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0章 秦家將種

李世民把三省六部制,慢慢的變成了中書門下爲首的羣相制度。

而如今的皇帝李胤,對輔佐兩朝天子,開創了貞觀、開元三十多年盛世的這個制度不滿,他覺得宰相們的權力仍然太大了。

其實對於李胤來說,當初長孫無忌也好,秦琅也好,都是堅決擁護支持李胤穩固東宮的心腹,是功臣。

只是當他自己成了皇帝后,他考慮更多的便是權力了。

權力不容分享。

皇權更不能受威脅。

元老長孫無忌以及秦琅等,在朝權勢過重,在野也影響過高,這些都是在威脅着皇權的。

李胤不可能讓沒有半點根基的李象做儲君,勢力太單薄,將來可能難以掌握權力,容易被架空。

但更不能讓秦貴妃所生的李賢爲太子,因爲其母族勢力過強,李胤可是深切的感受到舅父長孫無忌爲元老輔政大臣給他帶來的壓力,這還是他坐了二十多年太子,有各方勢力支持後坐上帝位後的情況。

若是換做李賢立爲太子,而以秦琅不過比他大八歲身體卻比他更強健的情況看,他死後,秦琅估計還活的好好的,到時朝中可沒有能掣肘的了秦琅的人存在。

萬一秦琅輔政,誰能保證秦琅不是下一個長孫無忌,甚至是另一個楊堅呢?

武德朝時,李唐朝中主要力量基本都是關隴門閥的,出則爲將入則爲相,那些頂級家族佔據朝野各個重要位置。李世民兵變奪位後,開始重用山東軍功新貴集團,同時扶持庶族地主集團。

這才平衡了朝堂勢力,皇帝可以始終保持一個較超然的地位。

李胤繼位初,長孫無忌主持朝政,很快就有帶領關隴集團一家獨大的可能,實實在在威脅着皇權。

當初,到了此時,也不完全是地域集團,比如長孫無忌集團裡也有不少山東士族門閥加入,甚至有軍功新貴加入。

而山東軍功貴族和山東士族、庶族也不是完全分明,甚至一樣有舊關隴貴族出身的人一起。

不過在開元朝,皇帝李胤的引導下,朝堂上最終還是分化出了這麼三大政治勢力,文武分離,文臣裡以關隴貴族集團和山東士庶集團爲主,武將則是山東軍功貴族一家獨大。

當長孫無忌爲首的文臣中關隴貴族集團被清洗後,現在無疑就是以山東士族爲主的文官勢力和以山東軍功新貴爲首的武將集團了。

這兩個政治集團裡,同樣也還是吸納了許多比如說關隴貴族等在內的零散勢力。

這一切,其實都是皇帝有意引導的。

許敬宗現在考慮的是,皇帝接下來想要怎麼搞?

是繼續引導着這文武兩大勢力繼續鬥,還是說繼續分散削弱相權?

如今文武分立兩府,已經不再可能如武德貞觀時那樣出則爲將入則爲相了,文武兩途,東西對柄文武。

甚至皇帝把權稅大權分到轉運司,下設三司,單設一個計相。

按理說,如今的政事堂權力大爲削弱,皇帝又安插了些竇德玄、韋玄貞這樣的無能之輩進來,已經不可能再威脅到皇權了。

那皇帝接下來劍鋒向誰?

秦琅?

還是說秦琅的呂宋,又或者是在軍隊中聲望極高的山東軍功集團?

皇帝對秦家的下手,是止步於此,還是說這只是第一階段,接下來還會集中力量,向秦琅發動最後的攻擊?

許敬宗承認,自己雖然也當了二十多年宰相,但真的已經猜不出那位天子的想法了。

許敬宗有股子兔死狐悲的感覺,當初支持皇帝鬥長孫無忌等的時候,他還覺得熱血沸騰過,覺得能取長孫無忌而代之,他日也真正的主持朝政。

可現在看到長孫無忌以及秦家的這種下場,許敬宗算是徹底明白了。

什麼關隴派啊山東集團啊,什麼文官武將了,其實都不過是皇帝有意引導出來的,本質上就是皇帝要獨掌大權,捨不得分權,不肯讓宰相與天子共治天下,皇帝只想讓宰相成爲皇帝面前聽話的官員,而不是能夠封駁皇帝不合理詔令與之共治的宰相。

表面上的那些都是表象。

說到底,他許敬宗也是皇帝圍獵的對象之一,而之前居然還不自知。

皇帝跟秦琅的兵法學的真不錯,分化拉攏,合弱離強,一個個的打擊。

長孫無忌等倒下了,如今秦家也被清算,接下來又該是誰,是手握兵權的程咬金牛進達蘇定方等軍方大將,還是在中樞爲相執政二十餘年的他這個宰相許敬宗?

皇帝是不是會把所有的元老都趕出朝堂?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秦琅當初爲何對朝堂沒有半分留戀了。

貞觀朝時他還總不明白,覺得秦琅行事有些過於謹慎了些。

李胤繼位之初,秦琅借坡下驢,一看風向不對就主動辭職歸隱,當時還覺得他過於小心,可現在看來,秦琅還是厲害啊。

要是秦琅沒有早點謀劃呂宋封地,要是沒有早早退隱,今日只怕秦家的清算就不是這麼點到爲止,而是會被如長孫無忌等一樣家破人亡吧。

秦琅手裡握着個幾百萬人口的呂宋國,皇帝也終究還得給他留些餘地。

他許敬宗手中又有什麼籌碼呢?

似乎除了完全附和皇帝,他沒有半點籌碼了。

想及此,不由一聲哀嘆。

就當許敬宗以爲今天的大朝會結束了時,皇帝又讓內侍取出數道詔令。

“十位大將軍對調。”

許敬宗事前毫不知曉此事,政事堂的宰相現在已經對重大軍事決策和高級武將任免毫無參預之權了。

他也是現在才知道,皇帝居然來了個十位大將軍對調,互換防區。

其中引他注意的是與秦家關係密切的程咬金牛進達蘇定方以及秦國忠李社爾這五大將,果然都在調整之列。

一邊是晉升武官階品,基本上都晉升爲一二品的武階,但另一邊卻又都從更重要的遼東、朝鮮、幽並等邊鎮,調去了湖南、青海等這些內陸落後之地,甚至官職頭稱也從行營大總管、大都督府長史等變成了一道宣撫經略使。

名爲調防,其實是明升暗降啊。

難道皇帝最終還是要衝着秦琅下死手?

許敬宗憂心忡忡,雖然他已經徹底倒向了皇帝,但他擔憂的是,若是秦琅等被徹底清算後,那麼下一個可能就是他了,一來他也是元老,二來他跟秦琅關係密切。

頭痛。

此時殿上許多人想法跟許敬宗差不多,覺得皇帝此時突然十大將對調,可能就是要徹底清算秦琅一黨了。

殿中許多人跟秦琅關係都很好,畢竟秦琅雖然才五十多歲,但秦琅十六歲協謀定策,建下擁立元從靖亂之功,不到二十就已經做上宰相,年紀輕輕就才學遠揚,甚至改革並主持了貞觀朝最開始的幾屆科舉。

那時候的科舉可還是一年一屆的,秦琅連續主持了多屆,當時錄取的士子也多,因此秦琅的門生極多。三十多年過去,當年的那些新科士子,如今可是已經有許多站到了朝堂之上,或是在地方任要職。

比如說第一屆的狀元榜眼探花三人,來濟來恆和上官儀,來濟之前就做到了右僕射,來恆也做到了太子少詹事封南陽縣侯,上官儀現在也還是翰林院大學士,號稱內相呢。

其它如裴行儉,被貶前已經做到了吏部尚書。

而還有許多曾得到秦琅栽培或提攜的,又甚至是聯姻有親的,太多太多。

許敬宗是秦琅的兒女親家,李義府那是秦家幕僚出身,馬周的兒子也做到吏部侍郎,就更別說了秦琅好友之子也是他的學生。

雖說其實能做到五品以上官,穿上緋袍的,其實誰的關係都不簡單,誰背後都有一張人脈網。

但畢竟大家的網上,好多人都與秦家關係很親。

皇帝如果真要對秦家追究到底,那就不免要影響到他們了。

先前長孫無忌等被清洗,牽連到了多少人,本家同族被清洗不說,姻親、門生、故舊也被牽連貶謫許多。

比如說涼州長史趙持滿,是長孫詮的外甥,這人勇猛無雙,而且口碑極好,京師中不論貴賤那都愛幕之。在長孫無忌被清算後,最後趙持滿也被誣陷謀反,下獄後處死,因爲趙持滿,又牽連了許多人。

比如他的好友王方翼,本是許王李治王妃的堂兄,是大同安長公主的庶孫,結果也還是牽連進去,被奪職。

這種政治鬥爭的大案,一旦定罪,牽連到的人就太多了。

許多人都惶恐不安。

鬥來鬥去,真的把許多人鬥怕了。

皇帝李胤目光一遍遍掃過大臣們,將百官衆態盡收眼底。

其實皇帝也不能逆勢而行,李胤這十幾年來其實都是在借勢而爲。

看到衆官的神態表情,李胤雖心中越發不滿,卻也知道適可而止了。

“魏國公何在?”

皇帝突然朗聲道。

“臣在!”

殿中,一個身形魁梧高大的官員應聲。

魏國公秦俊,秦琅庶長子,推恩襲爵魏國公、世封武安州刺史。

秦琅雖然歸隱呂宋多年,但秦家的子女們也都會分批送來洛陽讀書,其實也是充當人質。秦俊以前也是在洛陽讀書還做過侍衛的,嫡長子秦俞之前也在洛陽讀書並當過侍衛,現在年幼的二十一郎,秦琅嫡次子秦倫這幾年都一直在洛陽讀書。

秦俊這次是代表秦琅前來朝集,準備參加開元十五年正旦大朝會的。

皇帝瞧了瞧秦俊,三十二歲的秦俊,長的高大魁梧,十分俊朗,皮膚古銅,濃眉大眼,倒真跟印象裡的那位秦太師年輕時極像。

聽說秦俊這些年跟着秦琅身邊,學治政學打仗,也是文武皆允。

百官也都望向這個年輕人,好多人甚至都開始爲秦俊默哀,以爲皇帝要先對他下手了。

不過秦俊卻昂首挺胸站在殿中,臉上沒有絲毫的畏懼之色,這位不久前即將離開呂宋來洛時,還曾對秦琅說過乾脆舉兵造反的話,所以這位確實對皇權對皇帝沒什麼畏懼之心。

呂宋只知秦琅只知秦家,皇帝和皇威在那邊確實沒太大影響力,而秦琅偏偏屬於一個異類,並不會刻意的去強化什麼呂宋王的威嚴、架子這些,跟秦琅身邊呆久了,讓秦俊也漸漸沒了那種對上位者的敬畏之心。

李胤看着秦俊,打量許久。

李胤其實也只是比秦俊年長十歲而已。

他該叫自己陛下,或姑父還是舅父?

秦琅後繼有人啊,李胤覺得秦俊比他的那些個皇子們強多了。

這份從容,讓人驚歎。

“朕要改封你爲齊國公,授世封鬆州都督,你的魏國公爵位和世封武安州刺史,朕特旨授封給你的嫡次子,如何?”

此話一出,滿殿又是意外。

剛纔大家還覺得這年輕人估計一會就要被拖出去處決或是直接關押入天牢,誰知道,居然是這?

皇帝不是要對秦家下死手了嗎,怎麼卻突然又要把從秦瓊嫡長子秦珣那裡收回的世封鬆州都督和齊國公爵位,又轉授給秦琅的兒子呢?

而且秦俊原本承襲秦琅的魏國公爵,也沒收回,而是令其嫡次子承襲。

這是什麼操作?

啥意思?

不搞秦琅了?

真的只是搞秦珣兄弟幾個?

“朕再授你光祿卿,加銀青光祿大夫。”

秦俊也愣在那裡,謝恩都忘記了。

李胤輕聲笑了笑,然後對滿殿衆臣道,“朕從來不會忘記太師對大唐的功績,不會忘記太師對朕的教導和擁護,有過當罰,有功則賞。”

“臣秦俊謝陛下恩!”

秦俊也終於向皇帝謝恩。

見到這一幕,剛纔還憂心忡忡的許多殿上王公大臣們,也都齊齊鬆了口氣。

皇帝也很滿意的看着這個效果。

朝會終於結束。

走出大殿的文武百官們,都不由的長呼吸了一口氣,今天這大朝會可真是開的驚心動魄,好些人甚至身上都出了一身的汗,把後背都溼透了。

誰又能想到這大起大落,峰迴路轉的呢。

秦俊走出大殿,許多官員向他道賀。

今日對秦家來說,也確實更加驚險,好在雖然秦貴妃姐妹被廢爲庶人,秦珣兄弟幾個削爵奪封,除籍爲名,但最終並沒有火燒到秦琅身上,而且秦瓊傳下的爵位和世封,也都特旨授給了秦俊。

只要這鬆州府世封還在秦俊身上,那麼其實秦珣幾兄弟被奪的什麼爵位世封啥的都沒什麼了,畢竟他們的爵封其實都是跟鬆州捆綁的。

秦俊強打起笑臉,對這些叔伯長輩們還禮。

心裡,卻對那位金殿上的皇帝,越發不屑了,昏君二字已經被他深深的烙在了李胤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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