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4章 目之所及

“我們父子上次一別,也有十幾年沒見了啊。”

舊金山港,秦琅親自來迎接長子秦俊。“十三年了,我離洛去西域是阿爺送的,兒子從這裡上洛,也是阿爺來送的,倒不曾想本只是去朝集而已,誰知道發生了那麼多事。”

“是兒子不孝,這些年一直在西域,應當請假回來看望阿爺的。”

秦琅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我這身子骨還結實着呢,才六十六而已,你看老魏,今年都一百零一歲了,可這老傢伙跟十幾年前來呂宋時一個德性,一點變化也沒有。”

一邊的魏昶笑呵呵的上前跟秦俊見禮,然後摸了摸頭髮,“自從來了呂宋,我老魏變化還挺大的,我先前頭髮全白,如今倒是有一半頭髮又黑回來了。以前我在長安時,身上還有些老毛病,一到冬天總是疼,現在倒是渾身輕快了。我感覺,還是呂宋這裡的海鮮和大太陽治好了我。”

一百零一歲的魏昶,八十多歲的許敬宗,六十多歲的李義府,九十多歲的崔義玄,七十多歲的蕭沈,八十一歲的盧承慶、五十多歲的薛元超,還有八十多歲的秦用、秦勇,加上一百歲的老黃,六十多的張超·····

舊金山港,秦俊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

一個個老傢伙們倒確實是精神抖擻的,活了超過一百歲的居然就有兩個,魏昶和黃彪,九十多歲的也有好幾個,八十多歲的居然還成了主力,五十多歲的薛元超在衆人中屬於小傢伙了。

就連秦家的十三太保,如今也個個都五六十歲,白髮蒼蒼了。

碼頭上,還有一大羣中年人和年輕人,秦俊卻已經有些陌生了。

“看到大家身體這麼健康,真好!”秦俊笑道。

“哎,這呂宋確實是個養老的好地方,陽光、沙灘、美女再加上美酒和海鮮,想不長壽都難。”

老傢伙們現在大多都退居二線,在騎士院裡掛個銜,大多時間是陪着秦琅下下棋喝喝茶,有時也去狩獵,或是打球,出海釣魚什麼的,日子悠閒。

呂宋也沒有那麼多狗屁倒竈的政治傾輒,畢竟呂宋的格局是由秦琅一手建立起來的,他還在,呂宋就翻不了天,更加上呂宋擴張的紅利還在持續,先來後來都還有位置,大家還用不着內鬥。

鬥爭少,好處多,生活壓力小,壽命延長些也是正常的了。

“阿爺,洛陽宮中二聖使者隨我同來,有加封詔敕予阿爺。”秦俊把早在後邊等候多時的幾位宦官引薦。

秦琅面帶笑容,對幾位有着五品官階的宦官們態度很親切,沒有絲毫的瞧不起這些閹人。

自開元十五年發生過權閹高護意圖擅立的事情之後,龍朔皇帝李曌曾經短暫的清洗打壓過宦官,罷廢內廷的宣徽院以及諸院使,還有護軍中尉等。

可龍朔皇帝在位不過一年多便突然病逝,也使的皇帝只能把皇位交給孤兒寡母,不得以又下詔開始恢復了內廷宦官機構。

在天后垂簾聽政的這十幾年,一介深宮婦人要執政,但又有諸多不便,只能重用宦官奔走內外,聯繫朝堂宰執們。

到如今,宦官機構已經比開元末還更全面,甚至宦官內侍們的權力也更大,在天后執政後期,基本上內廷機構已經成了朝廷一股重要的政治勢力。

宣徽院使、翰林院使、樞密院使甚至政事堂使陸續設立,對標諸中樞衙門,之後又陸續恢復了北衙諸軍護軍中尉。

一個婦人垂簾聽政,必須倚借內廷宦官,外朝的宰執們也沒有反駁的理由,否則豈不是要堵塞天后耳目,攬權奪政?

不過因爲當年出過高護這等想擅立的權閹,所以不論是天后還是宰執們,對於宦官們也都是很防範的,這些人就算身爲三品五品,能賜紫緋,但在外面還是非常低調小心的,並不敢過於跋扈。

更別說這次前來呂宋,面對的還是如雷貫耳的秦琅,就更加的謹慎小心了。

“天策上將軍?”

秦琅聽到這個時,不由的撇嘴。

自己女兒在宮裡總是喜歡胡思亂想,這外孫皇帝行事也不免有些過於顯露痕跡了。

尚父、尚書令這些就不說了,世祖、高宗都曾給秦琅加封過,而如今剛親政的皇帝就更不用說,現在居然還特派人來送一個天策上將軍的頭銜。

秦俊告訴秦琅,他離京時,皇帝不僅賜封他爲太傅,還加尊護國翼王,又授左金吾上將軍銜,秦理出京時授爲太尉、濟南郡王、授右金吾上將軍。

所謂上將軍,不過是朝廷新推出來的一系列武官銜號,已經淪爲高級武將的一個加銜,成爲武將們按資升遷的那麼一套東西,跟文臣的館閣學士銜類似,加一個銜,能增加一筆俸錢。

甚至還以此做爲武將升遷的順序,統稱爲環衛官,與高級文臣的館閣銜相當。

南北衙各十二衛、軍,各有郎將、中郎將、將軍、大將軍、上將軍,郎將和中郎將仍爲實際職事官職。

而將軍、大將軍、上將軍則淪爲環衛官,總共等於是七十二級。

調整過後,採用的是南北二十四軍交替,比如最低一級是南衙的右領軍衛,然後是北衙的右監門軍,再是左領軍衛,再左監門軍。

上將軍對比大學士,大將軍對比學士,將軍對比直學士。

正常是七十二級,然後皇帝特加設了個天策上將軍,沒有天策大將軍和天策將軍等,只有一個上將軍,特授給秦琅。

位在所有將軍之上。

不過跟當年李世民那個大唐最高武將統帥的天策上將不同,秦琅這個純粹就是個榮譽頭銜,跟他之前被授的尚書令一樣。

沒有實際職權,那麼這官名再高,也是空的虛的。

只是能多領一份錢而已。

秦琅缺錢嗎?

不過這種惠而不費的虛銜名頭,卻也能表明二聖對秦太師的恩賞,表明一種姿態,秦家的榮寵依舊,就算秦俊辭了中書令秦理辭了樞密使等,也不會改變這一情況,提醒某些想要政治投機的人,不要亂來,不要搞事。

一羣人回舊金山,秦琅直接把人都接到王宮。

“你是高福的人吧?”

東閣,秦琅與朝廷使者高承恩獨坐。

“高宣徽是奴婢義父,奴婢來時,義父還特意叫我過去交待,說太師對他有再造之恩,這份恩義他永遠銘記於心。”

高承恩向秦琅直接表明,我們都是秦家的人。

秦琅給高承恩倒了杯茶,高承恩受寵若驚。

趕緊起身雙手接過,然後道,“義父這次特意把南來的機會給奴婢,便是讓奴婢過來拜見太師的·····”

“不用這般說,高福當年確實是我安排進宮的,但他能有今日,也全憑他的本事和運氣,我離開朝堂多年了,洛陽的事我也管不了了。”

“太師乃是大唐五朝元老,您可是皇唐的掣天柱石啊,這次宮中二聖便讓我來請示太師,兩府長官空缺,該用何人?請太師舉薦!”

“兩府宰執,自然當是由二聖欽選,我一致仕歸藩多年的藩王,哪有資格干涉朝廷宰執首輔的任命?”秦琅搖頭拒絕了。

高承恩小心的觀看秦琅表情,良久才試探着道,“二聖覺得來公辦事沉穩,裴公行事果決機敏,一時猶豫不決。”

“不管二聖用誰,相信都不會錯的。”

對秦琅來說,眼下洛陽朝堂上,天后還政天子,但天子還太年輕,根本把握不住朝堂,所以起碼三五年內,中樞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

何況,天后還政時,中樞剛剛進行了一輪宰執的調整。

現在二秦辭去,也只需要再微調而已,不可能有大的變動了。

所以不論是來恆做中書令還是裴行儉做中書令,其實都對秦琅對秦家甚至對整個秦黨影響不大。

畢竟兩人都是秦瓊義子,都是秦琅的義兄,但另一方面,兩人其實又都是秦琅的門生,他們是秦琅政治上堅定的支持者。

對秦琅來說,皇帝親不親政沒什麼變化,朝廷大政不變,那麼其它的也不會變。

不是那種天大的劇變,那就影響不到秦家,威脅不到呂宋。

不管秦家人做不做宰執,以如今秦家的勢力,都不會有什麼太大的變化,畢竟秦家已經不是靠一兩個宰相位置的了,秦家的勢力遍及朝野,尤其是呂宋這個基業在手,便立於不敗之地,除非秦琅造反,否則以秦家幾次爲皇唐定策擁立的特殊功勳,秦家的地位誰能威脅?

······

洛陽。

秦琅的信通過水陸加急,遞入宮中。

天后與皇帝母子一起讀完的信,秦琅在信中說的更多是家人親情,對於朝堂政事,尤其是兩府宰執首長的人選,沒有半點干涉之意。

“召翰林學士入宮草制吧。”天后接到父親這封信後,才終於下定決心拜兩府長官。

“來恆與裴行儉,皇帝覺得誰爲中書令更合適?”

“天后覺得誰更勝任一籌?”

“陛下是天子,中書令是首相,是輔佐天子治政的首輔大臣,理所當然要由天子來欽點。”

李燁想了想,“左僕射來恆如何?”

來恆是上元朝首輔來濟的弟弟,也是非常有能力的宰相,若不是因爲來濟之前在政事堂,爲恆也早就是宰相了。

“聖人若用來恆爲中書令,那麼不如用裴行儉爲樞密使。”

“可裴行儉是侍中,更是文臣。”

天后告訴兒子,“樞密院雖執掌軍政,但在朝廷設樞密院之前,兵部尚書也多爲文臣,況且,裴行儉雖爲文臣宰相,但是將門之後,他早年也在西域漠北邊鎮歷練過,既籌過餉也押過糧,還曾監軍經略、宣慰撫軍,並曾出使敵營,也主持過會盟和議,膽識、能力都不缺,更通兵法懂軍事。”

當然,最重要的是,太后早就提醒過皇帝,要想把權力順利收回,穩固皇權,那麼剛親政的皇帝就要停止對外擴張,要開始偃武修文,提高文官集團的地位,開始慢慢的削武人軍功集團。

用裴行儉做樞密使,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

“那誰接任侍中,誰接任左僕射?”皇帝問。

太后卻沒接這茬,“中書侍郎李敬玄、翰林院大學士劉仁軌,都與裴行儉有差不多的履歷,都懂軍事也有軍中經驗,可併爲樞密副使。”

皇帝驚訝無比。

樞密院一下子增加三個文臣樞使?

“陛下當藉此機會,讓政事堂宰相恢復軍事決策之權,一般軍政事務,由樞密院負責,但重要軍政事務,樞密院宜與政事堂同議進呈。”

太后的這個提醒,依然還是要偃武修文,打壓軍功集團,提升文官集團,過去文武分治,現在太后則要開始恢復政事堂宰相的軍事決策權。

重要軍政事務,原來是樞密院負責,現在要改成兩府共議,一同決策,然後交由樞密院具體執行。

以後,軍國大事,須得東西二府合議。

重新恢復政事堂宰相對朝廷軍國大事的決策權。

再通過任用知兵事有軍中經歷的文臣做樞密使,副樞密使則文武間用,進一步的加快改革。

“兩府宰執能同意嗎?”

“太師會支持嗎?”

年輕的皇帝有些慌,感覺這步子有些大。

天后很沉穩,“政事堂的宰相肯定很樂於這種新變化,肯定很願意重新拿回軍事決策權,哪怕得跟樞密院共議。”

“他們也會樂意打破武臣專任樞密院正副使單獨執掌軍國大事的局面的。”

天后這一手,就是讓朝中軍功集團裡的文官和武官內部的分裂,雖然來恆裴行儉李敬玄等等宰相,也都是秦琅提攜上來的,但是在天后的這一手出來後,肯定也樂意支持。

畢竟他們都是文官。

至於說樞密院的帥臣同不同意,朝中大將們同不同意,天后覺得問題不大,有宰相們的支持,這事會有些爭議,但只要皇帝態度堅定,尤其是利用好政事堂宰相,甚至是朝中文官們的態度,這事還是能通過的。

“以戴至德爲侍中、郝處俊爲左僕射、馬載爲右僕射,

以劉應道爲中書侍郎,張大安爲黃門侍郎,高旋爲吏部尚書皆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許圉師爲翰林院大學士。

岑長倩授中書侍郎、魏玄同授黃門侍郎。”

天后報出了一冊名字,這些幾乎都是名門之後,比如戴至德是貞觀宰相道國公戴胄的嗣子。

馬載也是貞觀名相馬周的兒子。

劉應道是隱太子建成女兒聞喜縣主的丈夫,也是前宰相劉祥道的弟弟。

張大安是貞觀名將張公謹的第三子,高旋是貞觀名相高士廉的長孫,岑長倩是岑文本的侄子,魏玄同是魏徵的本家侄子。

許圉師是武德朝大臣許紹的兒子,許紹還是高祖的同學,赫處俊是許圉師的外甥。

李敬玄是馬周的義子,也是秦琅的學生。

中樞這般調整,能帶來最小的反對聲。

翰林學士院的學士盡皆被召,鎖院,大除拜。

一日內,整個兩府的宰執全都調整了一遍,雖然多數宰執還在,但位置略做調整。

兩秦辭歸後留下的空缺終於填上。

來恆拜中書令倒也不出意外,多數人都猜測不是來恆便是裴行儉爲新中書令,可裴行儉拜樞密使就大出意外了。

何況李敬玄和劉仁軌這一個政事堂宰相和一個翰林院的內相,都跑去樞密院做副使了,就更出人意料了。

高侃依然爲樞密副使,李奉誡、李思文、吳師盛、席君買四帥也依然還是樞密院同簽署樞密院事。但多了裴行儉爲樞密使、李敬玄和劉仁軌兩位副使雖排名在名將高侃之後,但卻是排名在另四帥之前的。

樞密院八位執政,三文五武,皆加參加政事銜。

政事堂那邊,宰相也重新有了軍事決策權,軍國大事,兩府共議決策。

七位政事堂宰相,八位樞密院執政,加上內相許圉師、計相長孫延,以及御史大夫崔修業,這就是新一屆的大唐中樞大臣們了。

皇帝親政不過三個月,結果中樞卻已經兩次大拜除。

不過這一次的大拜除,無疑透露的信息更多,除了依然是秦黨執政外,二聖要崇文抑武的態度似乎很明顯。

白麻宣相。

大除拜。

京都洛陽沸騰,沒來由的覺得有些讓人興奮。

呂宋。

舊金山。

秦俊來拜見太平公主,也來看望母親蕭氏,一起坐着聊天。

玉簫也已經老了,六十多歲,滿頭青絲變華髮,不過氣質倒是沒變,打扮的極有氣質,收拾的乾淨利索,雖說鶴髮雞皮,但望向兒子的眼中,也滿是疼愛。

哪怕如今秦俊是天下聞名的護國翼王,是東勝國王、世封都督,是左金吾上將軍,是太傅,但這些並不會改變他是玉簫兒子的事實。

在母親的眼中,兒子總是長不大一樣。

“剛回來就又要走,你就是呆不住,那東勝島你早點去晚點去又有什麼關係,你就不能在舊金山多陪陪阿孃?”玉簫不滿的對兒子秦俊道。

“好,我再多呆些時間。”

侍從官將一封快信送到秦琅面前,打開,卻是皇帝給外公秦琅寫的親筆信,幾句家常後,把兩府宰執的調整變動通報外祖,也簡單解釋了幾句用三位宰相去做樞密的原因。

秦琅看過後,只是呵呵一笑,扔到了一邊,繼續跟妻妾兒子一起聊天去了。

朝廷的這些變動,裡面的意圖瞞不過他,但秦琅也不打算干涉。

太平公主望了秦琅一眼。

“是皇帝來信,說了點朝廷兩府宰執變動的事,皇帝已經長大了。”

太平點點頭,沒細究,相比起玉簫精神和身體都很好,太平公主這些年身體一直不太好,家族遺傳的疾病讓她這些年一直沒離開過醫藥鍼灸保養這些,但身體始終不太好,明明比秦琅還小了十來歲,此時才五十四的公主,卻蒼老佝僂,反倒有些像是六十多歲玉簫的母親。

公主現在對洛陽的事情不太感興趣了,病情稍好些的時候,她喜歡一人獨坐,什麼也不做,就做在那裡發呆,腦子裡浮現出陳年往事,當年在長安時與聖祖與文德皇后的點點滴滴,在宮裡也姐妹們的往事,甚至是總想起高祖皇帝,世祖年少時的事。

也經常會想起在武安太平港的那段生活,記起秦俞秦倫還有柔嘉永嘉她們兄弟姐妹們小時候的事。

過一天就少一天。

公主早就已經能從容面對這些,甚至有些期盼見到父母甚至是承乾、李泰他們的那一刻了。

丈夫身體還是那麼的硬朗,不能陪着自己一起走,倒也可以多留着照顧下兒女子孫們。

目之所及,皆是回憶。

心之所向,皆是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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