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呀!”
東宮門前,翰林大學士知制誥許敬宗站在迎接到來的一衆政事堂宰相們,遠遠的,他就叉手行禮。
數位紫袍金符玉帶的宰相們走來,最前面的是中書令馬周攝吏部尚書,然後是檢校中書令、尚書左僕射長孫無忌,接着是知門下省事房玄齡,再是右僕射高士廉,然後是黃門侍郎褚遂良、中書侍郎崔敦禮。
只有同中書門下三品、太子詹事、檢校侍中、兵部尚書李績仍鎮守幷州,爲幷州大都督府長史。
不過今天在這六位政事堂宰相的後面,還有三位紫袍大臣,分別是御史大夫韓仲良、大理寺卿孫伏伽以及刑部尚書劉德威。
三法司長官的出現,無疑讓今天的這次會議有些不一般。
“大喜,大喜。”馬周笑着點頭,只是笑了兩聲卻咳嗽不斷,這位政事堂首相,如今深得皇帝和監國太子的信任,可身體卻已經公認的不行了,整個人瘦的出形,尤其是一雙腿,據說已經到處潰爛,甚至腳趾都爛掉了幾個。
剛纔馬周就是乘小輦來的,這是太子特賜。
沒有人知道馬令公還能堅持多久,但肯定沒多久時日了。
“令公要保重身體啊,聖人和太子還要倚重你呢,”許敬宗笑着上前攙扶馬周。
“我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方能報效君恩深厚。”
長孫無忌在一邊道,“馬相公可萬不能如此說,你還這般年輕呢,公務放一放,多休養休養。”
馬周也點頭,“我現在這病體,路都要沒法走了,繼續留在政事堂也只是尸位素餐,今天我要趁着這大好消息,向太子乞骸骨退休了。”
幾人說着進入大殿。
刑部侍郎、太子少詹事張行成,中書舍人、太子右庶子高季輔上來迎接。
入殿,衆人各解披風,落坐。
這時許敬宗也換上了一副嚴肅的面孔,“今日太子召集諸位大臣前來,有重要事情商議。”
片刻後,太子承乾到來。
落坐後,目光緩緩掃過大臣們臉上。
“剛接到西域捷報,左驍衛大將軍、昆丘道行軍大總管李社爾,右驍衛大將軍、昆丘道行軍副總管李何力,兩位郡王領兵入西域,出高昌,左屯衛大將軍阿史那步真、右監門大將軍阿史那彌射爲左右先鋒,攻入金娑山南,蒲類海東的沙陀磧,大**月部,斬首七千,處月酋長沙陀金山攜子沙陀輔國率部請降。
金山歸附後主動率部往攻處密,斬首三千,處密降。
欲谷設之臣阿史那賀魯惶恐,遣使請降。”
“而鎮西大都督府長史郭孝恪也趁機發兵再攻焉耆,破焉耆王城,斬處那啜留守之吐屯官,並擒處那啜所立僞焉耆王薛婆阿那支,郭孝恪數其罪,斬于軍前。焉耆九城,傳檄而定!焉耆都督府收復!”
“可喜可賀!”衆人皆拍掌讚歎。
這次唐軍的西域作戰,那可是獅子搏兔全力以赴了,僅看派出的幾位統兵大將那就是陣容豪華無比。
郭孝恪和侯君集不用說,那都是猛將。
就說阿社爾和李何力,兩位一個以前是東突厥處羅可汗的兒子,封鎮漠北的拓設,一位是原鐵勒契苾部的少當家,本身都是能征善戰的異族猛將,歸附大唐多年,如今統領的部下,那是有大唐精良器械加成的精銳唐軍,且他們對於突厥人的習性和戰法也相當熟悉,更別說兩人麾下的西征軍是突厥、鐵勒和吐谷渾和党項、唐軍的聯合兵馬。
再說兩位先鋒官,阿史那彌射和阿史那步真,原本是一對堂兄弟,都是密點世的五世孫,不過這兄弟倆曾經是一對死對頭。當年貞觀初西突厥內亂時,大唐冊封泥孰爲大汗,也封彌射爲小可汗,結果步真也想自立爲可汗,對此不滿,於是突襲彌射部落,殺其弟侄二十餘人,結下死仇。
彌射被迫率處月處密等部歸附大唐,後來更是親自入朝,並就此留在朝中任職,他把處月處密諸部屬交給了阿史那賀魯,賀魯是彌射叔父曵步利設射匱特勤劫越之子,讓他代爲統屬諸部。
而步真雖擊敗了堂兄弟彌射,自立爲咄陸葉護,可諸部並不服,尤其是後來大唐朝廷也下詔封賀魯爲葉護,步真最後無奈,也只得歸附大唐入朝爲官。
本來這彌射和步真兩兄弟都入朝後,處月處密諸部由賀魯任葉護代爲統領,也算暫時安定下來,誰知道這賀魯也是個有野心的,後來跟欲谷設又打的火熱,最後結盟,並在欲谷設自立爲乙毗咄陸可汗這事上,表示了全力支持。
所以這次朝廷要對處月處密二部先動手,就是因爲賀魯這人搖擺不定,反覆無常,加之這二部就處於高昌附近,佔據的地理位置很關鍵,既是天山南北之間的口上,也處於西域和漠北之間的節點上,還時刻威脅到高昌、焉耆。
因此這次選了社爾和何力兩個妹夫前來爲帥,又讓本來就曾統屬過處月處密二部的彌射和步真兄弟倆過來。
這二人也是厲害,一到西域就憋着股勁要壓過對方,一個比一個賣命,於是外號爲沙陀部的處月部第一個遭殃。
彌射和步真打的沙陀金山一天之內連敗十三陣,一路逃了七天,都沒能逃掉,最後只能跪地求降。
彌射和步真兄弟倆七天敗金山數十陣,共計斬殺處月部七千餘口,這也算是下了死手了。
金山再不降,就得被屠光,不降不成。
而葉護阿史那賀魯卻遠水難救近渴,還沒等他召集人馬來援,投降了唐朝的沙陀金山帶着剛改名爲沙陀輔國以示忠心的兒子,轉頭就第一個衝向了處密部。
三戰皆捷,連斬三千餘級。
處密部也被打崩了,尤其看到是處月部的沙陀金山打前鋒,彌射和步真這兩位老上司帶隊,後面還有社爾和何力這兩大殺神,毫無鬥志了。
要知道在多年以前,何力的爺爺可是在金山高昌一帶建立過鐵勒汗國稱過可汗的,而當年這個鐵勒汗國也在西突厥的攻擊下堅持了十餘年,契苾哥愣曾經沒少教過處月處密這兩西突厥別部做人。
至於社爾,他當年從漠北來到西域,立足可汗浮圖城,也是在沙陀磧不遠的,當初處月等部,也都曾經向這位處羅可汗的兒子歸附稱臣過的。
一萬多顆首級,在金娑山下,蒲類海邊上,堆起了兩座大京觀,有如雙子塔一般。
處月、處密雖說也是突厥大部,但被斬殺了上萬人,也算是元氣大傷,再無半點反抗大唐的勇氣。
葉護阿史那賀魯原本還想抵抗,可處月二部直接把他派來的手下押到了唐軍面前,再不肯聽他們的了。
賀魯雖說手底下並不僅有處月處密二部,他支持欲谷設稱汗後,欲谷設也對他不錯,授封他葉護封號,讓他成爲僅次於他之下的西突厥第二號人物。
讓他居於多羅斯川,統領處月處密、哥舒、葛邏祿諸部。
他的駐地距離高昌足有一千五百里地,位於金山西麓,眼看着欲谷設還在河中地區征討米國康國等昭武九姓,唐軍卻已經一棒子把處月處密二部打服,他跟欲谷設一個東一個西,相距幾千裡,中間還隔着乙毗射匱可汗。
而唐軍這次動真格的,猛將如雲精兵如雨,賀魯立馬慫了。
主動的派使者來找彌射,說自己當初不該聽信欲谷設的謊言,受他蠱惑等,又說自己辜負了彌射,沒能把交給他的處月處密等部管理好,如今願意悔過自新,再次歸附大唐等。
賀魯也是沒辦法,名義上他管轄的部衆挺多,可如葛邏祿、哥舒本就是強部,他的控制力也有限,眼看着這次欲谷設估計也回不來了,他便乾脆的投降了。
反正投降對於突厥人來說,一點都不會有心理障礙。
“賀魯此人,搖擺不定,叛服無常,跟欲谷設都是一類人,鼠首兩端,不過呢,孤仔細的考慮過西域的局勢後,認爲眼下大唐的首要之敵是欲谷設然後是龜茲,既然沙陀金山、阿史那賀魯等來降,那麼不妨先受之。”
大唐要吞併西域的戰略目標是不會改變的,但是這並不是說要懟天懟地懟空氣,圍繞着最終吞併西域這個大目標,手段可以複雜多變一些。
想當初密點室西征,統領十大首領,率兵十萬,從東突厥大草原西征西域諸胡國,當時的十大部落便是弩失畢部、咄陸部、葛邏祿部、處月部、處密部、伊吾部、沙陀部、契苾部和薛部、延陀部。
在突厥最初西征的時候,那個時候還沒有出現兩廂的分屬。
後來密點室征服西域,在西域站穩腳跟,傳承數代,西征突厥也就自成體系,號稱西突厥,甚至後來還曾試圖爭奪突厥大可汗的稱號。
達頭、阿波等都曾短暫的統一過東西突厥各部。
當年的西突厥十大部落,也漸形成了西突厥嫡系的兩廂十姓部落,以及其它雜部。
這兩廂也就是弩失畢和咄陸兩部各發展分化出來的五大部落。
其咄陸五啜:一曰處木昆·律啜;二曰胡祿居·闕啜;三曰攝舍提·暾啜;四曰突騎施·賀邏施啜;五曰鼠尼舒·處半啜。
弩失畢有五俟斤:一曰阿悉結·闕俟斤;二曰哥舒·處半俟斤;三曰拔塞幹·暾沙鉢俟斤;四曰阿悉結·泥孰俟斤;五曰哥舒·闕俟斤。
當然,東西兩廂十姓也不是固定不變的,正如當初西征時兩廂也只是十大部落中的兩部,到後來發展成兩廂十姓。然後還在不斷髮展,如突騎施部又析爲賀邏施啜和索葛莫賀啜兩部,而當年十大部之一的處月、處密、葛邏祿等也還在,而沙陀部則併入處月部。
這些部落也是在不斷變化之中的。
在左右兩廂之中,左廂咄陸諸部酋長皆稱爲啜,這個啜其實代表的正是突厥嫡系之意。右廂弩失畢諸部酋長稱俟斤,本就是指異姓突厥,而鐵勒等首領也一樣是稱爲俟斤的。
當年西突厥搞出了十姓本部,以及諸雜部的區分,繼而後來又弄出來東西兩廂,分爲五咄陸和五弩失畢,從中再分出嫡系和雜系,這種做法,本就是取亂之道。
西突厥多年以來的內訌,本就是東西兩廂分化所導致的,到如今,更是亂成了一鍋粥。
就比如說如今賀魯率執舍地、處木昆和婆鼻三部萬餘帳請求歸降,這其中執舍地又稱爲攝舍提部,和處木昆一樣都是五咄陸部之一,是西突厥核心本部。
而這個婆鼻部則很有意思了,他原來是車鼻施部落的,車鼻施呢則是鐵勒部落,大致在高車西遷、突厥西征這個時間段進入了西域,在鐵勒高車王族伏羅氏衰弱後,甚至還接替他們成爲了西域鐵勒部族的首領,在中原隋朝末年的時候,他們與薛延陀部,聯合建立起了契苾-薛延陀汗國。
沒錯,車鼻施又稱契苾部,後來被突厥鎮壓後,部份融入了西突厥,成爲了車騎施的一部份,一部份呢則遷去了東部,投奔了薛延陀,還有一部份則隨契苾何力歸附大唐,成爲了大唐安置在河西一帶的契苾諸部。
車鼻施人併入突騎施後,被稱爲黑姓突騎施,這跟鐵勒人在突厥中被稱爲黑突厥都是一樣的。
而突騎施呢,本身來說是西域的烏孫、月氏、悅般諸部融合的產物,這些也稱爲黃姓突騎施,後來他們強大起來,又合併了許多部落,如車鼻施等,把那些後加入的稱爲黑姓突騎施。
如今的西突厥就是這樣混亂,既有東西兩廂的兩大傳統陣營對立,同時呢,就算同是五咄陸或是同是五弩失畢的各部,也在內訌分裂,你支持咄陸,他支持射匱,甚至就是同一個大部落,可能也因爲各自支持不同的人而導致再次分裂。
做爲遊牧部族,其本身同一個部落也因爲傳統制度的原因,而導致是分散且容易分裂的,更別說在當今這種複雜的大環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