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6章 樂極生悲驚變故

洛陽宮太液池。

蓬萊三島西洲凝華殿中,正肆意馳騁的天子突然停了下來。

年方十四的她新被姑母蕭皇貴妃招納入宮,這是頭一次承幸,

早已不堪,

皇帝如推金山倒玉柱般的壓下來,

讓她支撐不住趴在了榻上。

蕭皇貴妃看到皇帝倒下去,臉上表情猙獰,甚至眼神變的呆滯,還以爲聖人已經滿足而放空。

“聖人。”

連聲輕喚,

可好一會,侄女被壓的滿面通紅,幾乎咬碎銀牙,還是沒回應。

蕭氏又趕急喚皇帝。

但連喚幾聲,皇帝都沒有半點回應。

蕭皇貴妃低下頭,這一細看不由的頭皮發麻,皇帝的表情依然那般猙獰,眼神依然直勾勾的僵直着。

甚至。

更可怕的是皇帝的一邊嘴角明顯歪斜着,甚至流下口涎,拉成一條細線,滴落在身下蕭才人身上。

“聖人!”

蕭皇貴妃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顫音,充滿了驚惶。

可憐的蕭才人被壓的已經快喘不過氣來,卻不敢掀翻皇帝。

猶如一塊冰水當頭澆下。

皇帝面對着蕭皇貴妃的呼喚沒有半點回應。

又是幾聲,蕭皇貴妃終於在侄女的低聲哀求下把天子扶開,可皇帝一頭就趴在了榻上,整個臉鼻蓋在榻上,都沒有自己翻過身來。

蕭氏又趕緊把天子翻了個身。

皇帝臉開始變的紫脹。

在她焦急的呼喚中,眼睛終於有了迴應,努力的轉了轉,可卻依然沒發出半句迴應。

皇帝的嘴更加歪斜了,口水不受控制的流出。

皇帝的右手更是蜷曲起來猶如一隻雞爪。

蕭才人已經嚇的尖叫了起來。

這個時候,蕭皇貴妃雖然也萬分惶恐,可好歹比才十四歲初進宮不久的侄女好些。

“來人!快來人!”

“快傳尚藥局供奉御醫來!”

“快!”

洛陽宮西北太液池本是後宮裡的園林,上面的蓬萊三島更是修的十分綺麗,皇帝有時過來這上面泛舟游水,偶爾也在島上停留休息。

這是如神仙般的地方。

可此時卻早就亂成了一團。

剛纔殿中聖人臨幸蕭皇貴妃姑侄兩個,宮人內侍都全在外間侯着,不敢過去打擾,而宦官和皇帝的侍衛更在宮殿門之外。

當殿中發出驚恐萬分的尖叫時,內侍省內侍監兼宣徽院使高護第一時間衝了進去。

然後他也感覺脊背發涼。

做爲如今最受天子寵信的內廷大總管,高護已經不僅是皇帝的近侍奴才,他甚至還替皇帝統領內廷諸司,開始行使一些皇帝授予的大權,能與外朝的政事堂宰相和翰林院的內相、轉運司的計相以及樞府的執政們都能平起平坐了。

這一切,都是天子給他的,他的所有地位權力都來自於皇帝,他比任何人都更依靠皇帝。

可當他看到皇帝的樣子時,知道完了。

皇帝此時是那麼的狼狽不堪。

殿中,蕭才人惶恐的在哭泣,連衣服都不及披而蕭皇貴妃這位如今後宮最得寵的妃子,也僅披了件紗衣,都忘記了要遮掩。

至於天子,躺在榻邊的波斯地毯上,剛纔蕭皇貴妃試圖扶天子坐起來,結果一不小心沒扶住讓皇帝滾落榻下,然後沉重的龍體二蕭擡不回榻上了。

更狼狽的還是天子的表情。

風疾發作!

高護馬上就明白了,而且看樣子,這情況非常嚴重,皇帝似乎已經癱瘓了,口不能言,身體不能動,連手都動彈不得,渾身上下,似乎只有眼睛能勉強轉動一下。

高護腦中迅速的轉運着,一邊想着,一邊趕緊先把天子抱回了榻上,然後用錦被蓋上。

再從一邊屏風上抓起二妃的衣裙塞到二個哭哭啼啼的美人身上。

尚藥局是殿中省下的機構,專門負責皇帝的醫療,一般由太常寺下的太醫署的太醫兼職。

尚藥局的長官正五品的奉御有兩人,都是經驗最豐富的老太醫,常備一人在御前當值的。

這個時候就在島上,聞訊馬上趕到,僅看一眼,他就基本上判定皇帝中風了。

然後迅速的把脈觀察後,更加確定。

花白鬍須的老奉御鶴髮童顏,目光在殿中掃視了一圈,看到衣裙凌亂的二妃嬪,又看到殿中桌案上的酒壺,還有空氣中那混合的淫靡味道,立馬就已經明白了個大概。

但他還是迅速打開了自己的藥箱,開始給皇帝先扎銀扎。

“聖人剛纔喝的可是鹿血酒?”

蕭才人完全嚇傻了,才十四歲的少女,剛入宮第一次被臨幸,就發生這等事情,這簡直成了揮不去的恐怖陰影,看着生死不知活死人般的皇帝,她現在腦子一片空白,除了哭什麼都不會了。

蕭皇貴妃也在哭泣,好在她還能回答老奉御的問話。

“聖人今日心情好,正好上島時又遇到了養在島上的鹿羣,聖人便射殺了兩頭,然後······”

事情經過其實不復雜,皇帝近來頭痛狀況有所緩解,而南征驃越捷報頻傳,加之西域那邊步真和彌射這兩可汗被皇帝用計除掉,皇帝頗爲得意。

而蕭皇貴妃也如皇帝所願,把上次入宮來拜見她時被皇帝看上的親侄女招入了宮中,皇帝授予才人之封,今日便帶着來這後宮太液池蓬萊島上游玩,本來皇帝還要招蕭皇貴妃的姑母原吳王李恪王妃,現封充容的蕭氏一起來個三人行的。

結果蕭充容對皇帝的這種特殊愛好心生牴觸,稱今日身體不適。皇帝心情正好,倒也沒降罪於她,便帶着更年輕的蕭皇貴妃和蕭才人上島。

上島時遇到島上養的一羣梅花鹿,皇帝有意在年輕的蕭才人面前展現下神武,於是提弓射了兩頭。

養鹿人收拾鹿的時候,割了鹿葺,還取了不少鹿葺血,這可是號稱大補的好東西,當然得獻給皇帝。

皇帝以往也有鹿血和酒以壯雄風的習慣,今日也沒拒絕。

這鹿葺血酒比一般的鹿血酒還更強,皇帝連飲了兩杯,然後果然大發神威,先把蕭皇貴妃弄的昏死過去,然後把一邊羞愧無比如同小鹿般的蕭才人也臨幸了。

只是皇帝本來有風疾,就是不適合喝鹿血酒的,更別說鹿葺酒,以往皇帝就算喝也只是喝一小杯,但今天皇帝爲了能一龍二鳳,大展神威一下喝了兩杯。

然後就悲劇了。

新鮮的鹿葺血,配上本就極烈的老窖貢酒,然後皇帝又連御二妃,畢竟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還有心腦血管方面的疾病,甚至皇帝先前已經有過小中風。

這血管一下子爆了。

腦溢血。

皇帝沒一命嗚呼,都算萬幸了。

但老奉御也不敢說皇帝就能撿回一條命,他一邊緊急施針,一邊讓人去召集尚藥局的另位一位奉御以及太醫署兼職的太醫們過來會診,同時讓人去喊尚食局的官員們過來。

尚食局同屬殿內監,是負責皇帝藥膳的,皇帝今日飲的鹿血酒,應當是出自他們的親手配製的。

很快一大羣尚藥、尚食、太醫署的人圍着了殿中。

可看過皇帝的狀況後,都感覺不妙。

醫術最高明的白髮老奉御也臉色很不好看,因爲皇帝的症狀在加重。

一般來說,中風最危險的就是發作的那一個時辰,許多人中風後都在這一個時辰內死亡,但不是說挺過這一個時辰就沒事了。

因爲後面還會惡化。

用現代醫學解釋,那就是腦溢血就怕持續的大出血,以及堵塞後其它血管又爆了,當然就算腦出血停止了,可腦出血後的腦水腫,會在中風後的幾天時間裡帶走絕大多數病人。

高護已經讓二妃到了一側偏殿中去。

他第一時間讓人封鎖了蓬萊西洲,然後派心腹去召來了宮裡比較有地位的幾位大宦官。

分別是與他同掌宣微院的另一位南院使,以及兩位樞密院使,並左右千牛軍中尉等。

出於敏銳的政治直覺,高護並沒有第一時間派人去通知政事堂的宰相,或是翰林院的內相,又或是西府的執政們。

殿中一角。

幾位賜紫袍的大宦官們都愁容滿面,如喪考妣。

在唐初,宦官地位其實不高,甚至繼承隋制,連殿中省內侍省這二省的長官,都一度用士人文官。

宦官們地位低下,聖祖甚至規定過宦官品級不能過四品。

也就是正常情況下,宦官永遠沒機會穿上紫袍,更別說參預朝政干涉國家。

但在當今這位天子治下,聖祖立下的規矩卻改變了。

皇帝不僅派出宦官們出去各市舶司任市舶使,還派宦官們去各鑄錢監做監鑄,內地邊塞的關市,也以宦官監督或領事。

甚至這幾年隨着皇帝權威不斷上升,皇帝還開始在各道各軍設立觀軍院、監軍院。

當然宦官們權勢達到最高,是皇帝在內廷新設的宣徽院,在北衙十二軍設立護軍中尉,甚至在樞密院也設有樞密院使。

從朝堂到地方,皇帝把本只是天子家奴的卑賤宦官們安插的遍地都是。

就如宣徽院使高護,做爲內廷大總管,甚至已經掌有代批硃紅之權,就算天子風炫症狀不嚴重的時候,如今呈遞御前的奏摺,也是先送到宣徽院,先過高護之手。

所以呈遞皇帝的奏章,以及皇帝所有傳出的詔敕,都要經過宣徽院,這就使的宣徽院的權力巨大。

朝廷本就是通過奏表詔敕的行式運轉的,地方和京師的官員們,一級級把事務往上報,先報到對應的各部寺,然後尚書省彙總後轉中書省中書舍人,後來分割相權後,軍事上的事務上報給樞密院,財稅的事上報給轉運司。

這三個衙門的宰相、計相、執政們商議事務的處置方案,或是對部務的處置方案討論,最後出票,然後再呈到皇帝面前,由皇帝御覽決斷,通過後再交還中書擬詔,或由翰林院草擬內製,再報門下省,一般情況下因爲政事堂宰相已經包括門下高官官,所以門下的票擬只要皇帝通過,就能直接擬詔出令交尚書省發各部寺或地方執行。

但現在,又增加了一個環節,宣徽院。

從冰箱裡拿出豬肉過下手,都能沾上層油,何況帝國朝廷權力中樞的這種關鍵權力呢。

宣徽院因爲承上啓下加上代批硃紅之權,於是後來居上反超翰林院的內相,成爲真正的皇帝第一心腹。

當初皇帝用翰林院分政事堂宰相的決策草詔之權,然後又設樞密院分走軍權,再提升轉運使爲計相,削走財權。

可皇帝卻依然還是不放心,又搞出個宣徽院來。

甚至連北衙天子禁衛十二軍,都還要在各統兵中郎將上設護軍中尉,以宦官統領禁軍。

這一切,都讓宦官們權勢達到頂點,這是武德、貞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宣徽院使已經能跟宰執們平起平坐,不再只是伺候天子的皇家奴隸,而成爲這帝國的重要部份。

現在,皇帝中風癱瘓了,他們怎麼辦?

老話說的好,由儉入奢易,可由奢入儉難啊。

若是武德貞觀朝那樣,反正宦官只是天子家奴,也沒嚐到什麼權力的滋味,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麼野心。

可問題是現在高護他們已經深深體會到了那種權力帶來的無比美妙滋味了,那麼現在誰又還願意失去這一切呢?

皇帝這個樣子,好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極有可能會駕崩。

問題是,皇帝若駕崩,那麼他們這些依附於皇帝的宦官,可能就要重新被打入塵埃之中。

“現在要怎麼辦?”

良久的沉默之後,終於有人先開了口。

宣徽南院使郭良振是高護的副手,同掌宣微院,也是高護信任的盟友,他問出這話,其實也表明了他跟高護是一樣的心思,否則的話,遇到現在的情況,那自然是第一時間通知政事堂宰相和樞密院的執政了。

可他們沒有,他們都在想着如何爲自己謀劃更多的利益,或者是保住現有的權勢。

韋皇后被幽禁在城西的上陽行宮,而國家未有儲君,這種情況下,高護他們都要小心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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