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廣州,炎熱無比。
沿海諸港依然繁榮一片,商船往來不斷,但在距離沿海諸港很遠的內陸山林裡,溪垌俚僚蠻的叛亂依然如星星之火,雖未燎原,卻也始終還在燃燒着。
經略府一直在綏靖平亂,但也一直在控制着戰事的規模。對於廣交等城中百姓們來說,好像根本都察覺不到如今還在打仗。
官方的告示也只是說有一些小騷亂,官軍已經控制了局面,究竟如何控制的,騷亂到了何等程度,說的並不清楚,但確實並未影響到大多數百姓們的生活,工商依然繁榮。
不說沿海的海港、海運,就是嶺南內河黃金水道的西江內河航運,也完全沒受影響。
經略府張開着一張巨大的蛛網,任蠻人如何叛亂,但始終將他們的叛亂活動控制在偏遠的山區裡面,諸州縣大城不僅不受絲毫影響,甚至重要的驛路、水路,也完全還在官軍的控制之下。
叛亂的溪垌蠻被分隔在一片片深山老林裡面,官軍去並不急着進剿。
南邊的情況依舊。
通海府的戰事一直持續着,可來自經略府的命令,卻一直都是讓他們防守,依託幾大要塞,利用幾條交通線上的碉堡,任由和蠻一次次攻過江來,通海軍卻始終沒有大規模集結兵馬,去尋找他們決戰。
一直都在零敲碎打,搞防守反擊。
至於那位幸運的長史王玄策,如今檢校象林州都督、刺史,真的就硬生生的把六百里地從林邑人嘴裡摳出來了。
那位林邑女王也派人來廣州交涉抗議了好幾次,可秦琅的態度就擺在那裡,拒不讓步,只說是收復舊土。
掌書記劉仁軌代表秦琅,秘密南下林邑一趟,跟女王密談,然後與林邑朝廷舉行談判,在給了林邑人不少補償後,尤其是給那些大臣們送了不少大唐的好東西后,談判很順利。
雙方最終簽訂了象林條約,林邑同意把六百里地,都交還給大唐,是交還而不是割讓,這是劉仁軌堅持用的詞,爲此他還又額外給了那位負責談判的林邑大臣一船唐貨。
隨着女王和秦琅都在協議上用印署名,正本呈送洛陽天子,這件事情也就算塵埃落定,誰都沒料到,林邑人居然真的就能同意這事。
整個夏季,嶺南似乎都處於一片安定繁華的局面裡。
而在幾千裡外的關中長安。
皇太子承乾騎馬打獵回來,剛回到東宮便迫不急待的脫衣跳入泳池暢遊,本打算再召幾個宮人過來一起游泳戲水,結果內侍來報,太子千牛賀蘭楚石來了。
如今賀蘭楚石在東宮極受信任,因爲把妻妹送進了東宮,兩人成了連襟,都做了侯君集的女婿,關係自是更進一步。
承乾幾次都欲提升賀蘭楚石爲自己的太子家令,但都爲舅公太子詹事高士廉所反對,顧忌着高士廉的威望,承乾也沒敢亂來,但私下裡,對賀蘭楚石卻是更加親近。
賀蘭楚石出入東宮,暢通無阻。
“殿下。”
賀蘭楚石進來,見太子還泡在泳池子裡,便站在岸邊叉手行禮。
“下來一起泡會,這鬼天氣,真是熱的心煩。”承乾招呼。
“臣在這裡侍候着就好。”
“那邊有剛從井裡撈起來的冰鎮西瓜,你切一個。”
“臣不渴。”
“孤想吃了。”
西瓜切好,連襟兩個湊在池邊大塊朵頤,冰涼的西瓜入口,十分爽快。
承乾一邊吃瓜一邊吐子,“那個秦琅,真是越來越過份了,孤三番五次給他傳令,讓他奉送嶺南高僧大師前來長安參與法會,又讓他拿出一二百萬貫錢來奉迎佛骨舍利回去,結果都是石沉大海,對孤的太子令當放屁一樣!”
“可惡!”
“衛公估計忙於公務·······”
“忙於公務,孤的太子令難道就能無視?他眼裡還有沒有孤?孤身爲儲君太子,難道不是他的君?”
皇帝移駕洛陽之後,承乾留守長安,倒是一下子無人拘束起來,十分自由,雖有許多老臣名宿留守輔佐,但一個個七老八十了,承乾根本就懶得理會。
唯一遺憾的就是長孫皇后走時,特意讓裴侯二人隨侍身邊同往洛陽去了,這讓承乾覺得很是食不知味,可又不能忤逆母后。最可氣的還是皇后還讓蘇氏也跟着去了,並讓裴氏的出的長子李象,過繼到蘇氏名下。
皇帝更是直接下詔,冊封李象爲皇太孫。
他這個皇太子還在,結果又封一個皇太孫,早早就把他的繼承人爲他選好了,李象他確實是挺喜歡的,但憑什麼把裴氏所出的李象過繼到他厭惡的蘇氏名下?
心裡憋着股火,承乾在長安也就暗着在較勁。
賀蘭楚石倒沒敢亂接話,衛公秦琅年紀雖跟他差不多,甚至還要小他兩歲,但人家十六位就以靖亂協謀之功封國公了,之後更是屢立奇功,成爲貞觀朝的一個奇人,在朝中那是七拜七罷宰相,但聖眷之隆卻無人可及。
如今封鎮嶺南,一人獨掌南天,長安坊間有好事之人,都直接稱秦琅爲鎮南王或是南天王了。
這等地位權勢,賀蘭楚石區區一個東宮千牛,哪敢輕易得罪呢。
雖說眼下太子對秦琅多有不滿,但人家兩人什麼關係?十年的師生之誼,秦琅還是太子的妹夫,明年可就要正式迎娶長樂公主入門的,現在太子抱怨秦琅幾句,自己若不識好歹也跟着罵秦琅,回過頭太子若跟衛公又好起來了,那自己豈不是裡外不是人?
畢竟他怎麼看,都覺得太子不可能真跟秦琅翻臉的,畢竟那位既年輕又有權勢還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太子是離不開秦琅的。
一念及此。
賀蘭楚石倒是更加打定主意,此時自己不能跟着太子去罵秦琅,更不能在中間挑撥離間,相反,還得勸說太子保持與秦琅的關係。
“殿下,剛見到長孫少卿。”
長孫少卿說的是宗正少卿長孫衝,他是長孫無忌的嫡長子,性格溫和,人也有才華,在一衆勳戚子弟中算是較爲難得的了,被皇帝都稱爲是一個既有才還沒野心之人,所以如今任宗正少卿之職。
雖說遠比不上秦琅,但天下也就那麼一個秦琅而已,長孫衝當初在隴右也是真正血與火的戰場上歷練出來的。
他也是長孫無忌的妹夫,貞觀七年與公主完成大婚,如今兒子都生兩個了。
“從洛陽來嗎?”
“嗯。”
長孫衝做爲宗正少卿也是遷到洛陽朝廷的,這次回來是被皇帝授爲長安宗正卿一職。
年紀輕輕,已爲九卿,雖只是行臺九卿,但也不一般了,這可不全因爲他是長孫無忌的兒子。
“聽說聖人還讓長孫駙馬兼任東宮太子家令一職?”賀蘭楚石問。
承乾點頭,“本來孤是要讓你做太子家令的,可我舅公高令公執意阻攔,孤也拗不過他,沒料到天子卻從洛陽派來了長孫衝。”
對於太子家令這個官職,賀蘭楚石雖然也心動過,但也知道自己的資歷遠遠不夠,所以長孫衝來任此職,他也沒有什麼好不滿的。只要太子對自己的信任不減,東宮千牛還是太子家令,倒沒太大關係。
不過剛纔與長孫衝碰面時聊了一會,卻也讓他隱約明白瞭如今洛陽那邊對長安這裡的情況十分不滿的。
長孫衝這次就是帶着皇帝的口諭來的。
心頭百轉,賀蘭提醒承乾。
“最近行臺的諸位相公對殿下崇佛之事多有不滿,事情越鬧越僵,估計洛陽那邊也驚動了聖人,所以纔會有派長孫駙馬前來一事,殿下還請注意一些啊。”
“哼,那些老傢伙,孤敬重他們年邁,他們卻欺孤少,這個不許,那個不行,那聖人走前可是在詔令裡說的明明白白的,孤留守長安,權知軍國之事,領雍州牧,長安行臺都聽孤的節制,孤做個什麼決定,難道還要事事通過他們嗎?”
賀蘭楚石小心勸諫。
“殿下,按制,長安行臺三省六部諸司,各司其職,殿下是總攬,但就算是洛陽朝廷,中書門下相公們的權柄也是很大的,聖人也要依靠他們處理國政軍事,有時意志相左,也不是就能隨意一言而決的,殿下要做事,也還得尊重下行臺的諸公啊。畢竟都是元老重臣,若是鬧僵起來,吵到洛陽去,對殿下也不好。”
“賀蘭楚石,你今天怎麼了,說話怎麼盡往外呢?”承乾將還剩下一半多的那塊西瓜直接甩到了一邊,瞪着賀蘭楚石。
“臣都是爲殿下好啊,如衛公雖在嶺南沒有奉殿下令奉送高僧等來京,但東宮這些年內坊充盈,不都是倚靠了衛公嗎?就算現在衛公在嶺南,但東宮的各處進項可也都沒受半點影響啊。這說明什麼,說明衛公依然還是在全力支持太子殿下的,否則的話,他若是真的棄太子不顧,那肯定也就不會再爲東宮用項收入費心,直接釜底抽薪,我們東宮的收入可就要減少七成。”
承乾黑着一張臉,賀蘭楚石有些後悔說的這麼直白,正僵持着時,內侍來報,說新任長安宗正卿駙馬都尉長孫衝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