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琅輕抿了口參茶。
呂宋百姓一般喜歡在呂宋紅茶里加上姜,帶有點辣味,秦琅平時是更喜歡喝綠茶的,喝起來淡一些,卻又回甘綿長。
這年頭人蔘不貴,早些年更加便宜,沒多少人當回事。最早開始大量從遼東靺鞨人那裡販購人蔘的還是秦家,早年那些幾十年上百年的老山參,那是真便宜啊。不過幾十年了,現在那種百年老參也難得一見,價格極高了。
如今靺鞨那邊也出現了許多專門的採參人,一般好山參了就是一二十年的,這年頭基本上還沒人工種植參,野生的也多,雖然採參辛苦,但只要有經驗,比起打獵耕種還是划算的多。
人蔘鹿葺貂皮現在成了靺鞨人三寶,在中原也深受貴族們的喜愛。
靺鞨人這些年也老實了,不怎麼鬧騰了,如今分屬於渤海都護府和黑水都護府,黑水那邊的還很野蠻落後,那是茹毛飲血的漁獵部族,平時也跟唐商交易皮毛魚乾之類的。而渤海都護府這邊的靺鞨人,算是熟胡。
早年跟高句麗人勾搭的眉來眼去,甚至不少靺鞨人是加入了高句麗國的,後來也有許多遷往中原,比如說燕國公李謹行,跟秦琅關係較好,他爹突地稽就是靺鞨的一個部落酋長,早年內鬥失敗,帶着部落到營州投奔隋朝,後來還入關到了幽州,隋末主動歸附大唐,還出兵助戰,所以得以授刺史、封國公,管着自己的部落人馬。
雖說後來這僑置州取消了,但李謹行他們的日子卻越過越好,主要就是靠搞貿易,回去跟靺鞨人貿易。
李胤在位時,平定朝鮮半島後,就對白山部、粟末部爲主的諸靺鞨部找事發兵,打的各部最終老老實實的接受了大唐在其地設立渤海都護府,設立了一些正州以及軍鎮軍屯,並建立驛站、邊市。
後來連奚契也打的節節敗北,最終只得在科爾沁草原落腳,燕山北的松漠饒河老家都不要了,全都送給了大唐。
僅從這方面來講,李胤對大唐其實有不少功勞的。
李胤在位十五年,並不全是亂來的。
樞密院也好,轉運司也罷,甚至就是宣徽院、翰林院這些,對於立國近五十年的大唐來說,對如今這麼龐大的中原帝國來說,權力的平衡其實很重要。
李胤並沒做錯什麼。
李世民當初把三省之權,漸合併到了政事堂上,雖然在決策執行諸方面確實加快了效率,對大唐當初改革以及後來的蒸蒸日上起到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但李世民也是個有遠見長識的皇帝,天子聖明,國力強盛的時候,自然不用擔憂。可以後,如此強勢的政事堂,卻是個隱患。
所以李世民後來纔會設翰林院,分了內製之權,本身就是分了決策之權。
從政事堂的集權,再又到翰林院分權,這是一個必然過程。到了李胤時,繼續削政事堂權,分兵權於樞密院,分財權於轉運使,甚至皇帝還在內廷又設立宣微院、護軍中尉等,本質上就是內外朝並舉的這麼一種相互制約的格局。
有錯嗎?
並沒有錯,其實從秦漢到隋唐,不管是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的三公,還是漢代的三公九卿,以及後來的中外朝制,再到隋唐的三省六部,再到如今的東西兩府制等,都是一個不斷循環往復的過程。
集權然後分權,然後再集權然後再分權,在這個過程裡,不斷出現新的官制。
就如三公最早是國家宰相,後來慢慢就變成虛銜,再後來,內朝又變成了外朝,然後又有了新內朝。
尚書令、中書令、侍中這些原本就是內朝官名。
而三公九卿,發展到後面,就都被架空,反沒了實權。
隋文帝時,都堂在尚書省,都堂就相當於貞觀以後的中書門下,左右僕射的權力也一度是最高的,但到了貞觀後期開始,中書令和侍中反而已經成爲朝中權勢最高的宰相,左右僕射和尚書省反而已經大不如前,尚書省甚至完全成了行政機構了。
相權強力,必須只有在強君的時代才合適,否則便會出現權臣,甚至是國家權力失衡,然後就是內亂。
但大唐已經是第四代天子了,以後還想再出現李世民這樣的強人皇帝,就比較難了。
所以秦琅其實是贊成相權分割,以形成新的權力平衡的,東西兩府分掌文武,加上財權另立,這樣挺好的。
若再算上翰林院和御史臺,那麼就算是政事堂首輔,想輕易的掌握朝政也很難了,除非是秦琅這樣特殊的存在,但一般情況下,秦琅這種也難以再現。
“樞密院是太上皇設立的,東西二府,分掌文武,這並沒有錯。”
沉吟良久。
秦琅放下茶杯,緩緩開口。
一開口,就先定了個調子。
既然沒錯,那就沒必要再更改。
以前沒樞密院,這軍事決策權也同樣屬於政事堂宰相們,但現在不一樣了。
“不過雖說文武分立,但也不是說以後就完全分家了,既然是二府並立,那麼以後軍國大事,聖天子召開御前廷議,政府宰執都可以議論嘛。”
秦琅的意思倒也簡單,先前削宰相武權,軍政之事盡歸樞密院,宰相們無權過問,現在秦琅意思是樞密院沒理由廢除,但以後軍國大事,宰相也可以參與,有列席會議、發言建議權。
兩府聯席會議,共同商討軍國大事,一般軍事事務,則由樞密院負責。
當然核心的軍事決策權,還是由西府的帥臣們提供建議,最終由皇帝批覆的。
同樣的,國家非軍事的大事,西府的執政們也可以有發言權建議權的。
甚至秦琅還提到,如今的情況,過去的兩衙諸衛軍的大將軍、將軍們,其實早就已經不再有實際職事,基本上已經論爲了一種銜階。
故此在這種情況下,樞密院執掌軍政,就很有必要了。
這樣一來,政事堂宰相們也能專心安於內政,軍隊和打仗的事就交給專業的帥臣們去幹。
“三郎,這國家財賦總不能再單獨分出去,沒有財權,這政事堂相公又如何稱宰相?”許敬宗道。
秦琅還是那個態度。
“財稅於國家來說也是萬般重要的,而且到如今,財稅也越來越精細,越來越專業,所以成立三司,以轉運使統領三司使,專管國家財稅,我認爲是合理的。”
許敬宗和李義府都沒料到,秦琅居然是這個態度,十分意外。
樞密院掌軍政權,轉運司掌財稅權,御史臺掌監督權,翰林院還分了內製權。
這政事堂剩下的權力還真不多,雖然說是掌朝廷中樞決策大權,可沒了軍事財稅監督大權,這相權已經削弱太多了。
可眼下唯一能夠更改制度,讓政事堂收回這些大權的秦琅,卻持支持分權態度,這讓他們也是既意外又無奈。
第一次正式會議有點虎頭蛇尾,兩位大老的提議被秦琅駁回後,其它幾位宰相似乎也都沒心思再談其它的。
於是最後秦琅談了點人事調整。
要繼續肅清韋蕭逆賊餘黨,清除逆賊流毒後要及時填補空缺位置,選拔忠臣賢良,最後便是關於今年補考會試的工作要抓緊,還得加緊加開恩科的舉行,保證一切順利。
秦琅親自提出了一些重要的人事任用提議,自然沒有人反駁。
會議結束,裴行儉和賈潤甫回尚書省去,來濟也到一邊的中書省公房去,而上官儀去門下省。
許敬宗、李義府不兼三省職,所以仍留在政事堂的自己公房裡辦公,秦琅則入宮面聖,皇帝剛纔就又派人來請了。
到了宣政殿,皇帝問起政事堂會議,秦琅也就直接把情況說了。
“不需要把樞密院和轉運司裁撤嗎?”
“沒有必要,東西二府分掌文武大政,這是能保大唐安穩的良政,不用更改。”
“權財也仍歸轉運司?”
“財政稅賦這塊很複雜,何況三司不僅是管財稅,還管轉運、救濟、常平、鹽鐵等等,是總管全國經濟的衙門,大唐萬里疆土,億萬子民,經濟若出半點問題,整個天下都要因此動盪,所以還是要穩一些。”
“臣不僅建議保留轉運司和三司使,甚至還要加強。”
秦琅建議於轉運司下再增設市舶總署、統計總署、審計總署、以及稅務總署。
甚至稅務總署下,還要建立一支遍及全國的稅警團,徵稅以後直接就由稅務部門負責,遇到偷稅逃稅抗稅行爲的,一律由稅警負責。
稅務部門不僅受本級各道州縣衙的管理,也接受上一級稅務部門的管理,雙重領導制。
“之前新稅法後,朝廷走了段彎路,搞什麼統一折錢納稅,臣覺得這並非是好事,這是怠政懶政,讓工商百姓全都把徵收的稅賦都折成錢代繳,這固然是方便了徵稅部門,但卻有害民累民之苦。”
“就好比百姓繳納田賦,種什麼繳什麼,稻粟麥原本都可以繳,而現在卻非要讓百姓折錢納稅,那麼農民就得先把地裡的糧食賣掉換成錢,然後再上繳,這看似只多了一步,但實際上會有許多商人趁這機會侵害剝削農民,他們會在糧食收穫季節,故意壓低糧食收購價······”
“朕想不到居然還有這些事情。”年輕的皇帝有些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