今天也就好好說你幾句,曾經那個謙謙有禮從諫如流的承乾太子哪去了?你才十八歲,現在就已經分不出好話歹話了?我和長孫公那是一心爲你,你如今倒嫌我們,我們這是裡外不是人了?你再瞧瞧你那兩個兄弟,魏王泰和吳王恪,瞧瞧他們是怎麼做的。”
“禮賢下士,厚遇賓客,誰會如你這般肆無忌憚行事?你雖是太子,可也別忘了,你也只是太子。太子可不一定就能當上皇帝的,你可要清楚這一點,你不努力,別人自然會努力,你不珍惜,別人卻都期盼着呢,莫要待到將來後悔啊。”
承乾紅着眼睛,“我這些年這麼努力的做一個好太子,聽聖人的話,聽你們的話,聽東宮老師們的話,我如今只有那麼一點點要求,我難道就過分了嗎?”
“過份,非常過份,你得分場合看時機,聖人爲你娶的太子妃,剛成婚不到一年你就開始要休妻,甚至如今高祖國喪期間你也還在鬧騰,如今還有人說你最近居然還跟裴侯二妾飲酒,甚至讓優伶彈唱,你知道你這些行爲有多嚴重嗎?聖人對你是一忍再忍,可這忍耐也是會有限度的。”
“當聖人積攢了足夠多的失望後,當你的那些兄弟們積極表現的讓聖人越來越滿意後,你的儲位就危矣!”
“不是我說你,如果你連這麼一點小小的事情都處理不好,你也不配當大唐太子,更不配將來當大唐的皇帝。你知道你父皇爲什麼能夠帶領大唐這麼強盛嗎?爲何武德九年突厥數十萬騎都能飲馬渭河,兵臨長安,而在幾年後,我們大唐卻能六軍出塞,一舉生擒頡利,滅亡東突厥嗎?這都是因爲你父皇的努力,他十六歲起兵隨高祖打天下,十年征戰,坐上皇帝寶座時根本沒多少治理天下的經驗,但是他能夠從諫如流,能夠虛心納諫,知錯能改。你父皇也犯過不少錯,也走過不少彎路,可都能及時改正,魏徵經常把口水都噴到你父皇的臉上,你父皇也曾惱怒的喊過要殺掉魏徵,但其實卻一直重用着魏徵,一路青雲直上爲宰相。”
“爲聖人者,其實就是得剋制私慾,如此方能成就非凡。你現在年輕,迷戀酒色本也正常,但你得醒悟,不能一直沉迷其中,你得把握好這個度。你不能事事只聽枕邊女人的話,聽那些優伶宦官們的話,這些雖是你身邊親近之人,但他們能比朝中宰相公卿,大儒名師們更聰明?”
秦琅也已經是積攢了許多對承乾的失望,這會乾脆也就攤開直接說了,處處顧忌着他的身份,結果他反而更不當回事,甚至說出秦琅是要舍他投李泰這種胡話來。
承乾被說的惱羞成怒,多年來習慣了高高在上,衆星捧月的感覺。
“秦琅,你是臣,我是君,你莫要搞錯了!”
“承乾,我今天也不管那些了,只以相識十年的這份感情跟你說說,真的莫要再作下去了,早點迷途知返,還沒有什麼大錯,聖人也會很欣慰你的改正的,你的前途依然是光明的。可你要是繼續這麼下去,我也只能一聲嘆息了。”
秦琅說着也不由的嘆氣,“承乾,你聽我一句勸,你這幾年雖然開始接觸政務,甚至讓你主管雍州事務,也算是有了權力,但你的權力沒有根基,你的這一切都是聖人給的,他能給你也能隨時再收回去。所以不要總是去違逆聖人,你不喜歡蘇氏,這是多大點事?如果侯氏、裴氏真的爲你好,她們就不該興風做浪,更不要想着太子妃、太子良娣之位,爲了一已私慾,卻要葬送你,這是爲你好?”
“這些人自私自利,這是在把你往火坑裡推啊,反倒是蘇氏,殿下如此待她,可人家有過半句怨言嗎,在聖人和皇后面前鬧過嗎,沒有吧?太子妃處處在維護着殿下的臉面,不給殿下添亂,殿下卻分不清誰真好誰是真壞嗎?”
“不要被那皮囊外表迷惑,更不要因爲這些而與你父皇做對反目,這是不孝也是不忠,更是愚蠢!”
“承乾,好好想想我的話吧,剛纔聖人的決定,已經是對你的一次嚴厲警告了,也是給你的一次觀察機會,不要再搞砸了。聖人去洛陽,你在長安好好的改正,以實際行動證明,你比魏王李泰和吳王李恪,更有資格做這儲君,不論是以嫡長論,還是能力論,明白嗎?”
秦琅轉身。
走了幾步又頓下,他沒有回頭,站在那裡背對着承乾,“十年相處,我一直是把你當成朋友的,所以再給你一個朋友的忠告吧。如果你不想讓陛下徹底失望,請善待蘇氏,不要再提什麼和離了。還有,你最好是讓裴氏和侯氏都隨皇后到洛陽去,讓她們去服侍皇后,以盡孝心。還有侯氏肚子裡的那個孩子,讓皇后做主意安置,服內生子,終究是名聲不好,或許可以過繼到你那夭折的幾位兄弟中的一個名下。”
“言盡於此,聽不聽是殿下自己的事了,該做的我們也都做了。”
“臣先告退!”
秦琅走出殿外,也不知道這番激將法是否管用了,但面對承乾,打又打不得,也只能言盡於此了。
殿外,長孫無忌在等他。
“朽木不可雕!”長孫無忌望了眼殿中嘆氣,轉而又目露殺氣,“房玄齡這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既然既酒不吃吃罰酒,那我們也不能再跟他客氣了,必須得除掉他才行。”
讓蕭瑀出手,也只是敲山震虎,甚至是驅虎吞狼之策。
可房玄齡並沒有震動,倒是蕭瑀下野了,不過蕭瑀下野對長孫無忌來說其實也是意料中的事情,本來也是要一石二鳥的,畢竟蕭老炮那是李恪的人。
秦琅眯起眼眸,望着天空。
“暫時偃旗息鼓吧,聖人今天的態度長孫公還沒看出來嗎,聖人對這一切都洞若觀火,十分了然於胸的。聖人對於這樣的黨爭可是非常不滿的,承乾已經被懲罰了,房玄齡卻被安撫了,我們若是再動手,可不會如這次一般只是蕭瑀這個出頭鳥捱打了,而是會一直被嚴厲追究的,甚至這板子還可能要落到承乾的身上。”
“先冷靜一下吧,也給太子一點冷靜思考的時間,讓魏徵陪他在長安先玩會,看魏噴子有沒有法子管教一下太子。”
長孫無忌卻不抱希望,“魏徵雖然能噴,可只會爲噴而噴,他可不是承乾的人,可不會給承乾留面子,他比褚遂良、孔穎達、張行本等人只怕更會讓承乾不滿,就怕越噴越惹怒承乾,適得其反啊。”
“沒有聖人看着,留在長安只怕越發沒法沒天了,到時那裴候枕邊風一吹,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秦琅笑着道,“關於裴氏候氏,我剛纔跟太子說了,讓太子派二人到皇后身後隨侍,替他盡老道,一起去洛陽。這事長孫公回頭去與皇后說明,讓皇后跟太子開個口,這也是爲了太子好,相信皇后也能理解的,應當會幫這個忙。”
長孫無忌倒沒想到這點,忍不住叫好,“這倒是個釜底抽薪的好主意,調走這兩個狐媚子,確實有省去許多麻煩,我這就去見皇后。”
想到魏徵留守長安,輔佐承乾,他又不放心。停下腳步道,“我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讓魏徵單獨留下來輔佐承乾,要麼我留下,要麼你留下,咱們總得留下一人看着,要不然就怕又闖出什麼大禍來。現在我對承乾可是一萬個不放心了,不省心。”
“這還得看聖人的意思了。”秦琅卻並沒有什麼太大留下來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