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的壞消息傳遞回來,年輕的松贊干布也日漸愁困。
甘松嶺就如同是一道堅險的長城,鐵壁銅牆,絲毫不給他半點入侵的機會,雷關的攻勢已經是間斷間續,隔三差五的進攻一回,也只是不想讓這雷關的守軍回援其它方向。
到現在,松贊干布還對其它幾路抱有幻想,雖然瓊波邦色的軍團已經兵敗,但還有幾路兵馬在外,只要有一路成功,那就還能奪取勝利。
連綿的岷山山脈甘松嶺庇護着鬆州,雷關這條通道是最空闊便捷的一條路,雖然有雷關扼守緊要之處,可其它路段都很寬闊平坦。
雖然除了雷關,也還有許多河谷山谷可通鬆州,但那些都是小道險道,甚至有些要翻越高高的雪山隘口,要跨越深狹的山澗,湍急的河流,可現在局勢如此,贊普也只能寄希望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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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太陽已經出來,可灰濛濛的就像是樹葉叢中的一團猴屁股,模模糊糊,又像是那些在雷關前被唐人殺的敗退下來的吐蕃傷兵們紗布下的滲血。
距雷關十里,這處較爲開闊的河谷地帶,無數的吐蕃帳篷搭着,戰事陷入膠着狀態,這裡還有十萬之衆。
於是除部份輪流去攻關外,剩下的倒很閒,庸們負責驅趕牛羊在山谷裡放牧,桂兵無事,則繼續休整待命。
營地裡已經開始有一些不太好的流言。
不少武士都開始對這次東征不抱希望,認爲不該來。
尤其是當瓊邦波色也戰敗的消息傳回來後,這種聲音更多了起來,特別是軍中的羊同盟軍,更是如此。
這次吐蕃徵發二十萬衆東征,其中不僅有吐蕃兵馬,也還有一支盟軍,便是來自松贊干布妹夫象雄王李迷夏的象雄軍。
象雄是與吐蕃並立的高原王國,與吐蕃一樣,象雄在高原四十邦國、繼而十二邦國時代,都是已經存在的。高原從四十邦國,再到十二小邦,再到後來象雄、蘇毗、吐蕃三雄並立,再到如今吐蕃滅蘇毗,只剩下兩雄。
象雄也稱羊同,是在後世阿里高原的一個國家,說國家也不太準確,因爲實際上,就算到了此時的象雄,雖然也是已經傳承了幾十王了,但其本質仍然是一個小邦國聯盟。
與早前的蘇毗等都差不多。
在這種邦國聯盟的體制下,其實象雄國很鬆散,象雄王對於各小邦其實也沒太強的控制權,早年的吐蕃也是如此,只是在這幾代贊普的努力下,吐蕃正改變過去那種鬆散的部落邦國聯盟時代,開始向封建集權國家過渡。
松贊干布的妹妹嫁給了象雄王李迷夏,而松贊干布其實也娶了李迷夏的妹妹爲妃,這種換親一樣的聯姻,是雙方結盟的表現。
當初高原三雄並立,吐蕃積極出擊,採用的是聯結象雄然後滅蘇毗的策略,在這個策略下,吐蕃對象雄是既拉又打,最後把象雄綁上了自己的戰車,在之後的擴張戰爭裡,象雄多次出兵協助吐蕃。
而這次東征,松贊干布也早早派了使者前往象雄,先見了自己妹妹賽瑪葛,然後從她那裡打聽到了象雄王城裡穹隆銀堡的詳細局勢,使者轉達了松贊干布的計劃,讓這位王妃幫忙在李迷夏面前說服。
事實上,松贊干布的計劃還是不錯的,李迷夏最後確實發兵一萬,隨贊普東征。
現在雷關前的大營裡,就有一萬羊同兵。
這些象雄兵來自象雄各部,本也就不是很團結,象雄畢竟只是個部落邦國聯盟,其地域廣闊,聯盟歷史久遠。
地域上又大致分成了三個部份,裡象雄,中象雄和外象雄,裡象雄其實是象雄最西部,也就是後世印巴交界的克什米爾一帶地區,而中象雄則是指象雄王都穹隆銀堡所在的阿里地區腹地。
外象雄地域更廣闊了,包括了三十九部族和北嘉二十五族,其中的北嘉二十五族,甚至已經到了蘇毗邊境,在後世青海玉樹那一帶去了。
整個象雄聯盟的領地其實很廣闊,西起克什米爾,北及蔥嶺、于闐,包括整個藏北羌塘無人區,向東則一直延伸到了昌都、玉樹一帶。
可以說,在象雄全盛時代,其實他們囊括了大半個雪區。
在吐蕃征服森波、蘇毗之後,從山南一路擴張,象雄的外象雄東部地區諸部族,其實都差不多成了一塊飛地了。
再到如今,其實東部的諸部,事實上早跟象雄已經脫離了聯盟關係,基本上都加入了吐蕃的聯盟中,事實成了吐蕃的附屬了。
象雄如今真正控制的地區,也就是阿里高原一帶了。
八百年曆史的象雄,早就已經老邁腐朽,遠不如新興的吐蕃強勢。
不過這次吐蕃贊普親征,領二十萬衆東征,許多人本以爲這次會跟以前打蘇毗一樣,能夠大敗敵人,奪取大片的土地、牛羊、牲畜等,大家都能分得許多戰利品繳獲,可誰成想,上次贊普十二萬徵蘇毗,都打的蘇毗滅亡,這次二十萬衆,怎麼反而打的這麼狼狽。
一路過來,跟諸羌也沒真正交過什麼手,大家也只把重心放在鬆州,可誰想到,現在連鬆州城都沒見到,就被死死擋在這甘松山下了。
吐蕃人還好些,畢竟這些年吐蕃改革整頓,這些吐蕃桂兵都還勇武聽話,但象雄來的兵就不同了,象雄王都未必能夠真正號令的了這些人,他們來不是因爲象雄王的命令,也不是因爲吐蕃贊普的威懾,只是被吐蕃贊普和象雄王給大家所講的那些種種好處給誘惑了,以爲這次來跟之前打蘇毗一樣,能得到許多好處的。
所以各部的貴族們,也都很積極的湊了一萬象雄兵馬隨徵,可現在啥好處也沒撈着,天天呆在這山谷裡,憋的人都快瘋了,自然就都不樂意了。
吐蕃和象雄之間的聯盟,靠的是雙方聯姻,以及互相盟誓。
象雄王與各部貴族們的忠誠,其實也是靠盟誓聯姻穩固的,但在真正的利益面前,這些不值一提,否則爲何吐蕃贊普會被自己山南舊貴族們毒殺叛亂?要知道叛亂的舊貴族中,可是有許多父系氏族和母系氏族的,都是贊普家世代的姻親了,不也反了。
松贊干布的心情難以平靜,十分煩躁。
帶着虎豹皮侍衛勇士,騎馬在山谷間緩行,說是出來射獵,可哪有心情。
他現在覺得自己就如同是一個誤入了叢林裡的迷路者,叢林裡不僅到處都是樹木,甚至還充滿着迷霧,遮蔽着他的雙眼,讓他看不到方向。
鬆州城究竟換了誰在指揮,又來了多少增援的唐軍?
他一無所知。
他現在後悔自己輕敵了。
這秦瓊鎮守鬆州多年,不僅打造出了一支精銳的寧遠軍,居然還把鬆州西的松山打造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長城,本以爲這是唐人邊塞,應當可以輕鬆的入寇,誰知道現在卻連邊都摸不着。
騎在馬上,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一些,認真的思考總結起來。
一來松山很險,本就道路難行,偏偏秦瓊在這邊設立了許多烽燧墩臺,將整個松山各條通道都置於監視之下,一旦發現敵情,便能立即烽煙示警,傳訊鬆州。
然後鬆州可以第一時間迅速的調動兵馬布防。
秦瓊又於各處山谷、隘口設立了不少的碉堡、軍鎮、守捉、鎮戍等,使的邊境嚴密無比,根本無孔可入。
就如現在,他們雖然分兵幾路,卻也難以攻入,總是能被唐軍擋住,一來是那些堡壘要塞攔路,二來還是唐軍依靠了那些烽臺得以迅速調動兵馬攔截,否則,鬆州軍怎麼可能守的了這麼多處關隘?
再一個,現在鬆州絕不可能只有寧遠軍,憑那幾千人,根本守不了這麼多地方,更不可能在雷關硬擋十萬兵,又在甘鬆寨再敗瓊邦波色幾萬人馬。
這隻說明一個問題,就是鬆州確實得了唐軍援兵,可能還不止是周邊的府兵、邊鎮兵以及團結兵這麼簡單。
一個很可怕的猜測結果出現在腦中。
這難道從始致終就是個陷阱?
還是說秦瓊根本就沒有病死,只是詐死誘他們來攻?然後秦瓊不僅沒死,還早早的從關隴等地調動了許多精銳在此張網以待?
這不可能。
這個結果如果是真的,就太可怕了,雖然吐蕃上下也早有意想東征,可真正東征卻是頂級機密,更是不確定性的,唐人如何能早就預料到?
可除此之外,又如何解釋現在這迷霧一樣的局勢?
這幾日,已經有人開始提議撤兵了。
有人說直接撤回吐蕃,也有人提議調整方向,進攻南邊的維州,或是北上進攻隴右,或乾脆就打吐谷渾。
也有人說不如先回師把党項白蘭諸羌掃蕩一遍,威逼他們歸附,等機會下次捲土重來。
說來說去,都是認爲這次東征已經敗了,鬆州根本不可能打的下,甚至見都見不到了。
都想着撤退,都不願意再打。
松贊干布沒有鬆口,也不能鬆口,二十萬衆東征,不可能就這樣灰溜溜的撤退了,這是他繼位八年來從未有過的事情,也是他無法承受的失敗。
不見鬆州城,豈能甘心撤兵?
最起碼,也得取得一場勝利再說,哪怕是一場小的再小的勝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