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7章 摘金掛印

仙居殿,承乾跪在長孫皇后的遺體面前,哭的死去活來,眼淚鼻涕一大把,這一刻,承乾就是個孩子。他痛苦自責,恨自己怎麼就不早點回京,爲什麼縮在海晏堡那麼久。

爲什麼連母親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

秦琅跪在旁邊,對自己的準岳母很唉息,一代賢后,才三十幾歲就走了,人生最好的年華,突然就撒手人寰,不得不說命運無常。

長孫皇后的這一生也很不容易,母親高氏是長孫晟的繼室,皇后才幾歲的時候,父親就病逝了,然後異母兄長孫安業等就把高氏和長孫皇后、長孫無忌娘三個趕出了幾家。

她們只能去投奔孃舅高士廉,偏又趕上高士廉捲入兵部侍郎斛斯政謀反案,被貶交趾,好在這個舅舅很好,臨走前把家裡剩下的產業歸置一番後,還是拿出了一筆錢給妹妹購置了一座小院,給他們又留下筆錢生活,纔去交趾當個貶謫縣主簿。

從此長孫皇后便母子三人流落在外,過着清貧的日子,長孫家家大業大,卻跟他們沒半點關係,孃家高家也是自顧不暇,日子艱難。

那時,高氏這位曾經的名門之女,大將軍之婦,也開始織布刺繡以填補家用,卻也還堅持親自教導一對兒女讀書寫字,教他們禮儀,那段艱難的歲月,讓長孫皇后自那時起,就性格堅韌不拔。

好在當年父親長孫晟還在世的時候,對這個小女兒很喜歡,長孫家族也對她的婚事很上心,伯父長孫熾更是親自爲她尋到唐國公李淵家聯姻,特別是很佩服李淵的妻子竇氏的睿智大氣,勸說長孫晟與唐國公府聯姻。

後來雖婚約定下不久長孫晟便去世,可唐國公府卻也沒有悔婚之意,五年後,長孫皇后十三歲時,李家派人來爲二公子李世民迎接長孫入門。

那是大業九年,天下已經有些動盪,隋朝風雨飄搖,十三歲的長孫嫁給了十六歲的李世民。

少女時的那段經歷,讓長孫皇后這位名門之女,卻有着難得的賢德品質,孝敬公婆,敬愛丈夫,婚後相夫教子,甚至當丈夫成爲了天下第一人,她被冊封爲皇后,也從沒有半點驕縱。

她始終保持着親蠶的習慣,每年都要親自爲丈夫、兒女們縫製衣物,親自教導兒女們禮儀、文化,打理內宮也是井井有條,甚至還經常勸諫丈夫和兄弟等,不希望後戚過於恩寵。

唯一一次破例,是因爲異母兄長孫安業參與謀反,長孫親自向丈夫跪地哭求免他一死。

謀反十惡不赦,可最後皇帝還是因爲皇后的哭求而免長孫安業一死。

當年長孫安業兄弟們趕皇后母子三人出家門,多年後,皇后卻還能不計前嫌。

十三歲結婚,三十六歲病逝,夫妻一起夫走了二十三載。

少年結髮,互相扶持,伉儷情深,夫明妻賢。

秦琅看着哭的眼淚鼻涕嘩啦的承乾,真想踹這傢伙兩腳。現在哭還有什麼用,人死又不能復活。

皇后臨終之前,苦盼許久都沒盼到最後一面,得多遺憾啊。

皇后在,承乾的位置是最牢固的,有長孫皇后在一天,不管承乾再怎麼胡鬧,李世民也不會有換儲的念頭。

而現在,皇后走了,承乾最大的靠山沒了。

當然,皇后若在,承乾也不敢鬧的太過份,這兩年要不是皇后病重,皇帝爲了不讓皇后擔憂,其實承乾的許多胡鬧行爲是一直瞞着皇后的,要不然皇后絕不會坐視不管。

反倒是對於自己跟長樂的婚事,因爲晚上一步,得再拖三年,秦琅倒是不太在意。

三年就三年,長樂現在也不過十五,三年後也才十八,雙十都不到呢。

“殿下,節哀!”

秦琅對承乾嘆聲氣道,現在這個時候不是哭的時候,還是好好想想如何平息皇帝的怒火吧,否則承乾的處境是真的會很堪憂的,不管怎麼說,秦琅也還是希望能保住承乾的儲位,畢竟十年相交,這感情還是很深的。

承乾對秦琅的話置若罔聞,從隴右回來這一路上,承乾就一直沒正眼瞧過秦琅。

不管是因爲之前的隔閡,還是因爲這次在海晏揍了他,反正太子現在很不滿秦琅。

“殿下一會去向聖人好好認個錯!”

承乾依然不理會。

“長孫皇后一直希望殿下能做一個優秀的儲君,將來繼承聖人之位,做一個賢良的明君!莫要辜負了皇后的一片苦心和期盼!”

······

整個洛陽城,一下子變得縞素,人們沉默着,難過着,不管是誰,都對長孫皇后十分愛戴,因爲這是一位賢德的皇后。

皇后從不干涉朝政,也不爲已謀私,皇后做過的善事仁事無數,無數的孤寡病殘都受過皇后的救濟幫扶,民間甚至有皇后是觀音菩薩轉世的說法。

如今皇后仙逝,大家都說皇后是回西天去了。

大家爲皇后哀悼。

整個洛陽城一下子就滿城縞素,大家都穿起麻衣白袍,家家掛起了白色燈籠。

各坊市街道,也第一時間停止了一切娛樂。

人們臉上都沒有了歡笑,神色間帶着悲切。

皇帝也宣佈綴朝五日。

中書名門負責主持皇后喪事。

太子回京了,可爺倆關係卻很緊張,皇帝不肯見太子。

秦琅在仙居殿外見到了長樂公主,哭的梨花帶雨,雙眼腫大,秦琅安慰了一番,也沒機會說太多話,只能勸她節哀,約好三年之後再娶。

長樂已經出落的越發亭亭玉立,成熟穩重的大姑娘了,經這突然的母喪,似乎更加成熟懂事。

年幼的妹妹晉陽公主卻好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以爲母親只是睡着了,卻還懂事的說別打擾母親睡覺。

承乾當天在仙居殿只呆了兩刻鐘,皇帝說兩刻就兩刻,時間一到,羽林郎便過來把承乾擡走了,承乾哭鬧着怒吼着,但沒人理會,四個羽林郎架手架腳,直接把承乾擡出仙殿居,然後塞進一輛馬車,一直拉到了東宮。

羽林軍接管了東宮的守衛,實際上太子承乾被幽禁東宮,無皇帝旨意不許任何人進出。

秦琅算是個例外,他可以自由進出,可承乾在東宮摔打東西,打罵宮人跟個瘋子一樣,沒有人敢靠近。

秦琅每次去,承乾卻不理會。

承乾一直在生他的氣,憋着股勁就是不肯搭理秦琅。

面對着又鑽了牛角尖的承乾,秦琅根本都不想來,可現在連長孫無忌、高士廉都得不到准許進東宮,一衆東宮官也被皇帝禁止出入東宮,東宮只剩下了一些近侍宮人,卻還不能出來。

每天例行來東宮兩趟,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每次來了先跟承乾互相大眼瞪小眼一會,然後互相也不說話,一刻鐘後秦琅便說聲告退出去。接下來召東宮裡的太子家令等一些近臣交待些任務,聽取一些彙報等,差不多就離開,下午再來。

從東宮離開後,又得趕去皇城的中書省中書門下政事堂,皇后突然去世,整個洛陽朝廷都在忙皇后的喪事,皇帝發話了,一定要把皇后的喪事辦的隆重。

雖然皇后曾經說過自己的喪事要從簡,還要薄葬,不要陪葬金銀玉器,更不能奴隸殉葬,但李世民現在不管這些,他只想給皇后人生最後一程儘可能風光。

魏徵看不慣勸諫,說按皇帝的旨意,那皇后的葬禮比太上皇的都還要規格高,兒媳怎麼能比家公的規格高呢,這出格了,不合禮法,而且皇帝要求的這些太厚太奢華,有違皇后遺願,也有違大唐節儉的傳統。

李世民不聽。

魏徵就一直進諫。

李世民怒,讓岑文本草詔,罷魏徵侍中之職,貶爲相州都督府司馬。

緊接着又讓岑文本草詔,拜同平章事秦琅爲檢校侍中,主持門下省事。

接到詔書的時候,秦琅正在中書門下跟房玄齡、長孫無忌等相公們議事,看到來宣旨的岑文本,不由的皺眉。

魏徵接詔,滿臉怒容,氣的摘下樑冠,解下金魚袋,秦琅則拉住魏徵。

“魏公稍安勿躁也!”

“岑公,聖人這道內製,恕秦琅不能接受!請退還!”

岑文本也沒料到,秦琅居然拒絕這道詔令,愣了一下。

“秦相,翰林院知內詔,宣麻拜相授將,這都已是制度,就算中書門下也無權駁回啊。”

這不是武德年間了,那個時候權力都在三省,皇帝的旨意也都須經過三省,中書草詔,門下封駁,若是門下省駁回,詔令是通不過的,強行通過,那就是斜封、中旨,官員們甚至能拒絕執行。

可貞觀改革以來,皇帝在三省之上加強了中書門下,強化宰相集體執政,把決策和封駁權併到一起,可另一方面又設立了翰林院負責內製,把拜相拜將封爵授勳等權都劃到了內製,不再須經中書門下,這無疑是大大提升了皇帝的權力。

所以皇帝拜宰相元帥,封王公侯伯這些,是不用經過宰相們同意的。

秦琅搖頭。

“我不是以中書門下宰相身份駁回這道內詔,而是以當事人身份拒絕接受這道封拜!我覺得魏公的諫言並沒有過失之錯,甚至很有道理,聖人當接納勸諫,而不是把勸諫之人趕出朝堂去。”

“魏公做侍中很稱職,並無不當之處,不當去相。”

岑文本也是無奈,還是頭回碰到這樣的事,“詔令已下!”

“我拒絕奉詔,請封還!”

“衛公不如親自跟聖人回覆解釋如何?”岑文本無奈的道。

“可以,我現在便隨岑公去面聖,親自奉還詔書!”

那邊已經摘冠解符的魏徵魏玄成,都沒料到秦琅比他反應還激烈,一時倒是怔在那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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