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玄貞不過一普州參軍,考覈都只是中下,極不稱職,如今僅因女兒入宮得寵,便要封爵國公,還要給世封,甚至要一步登天,直接晉身中樞,拜侍中之職,這豈有此理?”
太子少詹事、南陽縣侯來恆也是嘆聲,“亂命爾。”
裴行儉坐到書案前,提筆開始寫諫書,堅決反對皇帝對韋氏過於寵愛的亂命。
大唐貞觀以來,早形成制度,非軍功不得世爵,韋玄貞僅爲妃父又不是皇后之父,且尚在世,如何能夠直接授實封爵?
按制度,韋玄貞只當授虛封散侯而已,連開國二字都沒資格加,更別說實封、世封了。
至於說侍中之職,那是宰相之職,韋玄貞既無大功,又無特別才能,如何能從參軍升侍中?
朝廷名器,豈能如此兒戲?
裴行儉還把韋玄貞過去的吏部考覈檔案抄錄出來上呈,韋玄貞爲官數任職務,考覈都非常一般,既無治政才能,甚至還德行惡劣,在地方有貪腐瀆職行爲,這樣的人,應當論罪,而不是升官甚至拜相。
萬言諫書寫完,裴行儉遞給來恆看。
來恆看的也是拍案叫絕。
兩人都是秦瓊的義子,早年一起在秦家居住,一起在崇賢館讀書,後來科舉入仕,一步步身居高位。
來濟、崔敦禮的罷相,明顯是皇帝對秦家一系的打壓,裴行儉和來恆都知道,下一步可能就輪到他們了。
這封諫書呈上去,可能正好給了皇帝貶罷他們的理由,但他們還是得上這封諫書。
“國家如此,不幸也。”
來恆嘆聲,“去意已生。”
他也直接取了紙筆,就在裴行儉的公房書案上寫了一封諫書。
“實在不行,就去呂宋吧!”
裴行儉道。
來恆想了想,“我們這般,估計得讓三郎失望了。”
“天子如此,能奈之何?”裴行儉當然也知道走了就是逃兵,但如今的情況,走與不走,其實已經沒區別了,不想走皇帝也會踢他們出去。
諫書陳上。
果然,皇帝的貶調旨意很快下來。
裴行儉貶北庭都督府長史兼庭州刺史,來恆貶渤海都督府長史兼渤海州刺史。
一個在極西的天山以北,一個在極東的朝鮮以東。
庭州西面,便是西突厥諸部了。
而渤海州在長白山以東的忽汗河畔(牡丹江),這裡遍地靺鞨諸部,一年小半時間都是積雪覆蓋。
在把秦琅的這兩位義兄也踢出朝堂後,皇帝再頒內製。
特旨加封韋皇宸妃之父韋玄貞爲汝南郡王,直接生前封王,白麻宣相,拜爲侍中、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韋玄貞的兄長韋玄儼授爲許州刺史,冊封魯國公。其子韋溫授吏部侍郎,次子韋湑授羽林將軍。
韋玄貞諸子年幼,皆授五品散階。
玄貞從叔弘素、弘慶、弘度,從弟玄昭、玄明、玄希等或授刺史,或授北衙中郎將等,一時韋家雞犬升天,滿門得勢。
呂宋。
秦琅看着從洛陽急送回來的情報,也不由的搖頭。
皇帝行事,確實是充滿性格啊。
這幾乎不加掩飾的手段,正向天下人宣示着他已經用不着秦家,甚至不想再對秦家客氣了。
現在是跟秦家關係密切的朝中大臣,都要一邊靠。
面對着這種渾人,秦琅惱怒,卻又沒什麼辦法,總不能跟秦俊說的一樣,舉旗造反吧。
這種事秦琅想都不曾想過。
除非皇帝真的宣佈他秦琅爲逆臣,對呂宋發兵,否則秦琅根本不可能舉兵的。
但現在皇帝行事也確實越來越過份了。
雖然秦琅也能一眼看穿皇帝這般行事背後的邏輯用意,就是爲了打壓在朝中權勢很大的秦家,甚至是要拆散秦家在朝中的政治聯盟。
站在皇帝的立場來說,以秦家爲核心紐帶的這個政治聯盟,確實有些強,特別是在長孫無忌一黨倒下清算後。
皇帝現在出手對付秦家,也說的過去。
但這依然不免讓秦琅開始有些焦慮,因爲誰也不知道皇帝的底線在哪裡,誰也不知道皇帝對秦家是不是最後又如對長孫無忌或李泰李恪李道宗薛萬徹房遺愛這些人一樣,一干到底。
韋玄貞入朝爲侍中,晉封汝南郡王。
李義府新加了個銜,中書執政事筆。皇帝打破了貞觀中期以來延續了近三十年的政事堂宰相輪值政事筆的傳統,李義府以中書令主持政務之名義,爲政事堂秉筆宰相,實際上就成了政事堂首相。
這就不再是過去的政事堂羣相多元制,而是成了中書令領導政事堂制度了。過去大家輪流執政事筆,主持宰相議政決策,總其記錄,並更直承旨。
現在,中書令李義府獨掌政事筆了。
這個變化可是巨大的,以前在政事堂,不管是中書令還是侍中或左右僕射甚至是侍郎、尚書等,只要是入堂爲相的,在堂中議事時是地位一樣的,沒有誰高誰低,誰主誰從。
只有輪執政事筆的那人才是主持者,但人人輪值。
可現在,首相出來了,其它人失去再執政事筆資格,政事堂裡話語權自然就不再如從前,實際上就成了中書令的屬官了。
皇帝打破三十年來形成的穩定製度,很明顯是因爲李義府更聽話,也更懂的皇帝的心思,所以皇帝乾脆就讓他秉筆。
畢竟政事堂中現在六個宰相,有竇德玄這種混子,還有韋玄貞這種庸人,如果讓他們輪執主持,肯定會有麻煩,倒不如干脆就讓李義府執筆主持好了。
李義府也順理成章的掌握中書門下之印,政事堂的決議沒有加蓋這個印章是沒有合法效力的。
“三郎!”
一陣腳步聲傳來,張超、老黃、魏昶、秦用等不少老人過來,看他們神色,明顯也是已經知曉了朝堂最近的劇烈變化了。
在這種劇烈變化的局勢之中,呂宋該何去何從?
已經九十多歲的魏昶依然面色紅潤,這位老壽星一直是秦琅的情報顧問,“聽說皇帝準備廢蘇立韋。”
秦琅點頭。
李胤的這一系列動作,指向性明顯,如此恩封韋氏,本就是衝着秦家來的。相比起秦家的實力強大,韋氏的實力要弱的多。
雖說韋氏是京兆名門,底蘊深厚,號稱九大公房,人才輩出,從西魏到北周再到隋唐,甚至是世代聯姻皇室,爲著名外戚,也出過數位名將、宰相。
但畢竟在貞觀後期,被李世民幾乎整廢掉了,不復貞觀前中期時的那種興盛,可也正因爲韋氏有深厚底蘊,有名門大閥之望,如今又沒了什麼實力,所以皇帝才挑了韋氏來取代秦家。
蘇皇后跟李胤這二十多年的婚姻,終究還是要走到盡頭。
只是許多人可能都想不到的是,秦貴妃空等了多年,如今卻要由韋皇宸妃扶正了。
“這事太過份了。”
秦用氣的鬍子亂抖。
他是秦瓊如親子般對待的義子,與秦家兄妹的感情那也是不容置疑的,對秦淑秦婉姐妹那就如同對待親妹妹般,如今兩姐妹在宮中受此等屈辱,如何不惱。
更何況,現在已經不僅僅是姐妹倆在宮中受辱的事了,這還關係到秦家的生死存亡,也確切的關係到跟秦家捆綁一起的各家。
此時來到秦琅面前的,都是秦琅最親信的人。
七十多歲的阿黃也公然喊李胤是昏君。
內閣學士張超更是直言不能坐以待斃。
魏昶壓低聲音,“我在宮中還要隱秘的暗樁,只要三郎同意,我可安排,可讓皇帝暴斃,而且能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秦琅卻只是搖了搖頭。
“這世上就沒有神不知鬼不覺的事,何況還是在宮中呢?我知道老魏你們當初執掌鎮撫司二十餘年,經營了隱秘的大網,可宮中之地,絕不簡單,更何況是現在這種局勢下,皇帝肯定也是早有預防的,說不定天子可能早就張網以待,就等我們自投羅網呢,到時事敗,豈不是正好授人以柄?”
一旦事敗,那就只能是兵戎相見的結果了。
而這卻正是秦琅始終不願意見到的情況,他在海外建立呂宋,不是爲了要自立爲王,將來反叛朝廷取而代之的,只是想給秦家一個退路,也帶動中原對外拓張,把華夏文明帶向更遠方。
如果發展到呂宋跟大唐交戰,那非他本意,而且以如今大唐的強大,現階段的呂宋,也很難打的過。
雖說呂宋在海外,可不要忘記,大唐並不是歷史上的那個大唐了,大唐發展海上貿易多年,對大海早就瞭解熟悉,更別說,大唐水師的四大艦隊也有近三十年的歷史,其實力那是絕對海上霸主。
呂宋秦家的水師,主要靠的是預備役性質的商船武裝,真正的常備水上力量很一般。
一旦交戰,朝廷的強大可不是呂宋能對抗的了的,最重要的一點,一旦兩岸交惡,朝廷甚至只要封鎖呂宋,那失去了大陸的呂宋,就真的只是個海中蠻島。
“事情還沒到魚死網破的地步。”秦琅皺眉。
“三郎,不能再退了,一退再退,身後早已是萬丈深淵了,再退,可就粉身碎骨了。”張超勸說。
秦琅很冷靜,沒有急躁。
遇大事越發需要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