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妄語?”
金殿之上,年輕的皇帝對着幾位接連出班彈劾秦琅擅政專權的大臣,憤怒的站起來,拿手指指着他們大聲喝斥。
“一羣妄人,竟敢誣陷國家元輔,離間君相。來人,拖出去,端門前直接杖斃!”
龍顏大怒。
自被擁立以來,年輕的皇帝給滿朝臣子們的印象,那都是溫文爾雅,對臣子們也是禮貌有加。從來沒見這位皇帝發過火,更別說當殿斥責大臣。
殿上,衆臣看着那幾個站在那面色發白的官員,眼中盡是複雜之色。
“將這些妄人通通除籍,追毀出身以來文字、勒停、除名、籍沒!其直系三代男女皆長放呂宋編管,終身不得赦免返還!”
皇帝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吼出了最嚴厲的懲罰。
王德儉、袁公瑜、侯善業、許襪、張倫、盧承慶六人瑟瑟發抖,幾人今天站出來,也是深知沒有了退路。
崔義玄跑去拜見秦琅,結果回來全家就被長流呂宋了。
而許敬宗、李義府也已經都被迫辭相致仕,也都去呂宋養老了。
至於薛元超、竇德玄這兩個前宰相,也早被罷相,貶官嶺南。
而韋玄貞、蕭沈這兩後戚宰相,更是連着整個家族都被長流呂宋。
今天出來彈劾秦琅的這幾人,都是當初得太上皇親信,也是那幾位宰相們的親信,賣力的爲皇帝打擊秦家,如今清算下,哪能倖免。
狗急了還要跳牆。
兔子急了還要咬人。
思來想去,他們覺得也唯有背水一戰了。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還是失敗了。
看着天子那氣到臉發脹的模樣,他們低估了年輕皇帝的謹慎,對秦琅這位國丈加國舅,又是四朝元老,皇帝有的不僅僅是禮貌,而是打心底裡的畏懼。
所以此時的反應十分過激,生怕被秦琅誤會這幾人是得他授意。
“陛下,秦琅不死,大唐永無寧日,李氏江山社稷危矣!”
袁公瑜依然大聲喊道。
做爲前中書舍人、御史中丞,袁公瑜可是親自跑到黔州,逼死了長孫無忌。而如今秦琅正在爲長孫無忌謀反案翻案,袁公瑜的下場可知。
“拉出去,杖斃!”
皇帝咆哮着,似乎一句也不想多聽。
“陛下,秦琅不死,社稷危矣!”
秦琅站了出來。
“陛下,臣以爲按朝廷律法處置便可,追毀出身以來文字、勒停除名、長流呂宋、籍沒財產等不必要。”
沒人想到,剛被他們彈劾了的秦琅,居然還會站出來替他們說話。
皇帝的異常反應,其實他也是看在眼裡,甚至能把年輕的皇帝的想法看透的,李曌很聰明,雖然他跟這個外甥兼女婿相處的時間不多,但就這段時間的相處可以看出來,李賢非常聰明。
他不僅聰明還十分謹慎。
對秦琅客氣的有些過份,大小事務都要讓秦琅先過問,甚至是每次朝會後,還讓秦琅在堂食時與府院幾大部門的長官們議事,實際上就是成了中樞各大部門的長官。
不僅如此。
這種表現,也許別人會覺得飄飄然,但秦琅卻已經看出了皇帝的內心,對他既尊重又畏懼,這種畏懼現在可以還極力壓制着,不敢表現,但等着天子權威一天天加重,等到皇帝有一天掌握了足夠的大權後,也許這種長期的畏懼壓力,最終就會變成一頭噬人的惡虎,到時就會吞噬秦家。
這是人性必然。
說到底,還是因爲秦家事實廢了太上皇李胤,擁立了李曌。連在位十五年的天子李胤,秦家都能廢,不管當時是何特殊情況,但秦家畢竟是行了廢立之事。
如今朝中秦家一家獨大,年輕的皇帝豈能不畏懼。
這不是好事,這是壞事,天大的壞事。
秦琅若是看不懂,那就是取禍。
想當年秦琅那般支持承乾,但承乾事後可有感激他?也許有過感激,但這感激不過是片刻念頭,然後皇帝就滿腦子秦琅有威脅,便想着法子趕他走。皇帝趕走了他,卻還利用秦家姐妹,打着秦家的旗號,聯合秦家的關係,來分化中樞,打壓長孫無忌等元老派。
等滅了長孫無忌等,皇帝又開始來謀劃清除秦家。
其實秦琅很無辜,他一心在呂宋經營,根本沒其它心思,但皇帝就是滿腦子的秦琅要害我的念頭,秦琅有什麼辦法?
這種感覺,其實就是皇帝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
秦琅的威望,呂宋的實力,甚至是秦家的財力,都是原罪。
如今新皇剛繼位,完全靠秦家擁立的,甚至還是秦家的外甥和女婿,但這並不能改變最深層次的本質,李賢改名李曌,他既是秦家外甥女婿,更是李家的天子。
眼下李曌沒實力跟秦琅說不,所以皇帝表現出的就是對秦琅極度的尊重,以及對秦琅極度的畏懼小心。
人太聰明瞭並不是好事。
反對皇帝太聰明,對如今的秦琅來說,這是讓他有些頭疼的事。
此時,他不願意看着皇帝過激的殺死袁公瑜等,他們若真被杖殺,這賬還是算在秦琅頭上的,不會有人算在皇帝頭上。
甚至可能會更加激的朝野官員們對秦琅的不滿。
本來秦家清君側除奸佞,擁立新皇,這是挺得人心的一件事,但如果現在這樣搞下去,秦家的名望會迅速的變壞,到時可能就成了人人喊打了。
皇帝剛纔處置的太狠了。
不說端門外直接杖斃了。
追毀出身以來的文字,這個一般是較少見的,一般大唐對官員較重的處罰,多是處死或者除籍爲民,長流配放。
也就是開除官籍,重回庶民身份,或流放,或處死,嚴重點的籍沒家財,甚至牽連妻兒們爲奴。
可追毀出身以來文字,比這些還要狠,因爲這不僅是除名了,這還是要刪帖。
就是把這人做官以來所有的文字檔案記錄,統統刪除,你這個人永遠政治死亡,再無翻身機會,類似於剝奪政治權力終身。
不管你以前做過多大的官,反正你所有檔案都刪掉了。
勒停除名,也就是把官爵等都奪了。籍沒,便是沒收全部財產,長流終身不還,也就是這輩子都得呆在流放地,編管,便是把戶籍編入到流放地,本來你是洛陽人,長流呂宋,那麼以後你就是呂宋人了,還得由當地監管。
反正是徹底的碾落塵埃,不得翻身了。
甚至是你參加科舉考中的功名或是當兵打仗立的功勞記錄,曾經給皇帝的諫言、奏章等,也都取消刪除了。
“太師請勿向這些人求情,敢如此構陷太師,必須嚴懲,否則無以敬效尤者!”皇帝拒絕秦琅的勸說。
“陛下,臣還請陛下三思,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臣並不懼他人誣陷,一切按朝廷法度秉公辦理便是,他們彈劾臣,那麼便讓三法司受理。若是彈劾不實,仍按朝廷法度處置,到時是貶官還是除名,甚至是流放,都按着律法來就好。”
“太師請勿再多言,今日朕若是不發怒,只怕以後這些人還沒完沒了。”
秦琅再勸,甚至提出了辭職。
“臣當初入京時也曾對陛下說過,待朝局安穩,臣便辭歸呂宋。如今朝局已經安穩,臣便也該回呂宋了,便還政於陛下,交由陛下親政,有政事堂掌文,樞密院柄武,轉運司管財,翰林院侍從、御史臺監察,陛下必能處理好國家,臣告退了。”
這下大出皇帝所料。
趕緊走下來。
他來到秦琅面前,拉着秦琅的手,“國家可離不開太師,朕更離不開太師啊,太師四朝元老,朝中還需要太師輔佐朕,需要太師主持國事啊。”
秦琅笑笑。
“陛下,如今朝中文有來濟、裴行儉、崔敦禮、劉祥道諸公,武有程處默、牛建武、薛仁貴諸帥在,衆正盈朝,滿朝賢良,多臣一個不多,少臣一個不少,臣久在南海,如今已不適應洛陽天氣了,便請聖人同意臣辭歸。”
“朕答應太師不殺這幾個妄人可好,太師別走了。”
“陛下,臣不是說的氣話,更不是以辭職來換陛下對他們的處置更改。”
皇帝卻不聽。
······
散朝,皇帝離去。
走前,終於聽秦琅勸諫,不殺王德儉六人了,改爲跟崔義玄一樣的處置結果,除籍爲民、籍沒家產,長流呂宋、編管。
直系三代親屬皆同流,父母兄弟兒孫妻子皆罪。
這依然是帶有很大隨意性的懲罰,屬於株連全族了,不是大唐律令上明文規定的一種,但在皇權時代,什麼凌遲處死什麼五馬分屍,甚至誅連三族等,依然還是有的。
秦琅出殿的時候,大家跟他打着招呼,都說着王德儉等人該死之類的,還說秦琅太過仁慈了。
秦琅有些無趣的應付着,卻能感受到這些人略帶着討好的笑容下,是對秦琅的進一步畏懼,甚至是帶有幾分不滿了。
秦家似乎正從屠龍者,往惡龍方向轉變。
當然,這是那些官員們心裡的想法。
秦琅並沒有變,但大家的印象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