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宮之西,爲西隔城。
許敬宗得太子傳召,自翰林院匆匆趕到九洲池。出翰林院沿順城大街至右掖門,再經右掖門大街抵西隔城南門崇慶門,一路向北,然後在經閭闔重門入九洲池。
九洲城是洛陽宮內重要的皇家池苑,薈萃了隋唐園林建築藝術的精華,是皇家園林的傑出典範,始建於隋,因似東海的九洲而得名。
居地十頃,水深丈餘,鳥魚翔泳,花卉羅植。
不過許敬宗卻沒多少心思觀賞這美麗的皇家園林景緻,此時他一邊隨着內侍在園中行走,一邊在腦中迅速的思索着太子此時召見他之意。
朝中剛剛經歷了一輪巨大的人事調整,皇帝好久不問軍政事務,卻突然殺了黃門侍郎劉洎,又調整了政事堂宰相班子,這無疑是極有深意,這時太子召見,他也不知道是何意,但肯定不簡單。
洛陽宮爲楊廣派宇文愷、楊素、封德彝等人所營建,九洲池也是當年引洛陽外八水中的谷水入洛陽城而形成的,洛陽城地勢西北高而東南低,九洲池內的正位於洛陽宮西北高地上,池內的水向宮城輻射,構成了水網密佈、殿臺樓閣點綴其間的宮苑園林勝景。
隋末一度毀於戰火,秦琅奉旨重修洛陽宮,對九洲池也重新修復,建成之後,甚至更勝於隋季。
太子在九洲池的中心建築瑤光殿召見許敬宗。
瑤光殿位於九洲池三島之間,殿高九丈有餘,開間兩丈餘,進深七丈餘,一層地面鋪滿京磚,二三層全是榫卯結構的雕樑畫棟,採用的全是自巴蜀採伐運來的金絲楠木。
瑤金殿前有一琉璃亭,乃是後來修復時秦家所獻,整個亭子皆採用琉璃柱、琉璃瓦建成,通體晶瑩,流光溢彩。
亭中,琉璃桌上,擺着琉璃棋盤和琉璃棋子。
太子已經在那裡等他了。
“劉洎被殺,房玄齡離開尚書省轉知門下省事,這事辦的出乎孤的意料,大學士辦事果然了得,孤非常滿意!”
這番開門見山的話嚇了許敬宗一跳,趕緊小心的左右觀望了一下。
“孤早摒退了所有人,放心吧。”
許敬宗心裡稍鬆口氣,馬上道,“臣不敢居功,此事皆褚遂良之力也。”
“本來孤不應當知道這具體內情,但還是有些好奇,你且細細跟孤道來。”
承乾拿起一顆琉璃棋子,卻是紅色的炮,先來了一個當頭炮。
許敬宗趕緊跳了一匹馬上來。
“臣是通過李義府·····”許敬宗娓娓道來,對於太子倒沒有敢半點隱瞞,如實的講清楚,他是如何謀劃,又如何讓監察御史李義府把材料透露給了御史大夫韓仲良。韓仲良之子兵部侍郎韓瑗與褚遂良、長孫無忌走的近。
韓仲良告訴了兒子韓瑗,韓瑗又透露給褚遂良,然後褚遂良又跟長孫無忌密謀,“參與此事的有長孫無忌、韓仲良、韓瑗父子、褚遂良以及來濟,並有中書舍人崔仁師、柳奭等,聽說丁憂在家的燕國公于志寧也有參與其中。”
承乾聽着這一串名單,面無表情,拱了一個兵。
“柳奭是晉王妃的舅父吧?”
“正是,晉王妃是太原王氏,五姓七望,其祖父王思政,曾任西魏尚書左僕射,其叔祖乃是同安大長公主的駙馬都尉、隨州都督王裕。正是同安大長公主向陛下推薦王裕侄子羅山縣令王仁祐之女有美色且賢淑有才,陛下乃娉爲晉王妃。柳奭正是王仁祐妻弟,柳家也是河東名門。”
同安大長公主是高祖李淵的妹妹,嫁給五姓中的太原王氏,當年在隋朝時,李淵也曾被楊廣猜忌過,有一次楊廣召見李淵,李淵因病未至,楊廣大爲不滿,欲治罪。幸好同安大長公主的女兒王氏當時在楊廣宮中爲嬪妃,她替舅父李淵陳情,才讓楊廣打消猜忌,平息憤怒,讓李淵逃過了一劫。
後來李淵在太原起兵,也是得到了太原王氏的鼎力支持的,故此李淵對於妹妹十分寵愛,對太原王氏也向來恩賞有加。
同安大長公主出面,把侄孫女說給內侄孫晉王李治,這婚事當然還是很好的,太原王氏可是五姓名門,李世民對這樁婚事很滿意,有同安大長公主的說媒牽線,親事很快就達成了。
太原王氏做爲五姓七望的名門,在河東地區更是頭號名門,與河東的薛裴柳這三大豪門也向來是聯絡有親的。
柳奭的祖父柳旦曾任隋朝的太常少卿,隋朝文帝楊堅的宰相納言柳機,和其子兵部尚書駙馬柳述,便是河東柳氏族人。
後來因爲柳述柳機父子支持楊勇反對楊廣而坐罪,柳氏失勢,隋朝末年,柳奭的叔父柳亨加入了瓦崗軍,後來柳奭也前往投奔,後隨他叔父一起歸唐。
柳亨入唐後累遷至邛州刺史、封壽陵縣男,而柳奭也官至中書舍人。
“太原王氏。”太子冷哼了一聲,然後又拱了一個兵。
承乾妻子武功蘇氏,雖說也是隋朝宰相之後,關隴有名士族,但比起五姓七望或關隴六姓、江南四姓還是要差上一些的。
崔仁師,那是博陵崔氏,柳奭,河東柳氏,于志寧,更不用說了八柱國家之一。
長孫無忌身邊聚集的力量已經很強了。
“你說聖人向來對房玄齡信賴有加,爲何卻把他調離尚書省?去了門下省,也未授侍中之職?”
太子問道。
房玄齡深得聖眷,這是公認的,而房玄齡在朝多年,貞觀以來一直穩坐尚書左僕射之職,一直主持着尚書省的事務,其能力也是公認的,並且其人脈關係,同僚人緣等也非常好。
許敬宗象走田,防守河界。
“臣倒以爲,房玄齡已失了聖眷,劉洎被殺,皆因他犯了人臣大忌,而劉洎此前曾與留守西京的房玄齡密信聯絡,必然讓聖人起了猜疑之心。自當初魏公諫諍之後,聖人已經堅定了殿下的儲君之位,不再給魏王等皇子半點機會,當初對杜楚客杜正倫等也是嚴厲貶黜,當初房玄齡也因此在家避位許久。”
“你覺得房玄齡這次惹怒了皇帝?”
“這是必然的,皇帝之前冷落了房玄齡許久,令他在家避門思過,後來雖又復出爲相,可也是聖人覺得儲位再無爭議,可現在劉洎一事,卻牽出房玄齡可能還存了那些心思,聖人豈會不惱?”
“那爲何聖人不直接罷了房玄齡,卻還要讓他知門下省事?”
“臣猜測一來可能是覺得房玄齡功高望重,二來也是其能力出衆,所以這次調職也是敲打警告之意,給他留了改過機會。但是呢,聖人肯定也對他不再如以前那般信任了。”
承乾笑着把許敬宗的一匹馬打掉,“褚遂良這人字寫的端正大氣,倒不料玩起這些構陷誣告的詭謀來,也是厲害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太子對褚遂良的印象一直不太好,當初他年少時,褚遂良是東宮崇賢館的直學士,行事就常惹承乾不滿,後來被秦琅狠狠收拾後,倒是好些了。再後來他得了聖人青睞,官運亨通,成了聖人身邊的近臣。
可這傢伙居然跟岑文本一樣,居然去支持魏王李泰。
僅此一事,就夠讓承乾永遠把他拉入黑名單了,雖說後來褚遂良見機的快,迅速改投長孫無忌,拋棄了李泰,但承乾心中永遠還是隔應的。
如今褚遂良親自出馬把劉洎讒殺,承乾也不僅不會感激,反而更覺得此人不可靠了。
“本來只想收拾了劉洎,倒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
“可惜房玄齡這次還是沒徹底扳倒。”許敬宗遺憾道。
“不妨,殺一貶一,足夠震懾某些人了,讓他們明白,這等心思是千萬動不得的。大學士的功勞,孤是會一直記在心裡的。孤看馬周病情,已經撐不了多久了,待他走後,孤定會舉薦你入政事堂的,中書令不敢說,但侍中定能幫你爭一爭。”
許敬宗大喜,滿口感激。
“張亮這次召爲工部尚書,你怎麼看?”
許敬宗思考了一會,“臣覺得這是聖人要收拾張亮的預兆。”
“何出此言?”
“臣斗膽說幾句不該說的,臣觀聖人這幾年行事,一來放手讓殿下監國攝政以歷練,二來則是開始在謀劃將來之事。先前殺劉洎,便是因爲他犯了大忌,引發了聖人不好的猜忌,繼而還把房玄齡給牽連了。”
“這張亮召入朝爲工部尚書,其實也是因此。”
“張亮之前也是支持過魏王的,聽說現在都還有些瓜葛不斷。”
張亮是草根出身,後來投瓦崗再歸秦王府,當年爲李世民在山東聯絡豪強,做些秘密的差事,雖然失手卻也咬緊牙關什麼都沒吐露過,對李世民十分忠心,所以後來也深得李世民信任。
雖被公認是個草包將軍,但張亮的仕途卻非常不錯,這次召入朝之前,還在青海道做經略使兼都督之職,是鎮守一方的封疆重臣。
許敬宗話裡之意,皇帝身體可能確實不太好,所以現在已經開始在謀劃將來,準備爲太子掃除一些障礙。
張亮本身是貞觀元勳,但他娶了趙郡李氏破鞋後,成爲五姓中趙郡李在朝中的代言人,而李氏跟范陽盧氏一樣,之前都是很支持魏王泰的。
假如李世民哪天突然駕鶴西去了,張亮這樣坐鎮一方的封疆大吏,萬一跟李泰勾結起兵造反,危害還是非常大的。
所以皇帝這次乾脆把劉洎殺了,房玄齡貶了,再把張亮召回朝來,一個在京的工部尚書,當然沒法跟一個在外的封疆大吏相比的。
“張亮還支持魏王嗎?”
“趙郡李氏和范陽盧氏依然與魏王有往來。”
承乾目露殺機。
“將軍!”
承乾一炮打掉了許敬宗的一隻象,“既然張亮如此不識好歹,那就把他也給拿下。”
殺了張亮,再敲打下趙郡李和范陽盧。
許敬宗把老帥移位,“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