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誰真誰假

林弦無法理解。

到底……什麼叫做,最光明、最美好的未來?

在此之前。

林弦一共看到過九條世界線、九種人類未來的可能性、分別對應他經歷的九個夢境。

從科技生活原地踏步、到各種奇妙畸形的社會形態、再到劫後餘生的文明重建……

各種結局,到底好與不好,人類幸福與否,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但無一例外。

這九種未來世界最後,都被2624年8月29日00:42分的滅世白光準時摧毀。

所以,之前世界線數次變化,愛因斯坦都一致說“人類沒有未來”,林弦一直認爲愛因斯坦所表達的意思就是【滅世白光】!

畢竟,只有這樣才合理。

如果沒有滅世白光,其實前面那九個未來結局,都不能算是沒有未來。

人類歷史,就是不斷廢舊立新的過程,只要給人類足夠的時間延續,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會改變。

哪怕是最壓抑的第八夢境,再過1000年,那些機械仿生人還能統治城市嗎?

未必。

或者說,必然不可能。

物極必反,壓抑到極致必將反彈。

隨着罪惡之城勢力越來越大,人類重新拿回世界的掌控權只是時間問題。

再拿人類文明倒退最爲慘烈的第五夢境而言。

全世界僅剩幾百萬人,生活條件也就比石器時代好一點。

但。

那又如何呢?

人類本身就是從原始時代、石器時代發展而來,無非是再重新走一遍老路而已。

只要沒有白光,再給人類1000年繁衍生息。

臉村、萊茵村、女王鎮……未必不可能成爲新時代世界的中心、國際大都市、嶄新的東海。

這就是林弦最爲疑惑的一點。

【人類沒有未來的罪魁禍首,難道不應該是滅世白光嗎?】

剛纔愛因斯坦說道:

“數十年來我一直爲人類的未來擔憂,我看到人類以各種形式自我毀滅、人類文明因各種原因滅亡。”

各種形式自我毀滅、

各種原因滅亡、

這和自己通過夢境看到的未來世界,完全矛盾。

首先,在自己看到的九種未來中,除了第九夢境待定;前八個夢境,人類從未自我毀滅過……無論世界多麼苦難,總有一羣頑強的人在掙扎、存活、拼搏。

其次,除了第九夢境,人類文明也從未因爲【各種】原因滅亡過,原因只有唯一的一種……那就是滅世白光,並沒有其他第二種原因。

矛盾。

矛盾。

矛盾。

愛因斯坦的話語中,充滿各種矛盾。

總結起來,主要集中在三點:

1、如果愛因斯坦認爲,人類自相毀滅、滅絕的未來不是美好的未來,那爲什麼現在面對人類全滅的第九夢境,卻堅稱是最美好的未來呢?

2、愛因斯坦所看到的未來世界,真的和自己所看到的未來世界一樣嗎?他真的能看到00:42分的滅世白光嗎?

3、假如愛因斯坦看不到滅世白光,那其實第一夢境和第七夢境的未來世界,才配稱得上是最光明最美好的世界,可爲什麼愛因斯坦對這兩個未來視而不見呢?

……

以上。

都是林弦認爲不合理的地方。

因而,他才懷疑愛因斯坦所看到的未來,和自己所看到的未來,或許真的不是一碼事。

這,也讓他再次擔憂起來。

如果他和愛因斯坦看到的未來不同。

那就意味着……

他們兩人間,有一個人看到的未來是真實的,另一個人看到的未來就必然是虛假的。

【到底,誰看到的未來是真實的呢?】

不由得。

林弦想起曾經和超級人工智能VV的辯論。

當時VV說,林弦所看到的未來、以及領悟的部分時空法則很不合理,因而懷疑林弦的夢境是虛假的、是虛構的、是攝影棚。

正是以此爲契機。

林弦將驗證夢境虛實的想法告知楚安晴,楚安晴在觸摸到時空粒子後,給自己寫下一張【小紙條】。

她還囑咐自己說:

“到那邊再看,你一定會明白的。”

這件事已經過去多半年時間,那張小紙條和捕捉到的時空粒子一起裝進時空粒子捕獲器(電飯煲)裡,放在泰姆銀行鉿合金保險櫃中。

林弦原本以爲,現在已經沒什麼必要驗證夢境虛實了,經過這麼多夢境更替,並且還利用裡面的情報殺死圖靈與哥白尼,這應該足夠證明夢境是真實的。

卻不想……

愛因斯坦這一句話,又再次讓“夢境虛實”的辯題捲土重來,變得撲朔迷離。

林弦也很想打開保險櫃。

CC可以通過保險櫃裡找到她生命的意義,以及大鬍子男人VV所言話語的真相;林弦也能通過小紙條上的文字,來理解楚安晴給自己留下的線索。

可問題是,找不到啊!

該死的2400年超級大災害,把整個東海市都給卷沒了,夷爲平地,他和CC已經很久很久沒看到過保險櫃。

第九夢境也是同樣的困境。

推遲200年的超級大災害,把地球和人類文明毀滅的更爲徹底,以林弦有限的活動時間和有限的工具,更不可能找到鉿合金保險櫃。

這就導致,驗證夢境虛實的計劃,再度陷入死局,讓他根本沒有辦法確定……他和愛因斯坦所看到的不同未來,到底哪一個是真實的。

從事實分析來看。

明顯是愛因斯坦看到的未來更可信一點,畢竟他面對這麼多天才連續幾十年的問題轟炸,從未有過一次錯誤。

不管是自己的死期、彗星抵達地球的時間全都精準預言。

和自己只能看到2624年8月28日這一天的未來不同,愛因斯坦能看到每一分每一秒發生的事情。

這……

林弦心裡莫名有些不安。

難道。

真的是最壞情況……

【自己的夢境,是虛假的嗎?】

必須想辦法驗證才行!

所以。

他纔想弄清楚,愛因斯坦到底看到了什麼樣的未來。

然而。

戴着愛因斯坦面具的老人,穩坐高臺之上,俯瞰臺下:

“萊茵,不要這麼慌張。”

他平靜說道:

“雖然這是最後一次聚會,但按照規定,你們每個人依然有向我提問的機會。”

“現在還不到提問時間,請坐回椅子,等待提問環節的開始。”

林弦鼻子緩緩出一口氣。

退回來。

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很顯然。

愛因斯坦還有些話沒有講完。

待林弦再次坐下後。

愛因斯坦重新環視在座四位成員,繼續說道:

“什麼樣的未來,纔是最好的未來?”

他微微一笑:

“這是諸位加入天才俱樂部前,需要回答的最後一道題。無論當時面對‘人類還有未來嗎?’這個問題,你們選擇是與否,都需要回答下面那個問題。”

“諸位的回答各不相同,但也各有道理。可即便是理念方式有着巨大差異,近乎所有人都達成了一個潛在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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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類存在的未來,纔算是真正的未來。】”

“因而,我們在拯救世界命運、尋找未來出路時,最必要的事情,就是保證人類能夠繼續生存下去。”

“可在我看到的未來中,卻連這個最基本的保證都做不到,近乎全部人類滅絕的原因……都源自於自我毀滅。”

“這着實是一個慘痛的事實,我想不到解決辦法,所以才建立天才俱樂部,期望藉助大家的力量,幫助人類度過這一難關。至少……也要爲人類創造出一個得以逃避毀滅的可能性。”

“而現在,終於有人做到了。這個人,並不單指某一個人,而是所有天才們共同參與的結果。”

“歷史就是這樣,每一步、每一個腳印都富有不可或缺的意義,能夠在千絲萬縷的未來走向中,精準走向那唯一一個最美好的未來……離不開任何一隻扇動翅膀的蝴蝶。”

“所以……不用懷疑,各位天才們,人類最光明最美好的未來,是你們共同創造的;請繼續堅守你們的理念與自信,讓未來軌跡運行在正確的軌道上。”

……

林弦不知道其他人聽懂沒有。

但他聽懂了。

目前這條世界線,0.0001764,在愛因斯坦口中,就是最完美的世界線。

所以他當然不會明說是哪位天才的未來計劃成功了。

一旦明確,那必然會引發爭鬥和猜疑,或許世界線就會再次躍遷,偏離現在的軌跡。

可是說不通啊。

愛因斯坦到底哪裡來的自信,就這麼堅定的認爲……世界線不會再次變動了?

他現在手裡,還有好幾個籌碼沒有爆發。

等到杜瑤將腦神經電擊頭盔研發出來,難道時空曲率不會變化嗎?

等到自己把正確版本的時空穿梭機圖紙交給劉楓,世界線不會再次躍遷嗎?

驀然。

他想到黃雀曾經說過的一個關鍵詞——

【歷史鎖死】。

當時,自己無法理解這個概念,不知道鎖死的歷史是什麼概念、也不知道歷史鎖死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難不成……

現在,愛因斯坦如此自信說這是最後一次聚會,就是因爲歷史徹底鎖死了、未來也徹底鎖死、世界線再也不會發生變動了嗎?

這在邏輯上也說不通啊。

杜瑤現在能不能發明出腦神經電擊頭盔,仍然沒有定論;極端一點來想,現在自己既可以耐心等待她研究完成;也可以無情的將她攆回非洲,讓其再次死在戰爭中。

明明未來還處於不明的發散態、還可以人爲改變。

愛因斯坦到底哪來的自信?

是太過盲目和自負、小看了自己……還是說,自己小看了愛因斯坦呢?

問題太多。

疑問太多。

林弦就像只無頭蒼蠅,到處亂飛,同時,到處碰壁。

看來。

這次聚會最後的提問機會,要重新考慮了。

也許。

真正的突破點、

真正得知真相的關鍵……

就在這僅剩的提問與回答之中!

……

片刻沉默後。

賈斯克高高舉起右手,看着愛因斯坦:

“你說了這麼多,其實還是沒告訴我們所謂最美好的未來、到底是什麼樣子,不過……我想就算我們提問,你也會因爲涉及其他成員、或者是維護未來軌跡的角度拒絕回答。”

“所以,我想明確一下,作爲最後一次聚會,最後一次提問,和之前的規定還是一模一樣嗎?”

“是的。”

戴着愛因斯坦面具的老人點點頭:

“規定就是規定,即便是天才俱樂部聚會結束,但並不意味着天才俱樂部就此解散,也不意味着各位的義務就此消失。章程裡已經寫的清清楚楚,無論生死,無論立場,無論信念改變,天才俱樂部的席位都永遠爲你們保留、大門永遠爲伱們敞開。”

“因此,哪怕是最後一次提問,依舊要遵守三個原則……不得涉及其他成員、不得涉及天才俱樂部本身、提問問題必須足夠具體。”

“不過……在提問方式上,卻有一些變化。”

愛因斯坦直起身,目視前方:

“爲了進一步鞏固未來軌跡的穩定,本次聚會的提問將不再採用公開模式,而是一對一形式的【單獨提問】。”

此話一出。

牛頓和高斯並沒有什麼反應。

而林弦和賈斯克這邊,明顯有一些小動作。

他們倆是故意做出來反應給對方看的。

單獨提問。

這就意味着,沒有辦法旁聽其他人的問題和答案,但與此同時——

【其他人,也無法聽到你的問題與答案!】

或許在牛頓看來,這種機會並不稀有,他作爲第二位加入天才俱樂部的成員,雖然沒有哥白尼那麼多次機會……但只要哪個月哥白尼不來參加聚會,他就可以放心提問。

可對於林弦和賈斯克來說,這種單獨提問的機會可謂是千載難逢!

尤其是林弦。

千年樁、宇宙常數42、滅世白光……

這種不方便公開提問的問題,在只有愛因斯坦和他兩人面對面的場合,就可以放心提問不怕別人聽到了。

只是……

現在局勢已然發生鉅變。

而且提問機會只有唯一的一次。

他既想知道千年樁和宇宙常數42的真相,又想明白自己夢境的虛實,還想知道愛因斯坦能看到的未來中,到底有沒有滅世白光。

這……

該如何抉擇呢?

僅剩的唯一一次機會。

自己。

到底該提問什麼問題呢?

“那麼,提問環節開始吧,偉大又令人尊敬的天才們。”

愛因斯坦從黑木高背椅上坐起身。

身後,裝飾用的紅幕布慢慢向兩側展開,後面竟然藏着一扇精雕細琢的紅色木門。

而此時。

在幕布完全褪去後,紅色木門在沒有任何動力的情況下徐徐打開……

裡面。

是一間狹小的會議室。

唯有一張茶桌,以及,茶桌兩側兩把鬆軟的真皮座椅。

一對一提問。

看來,是要在這間私密會客廳裡進行了。

“牛頓,跟我來。”

愛因斯坦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蹣跚轉身進入私密會客廳。

最前排座椅上,虛擬形象爲年輕男子的牛頓站起身,對着在座高斯、賈斯克、林弦,微微躬身告別:

“提前說聲再見,各位天才們,真是一段漫長又短暫的相會。”

“希望在以後的世界裡,能夠再見到你們,也同樣希望……再也見不到你們。”

說罷。

他直起身子,跟在愛因斯坦身後,進入會客廳,關上房門。

嘭。

紅色木門閉合。

牛頓轉頭,看着已經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的愛因斯坦。

“就坐吧,我的老朋友。”

愛因斯坦伸出有些枯瘦的手臂,指指對面真皮座椅:

“這是我們最後的見面了,你打算……提問什麼問題呢?”

牛頓慢慢走到愛因斯坦對面。

坐下。

微微一笑:

“其實我真的不需要提問任何問題,倒不是說單獨提問這種機會對我而言並不稀有,而是……我非常清楚……”

“【是我贏了。】”

他靠在身後舒軟的椅背上,平視眼前戴着愛因斯坦面具的男人:

“我和其他天才們不一樣,我知道太多太多他們不知道的東西,甚至,除了最新成員萊茵之外,我能猜到他們所有人的計劃……”

“這大概就是早加入俱樂部的好處吧,在他們大部分事情都無法提問、稍稍觸及核心就會被拒絕回答之前……我和哥白尼,近乎已經把所有問題問完了。”

“在哥白尼死亡的現在只有我知道真正的真相、只有我知道真正的秘密、只有我知道,人類真正面對的是什麼。”

“所以,不言而喻,愛因斯坦……只有我能拯救這個世界,只有我能守護住人類的未來。”

他輕笑一聲,搖搖頭: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這些話不是吹牛,也不是自大,因爲最早你告訴我和哥白尼的事情,現在已經屬於拒絕回答的範疇。”

“這就導致……那些後來的天才們,我儘管非常尊敬他們的努力,但他們不知道真相,就永遠努力不到關鍵點上,也算是一種可悲。”

“因此,愛因斯坦,我只需要確認一件事情就夠了。我最後的提問是——”

“【人類,最終,滅絕了嗎?】”

愛因斯坦擡起頭。

坐直身子。

緩緩搖了搖頭:

“沒有。”

“呵呵呵呵呵……”

牛頓露出滿意的笑容,從鬆軟座椅上站起身,輕聲說道:

“作爲能看到未來的人,愛因斯坦,既然你說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那就必然是最後一次,我們再也無法見面了。”

“幾十年來的交情,真是讓人有些捨不得。不過……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老朋友,祝你一切安好。”

牛頓對着愛因斯坦,行了一個紳士禮,然後一個摘掉VR眼鏡的動作,虛擬形象變得透明,漸漸彌散,消失不見……

吱呀。

私密會客廳紅色木門再次開啓,愛因斯坦的威嚴又沉穩的聲音憑空傳到外邊會堂:

“高斯,該你了。”

戴着高斯面具的瘦小男人,顫顫巍巍從椅子上站起,看着緊挨着坐在對面的兩人:

“這次……可以……不打斷……我嗎?”

林弦和賈斯克點點頭。

最後一次聚會了,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更何況兩人也很想聽聽,這位提出問題總是被否定、已經連續兩次沒有進行提問的神秘男人……到底想說什麼。

“平等。”

高斯輕聲說道:

“這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平等,也沒有相對的平等。但……一切,都有着最原初的平等。”

他對兩人依次點頭示意:

“再見,賈斯克。”“再見,萊茵。”

“再見,高斯。”賈斯克說道。

“後會有期。”林弦說道。

聽到林弦的話。

高斯輕笑一聲,搖搖頭:

“後會有期……恐怕不會了。”

說罷。

他轉過身,一慢一慢,進入私密會客廳,將紅色木門帶上。

嘭。

木門閉合。

“請坐吧,高斯。”

愛因斯坦指指對面的椅子。

高斯慢慢移過去。

坐下後,他語速緩慢:

“所以……是我成功了嗎,愛因斯坦。”

對面的老人紋絲不動:

“高斯,這就是你的問題嗎?”

“不不不。”

高斯慌忙搖頭:

“只……只是聊……聊天,你就當我……是……自言自語吧。”

頓了頓。

他繼續說道:

“【我知道……是我成功了。】”

高斯語速漸漸加快:

“因爲……就在前幾天,一直猶豫不決的我,終於下定決心,做出了一個無法反悔、無法撤回、無法彌補、無法改變的決定。”

“我徹底想明白了,愛因斯坦。”

他擡起頭。

凝望年邁老人所戴面具上,憂傷的愛因斯坦:

“【平等的死亡,纔是……真正的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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