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爾東贊不是個輕易放棄之人。
雖然昨夜吃了個大虧,但人家關上打來打去也就那千把號人,他領着一萬餘人馬過來,才受了些小挫,難道就要認輸服軟,這如何跟贊普交待?
就是他大哥那也沒法交待啊,須知尚囊老邁,多少人盯着大相之位,他大哥也是大相之子,又有平叛大功,還是贊普心腹,如今握着吐蕃兵權,也是大相之位的有力競爭者。
可資歷畢竟太低了些,他噶爾家族又不是什麼正經的四大尚族或吐蕃王族,他們家能入論族,卻也不夠純粹,許多貴族都只是把噶爾家族視做是贊普家的狗而已。
他要是就這樣敗回去,那就正好成了他們攻擊大哥的把柄了。
噶爾不肯服輸,覺得只是一時大意了而已。
一萬六千人打不過千把人,那噶爾家的名聲都要被他丟光了,必須得拿下此關。
太陽高高升起。
噶爾東贊赤紅着眼睛,提着寶刀,先是在關隘前抓了數名替罪羊,直接在陣前斬首示衆。
噶爾的耐心快耗盡了,殺人過後,開始重新安排進攻,今天的任務不僅要繼續堆土,還得把那道關前的羊馬牆奪下,那些可是他們背去的土,怎能變成唐人的防禦。
幾千桂兵幾乎全部出動,以弓弩齊射掩護庸丁,還有近萬的庸丁則不計傷亡的都派了上去,地方太狹小,就排隊上。
那些笨重的大車也重新改裝了一下,再次派了上來。
話說噶爾東贊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可是這位前大相之子,如今吐蕃朝中贊普跟前第一統兵大將的弟弟,一直都是一帆風順的,這些年更是深得贊普青睞,年紀輕輕,卻也已經在朝中身居要職。
什麼時候吃過這麼大的虧,若是那守關之人是秦瓊,或是寧遠軍使韓威等人,那他也就認了,可偏偏一個無名之輩,千把號人守着這麼一座小關隘,卻能讓他接二連三的吃這大虧,如何能忍。
牛皮戰鼓響了整整一天。
沒有一個吐蕃將領敢勸。
這位論東贊提着刀就坐在陣前,今天已經砍了十幾個人了,但有半點畏懼猶豫,他都會立即痛下殺手,親自揮刀。
那十幾顆首級就插在長矛上立於陣前,人死了噶爾東贊也不放過,硬是讓人給他們首級上都綁了一條狐狸尾巴。
吐蕃幾千戰兵,不間斷的對着城頭放箭,意圖壓制守軍,上萬的庸丁則被驅趕着不停的運土。
只是進展並不如意。
唐軍昨夜奪了那些土袋,在關隘前增壘了一道羊馬牆之後,守軍更是如虎添翼了。
寧遠軍是立體防禦,佔盡有利地形,再倚藉着關前狹窄,以及自己的弓強弩勁,射了吐蕃人一天。
到了傍晚,吐蕃的牛皮戰鼓也終於啞了。
鼓都擂破了,也沒有什麼進展,除了留下無數的屍體,就只是在唐人的羊馬牆前勉強堆起了一座土山。
想往前堆,根本過不去,越靠近關隘,死傷越大,導致許多庸丁都是早早的把土袋扔下,然後轉頭就跑回去。
搞的最後陣前指揮的噶爾東贊也只得臨時改變命令,不堆通道土坡了,直接先堆一座土山,試圖也搶佔一點高地地形,好先跟羊馬牆、關隘上的唐軍對射。
既然沒法好好堆土,那就先射人,把你那千把號守軍射殘了,到時再來堆,你怎麼攔?
只是用了一天的時間,才勉強堆起了這座三丈多高的土山,雖說能壓制那一人多高的羊馬牆內的唐軍了,可羊馬牆後是六丈高的隘牆,兩面的崖上還有更高的隘堡兩座。
依然是被射的擡不起頭。
雖說拼了命守住了這土山,但一清點,今天死傷更多,桂庸死傷加一起快三千了。
關前,吐蕃人的屍體已經是層層疊疊堆積,堆積如山了。
連下腳的空地都沒有了。
噶爾東贊只得讓人舉起白旗,來到關城前請求唐軍讓他們收屍,雖說天還不熱,可幾千具屍體堆積在一起,還是很恐怖的。
甚至已經有惡臭味開始散發出來了。
關上的老兵們倒還好,他們就跟那些魚攤上殺魚的攤販一樣,久了早聞不出魚腥味了,老兵們也在戰場上也一樣能無視那血腥和屍臭味。
但秦理秦珪兄弟倆就不行了,昨天剛開戰時還興奮無比呢,結果打兩天後,現在已經被戰場上無處不在到處瀰漫的惡臭味給弄吐了好幾次。
他們倒不是怕屍體,只是這股子味道實在太難聞,平日裡在京師也是養尊處優,雖說習練騎射愛打馬球,也經常弄身汗臭,可汗臭與這味道完全不能比。經常衣服都要薰香,出門身上都要掛上香球的公子爺,已經被這屍臭吐的膽汁都要出來了。
秦琅對此也只是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吐着吐着就習慣了。”
噶爾東贊也想吐。
他倒不是初次聞這戰場的血腥屍臭味,他是被唐軍給噁心到了。
兩天了,前後傷亡超過了三千,他們連雷關的關牆都沒摸到。
幾千傷亡,兩天時間,就換來一座小土山?
太他孃的噁心了。
最後還得舉起白旗,去請求唐人讓他們收屍,不收屍這雷關就會成爲屍關,他們接下來也不用攻城了,這裡會成爲蛆蠅的世界。
唐人允許收屍。
但只許收屍,不許撿拾武器、箭支等。
派上來收屍的庸丁赤手空空,可臭味太大,只得拿布矇住口鼻。
如同修羅場一樣的關前,收斂幾千具屍體用了快一天時間。
原本跟贊普承諾的三天拿下雷關,結果第三天卻一直在收屍。
一具具屍體從血水屍臭中擡出來,有許多甚至還殘留着一點生命,只是受傷太重沒得到及時的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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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爾東贊下令,對其中是桂的兵丁給予搶救,而對於庸的丁壯和奴隸,重傷者直接補一刀殺掉,若是傷不太重,簡單的包紮一下扔一邊自生自滅。
爲了防止屍體進一步腐爛導致瘟疫等,噶爾東贊只得令人把那些屍體直接焚燬掉。
濃濃的黑煙騰空升起,幾千具屍體燒了一天一夜。
第四天,松贊干布派來了使者,詢問爲何還沒拿下雷關。
噶爾東贊羞愧的無以回答。
他只能親自回了一趟吐蕃大營,向贊普請罪,雖然他很客觀的陳述了雷關守兵出人意料的頑強,以及雷關確實地形險要難攻等事實,可這些話並不能讓贊普滿意。
大相尚囊也對他的無能大聲訓斥,甚至賞給他一條狐狸尾巴,二相三相更是對他大爲嘲諷,甚至連帶着他兄長也被嘲諷。
“請贊普把軍中工匠都拔給我,再給我些時間趕造一批投石車,我定能拿下雷關。”
松贊干布搖了搖頭。
機會已經給過了,但噶爾東贊失敗了,這本來是送給他的功勞,誰知卻讓他搞砸了。
“明日全軍拔營,直接兵臨雷關之下,直接強攻。”
松贊干布拒絕了噶爾的請求,理由是既然打了幾天都沒打下,就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則鬆州肯定會派援軍前來,到時只會更難攻。趁現在關上守軍還不多,一鼓作氣強攻拿下才最重要。
至於噶爾東贊,松贊干布收回了他的領兵之權,還處以貶降官職,削減領地的嚴重處罰,以示懲戒。
一天後。
松贊干布騎馬來到雷關前,認真的打量起這座關城,看了許久後,也不得不承認噶爾東贊說的沒錯,這關確實很不好攻。
最主要還是關前太狹窄,兵多也發揮不出作用。
不好攻也得攻。
松贊干布迅速與手下制訂了新的進攻計劃,先用投石索砲砸,再以弓弩手掩護,直接拿攻城槌撞門。
關隘太高,無法攀爬,那就撞門。
關門終究是個防禦薄弱之處,雖然唐人肯定重點防禦城門,但只要集中全力攻其一點,還是有機會的。
畢竟,吐蕃二十萬衆,再怎麼施展不開,就是車輪戰也能累死守軍。
戰鼓再次響起,吐蕃發起了更凌厲的攻勢,這一次,不再派庸丁做炮灰上前送死了,也不再堆什麼土山土坡了,直接投石索砲砸,弓箭射,推着攻城槌去撞門。
不懼傷亡,不計代價,就是不停歇的攻擊。
猛攻一天,硬是沒攻下。
松贊干布皺眉,感覺不對勁了。
“雷關不可能只有一千守軍。”
噶爾東贊頭盔上掛着條狐狸尾巴,有些失神落魄,當松贊干布叫了他幾句,他纔回過神來。
“估計是鬆州派兵增援了。”
松贊干布大感頭痛,只得問幾位尚論大將等,最後大家商議了半天,認爲雷關確實易守難攻,這般強攻實在不好打。
不如分出幾支騎兵,另尋其它道路繞過雷關往攻鬆州,他們相信就算道路難尋,可只要肯找肯定還是有路的,就算繞些遠路也沒關係。
“這裡呢?”
“繼續攻,拖住這裡的守軍,也多吸引些鬆州軍過來。”
“秦瓊死了,鬆州誰主持?”贊普問。
“應當是鬆州長史、寧遠軍使韓威,這是秦瓊的老部下,打仗很猛,經驗豐富。”
松贊干布想了想,沉着臉揮手,“傳令收兵。”
吐蕃軍暫停攻勢,分出幾支兵馬出去,另尋進攻鬆州的路線,贊普則率一半大軍十萬衆,繼續留在雷關前,一來要吸引鬆州唐軍主力過來,給其它幾路兵馬提供機會,二來也是還不死心,想要繼續進攻奪下此關。
吐蕃軍後退十里安營,當天夜裡,吐蕃燒屍的火光又照耀了天空一夜,一天強攻,死傷比東贊前幾天加一起的還多。
夜裡。
看着那焚屍的熊熊火光,秦琅在關隘城頭上喝着茶,到此時,他仍然沒有讓打起自己的旗號。
“吐蕃人分兵了。”
秦琅聽了這消息也僅是笑笑,“好戲這纔剛開始呢,那位松贊干布還沒真正見識到我大唐的厲害呢。”
“要派兵襲營嗎?”
“不急,慢慢來。”
秦琅對着那火光照耀的吐蕃營地方向舉起了手中茶杯,“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