劜鉈工廠的深處,無數的生產線,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作爲一座星團級的工廠,劜鉈工廠需要海量的資源來支撐它的運轉,所以它的產出非常多,足有數十種。
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擁有高附加值的東西。
而它最重要,最無法替代的產出,則是恆星級及以下級別的工廠動力核心。
這也是星團級工廠之所以能夠星團級,成爲一個星團核心的原因。
因爲一座工廠,只有在星團級的工廠中,才能得到升級用的最重要部件。
其中有一座專門生產恆星級工廠動力核心的生產線,在劜鉈工廠最靠近核心處,龐大的動力和能量,直接由劜鉈工廠的核心輸出,同時借用劜鉈工廠核心處的龐大壓力和重力,以及極其穩固的空間,才能產生足夠穩定的生產環境。
但是這種環境,對其他的生物來說,卻完全不夠友好。
“啪”一聲,一聲鞭響,抽在了一名趴在地上的人影背上。
一聲慘叫,這人影頓時皮開肉綻。
“起來!懶鬼!垃圾!”
揮舞着鞭子的,是一名皮膚灰白的灰錘人。
“快起來,起來……”旁邊,一個人影慌忙奔過來,生拉硬拽着,把那背部流血的身影拉了起來。
兩個人彼此攙扶着,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這批人真是太垃圾了,一點重活都幹不了。”這灰錘人又在空中揮舞了兩次鞭子,一臉的不爽地看向了旁邊的同伴,“而且一點也不經打,我前幾天不小心打死了倆,還吃了隊長一陣掛落。”
“我也是啊……上週我也打死了一個,我就是抽了幾鞭子而已,以前那些奴隸,都皮糙肉厚的,打幾下根本就沒事,這批人倒好,抽一鞭子就半天動不了,抽超過十鞭子就死定了,嘖嘖……”灰錘人非常懷念之前一言不合,就劈頭蓋臉一陣亂抽的時候,那些錘人、那遜利亞人,乃至他們自己的同胞灰錘人,抽幾十鞭子都不帶影響幹活的,抽起來多爽啊。“什麼時候,連奴隸都不能隨便抽了?這些人當奴隸不行,不像那些錘人……對了,這個種族叫什麼名字?”
“他們稱呼自己叫……人類。”
“人類?”在灰錘人的語言之中,這兩個字的發音,顯得非常彆扭。
“對,就是人類,這些傢伙,一點不經打不說,隊長竟然還命令要護着點他們……”
“不護着點不行啊,這些傢伙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但不知道爲啥,幹活挺有一套的,他們掌管的那條生產線,前些日子,效率提升了小一半了。你也知道,馬上要換天了,上面都急着要表現表現……”灰錘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兩隻手,“難道是因爲他們有兩隻手?”
錘人是隻有一隻手的,另外一隻手已經異化。
“不,他們的雙手並不特別靈活,身體也沒什麼力氣,但是總能化腐朽爲神奇,真奇怪……”
灰錘人們歪着腦袋,似乎有什麼地方不明白。
他們大概不會明白,地球上發展出來的知識體系,總結、提煉、配合與協作的能力。
正如他們所說,地球人的動手能力,遠不如那遜利亞人,力氣也遠不如這些種族,但是他們提煉和總結經驗的能力,是這些種族拍馬也比不上的。
不論是改進流程,還是提升效率,都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一個東西,從實驗室裡做出來,到大規模量產,都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這種能力,是其他的種族無法想象的。
可惜的是,他們只是奴隸。
他們的能力,連百分之一也釋放不出來,之所以改進效率,也僅僅是因爲……他們的體能太弱了,如果不改進的話,恐怕會全部累死在這裡。
彼此攙扶着的兩個人,跌跌撞撞向前走。
其中那個被抽了一鞭子的,大概四十多歲,半身都是鮮血,仔細看的話,就能看到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已經髒亂破舊到幾乎沒有本色的西裝。
西裝曾經非常合身,但是此時,卻空空蕩蕩地掛在他的身上,晃晃蕩蕩的。
他腳上的皮鞋,也是雕花漆皮,非常精緻,但此時卻早就已經磨滅了原色。
攙扶着他的那人,嚴格來說,已經是一名老人了,大概六十歲的年齡,他也非常瘦,但是精神卻非常好,雙眼亮晶晶的,一點也不像是這個年齡的人。
看得出來,這兩個人,都不像是普通人,但此時此刻,他們的身份,卻都只是“奴隸”。
支配他們的,不是理想、責任、成就感,而是鞭子和痛苦。
是他們拼命想要逃離的,那些手持鞭子的監工和守衛。
“你還好吧,能堅持嗎?”
“我能堅持……嘶……咱們快走!這些混蛋,打起人來不要命!”
兩個人跌跌撞撞地來到了角落裡,然後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這裡的重力,比地球上重得多,相處負重了好幾倍走路一般吃力,這麼長時間下來,他們的身體和骨骼,很多地方都已經被壓得有些變形了。
在這裡,能躺着絕不坐着,能坐着絕不站着。
晦暗的光線之下,兩個人互相對視。
過了片刻,那六十歲左右的老人,看着面前的中年人:“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我們最近幾天都是工友啊。”
“不,我是說,在地球上。”老人道。
“地球……?”中年人似乎很久才從腦海裡搜索出來了這個詞。
離開地球多久了?
在工廠裡,光線晦暗,沒有日升日落,沒有四季變換,有的只有冰冷的地板,陰沉的光線,以及更冷酷的監工。
他甚至都快忘記地球是什麼樣子了。
“地球……我在地球上,似乎還有點成就……”中年人道,“我叫布洛林。”
“果然,布洛林先生,我們確實見過。”
“您是?”
“我姓周,在虛城工作,我們在某次會議上見過。”
“周……”布洛林看着年前的老人,思索了好久,但是他的大腦早就已經遲滯,而且背部的疼痛,讓他很難集中精神。
“周祥安。”
布洛林還是搖搖頭。
“算了,想不起來就不想了。”周祥安笑了笑,“走吧,我扶你回去。”
上下工,每天要走的路途,都如此遙遠,特別是在這種重力環境之下。
這條路,他們走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是這一次走完,還是精疲力竭。
好不容易回到了居住之處。
如果老轟隆在這裡的話,就會發現,這些人居住的地方,就像是火山工廠裡,那密密麻麻宛若蜂巢的房間,冰冷,沒有絲毫溫度,也沒有什麼隱私可言。
這樣的一個房間,大家習慣性稱呼它爲“格子”,因爲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能夠形容的了。
十多名奴隸,擠在同一個格子裡,空氣渾濁而且髒亂差。
唯一的好處,就是食物的供給,還算是充足。
不論是什麼生物,只要不吃飽,都沒有力氣幹活的。
工廠主們也非常明白這點。
只是食物也只是能管飽,好吃這種東西,也是不存在的。
每一名奴隸,都有一個食盒,他們每天將自己的食盒放在門外的一個箱子裡,等到回來的時候,都可以領到一天的食物。
把布洛林搬回來,放到了地上,周祥安左右看了看,道:“老張,你懂醫術,幫布洛林先生看看傷口。”
一名五十多歲,一樣清瘦,面容愁苦的男人,沉默着走了過來,幫布洛林處理傷口。
周祥安則起身,走到了門外,打開箱子看了一眼,頓時一愣:“咦,我的食盒呢?誰幫我拿回來了嗎?”
大家都沉默着,沒有說話。
周祥安這才發現,今天的格子裡,氣氛格外壓抑。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剛纔……那羣土狗幫的傢伙來了……”幫布洛林處理身體的老張擡起頭來,小聲道。
“什麼?他們又來了?他們要什麼?!”周祥安聞言大怒。
“他們要我們每天交出來三份食物,一個勞動力……然後……直接從箱子裡拿了三份食物走了……”
“什麼?這些混蛋,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麼?!”周祥安怒喝,“都這種時候了,人類都還不互相幫助,互相支持,還要互相欺壓,他們到底要幹什麼!”
“土狗幫”的真名,其實叫“後興幫”,全稱“地球后人類時代復興幫”,宗旨是後人類時代的復興云云。
土狗幫,是大家對他們的蔑稱。
因爲他們就像是一羣成羣結隊的土狗,只能在農村的街道上狂吠亂叫。
他們的活動範圍是最近的幾條街道,成員大多是一羣年輕力壯的人。
“這羣混蛋,我去找他們!”周祥安大怒,轉身就要出去。
這羣人的做法,說起來簡單,其實也非常有效。
想要控制人羣,就必須控制需求。在這種地方,需求估計就只有食物一種了,在食物不短缺的情況下,想要控制食物,就必須人爲製造短缺。
人類歷史上,其實很多時候,都是如此。
明明人人都夠吃的食物,將支配權集中在一部分人手中,就不得不乖乖受控制,乖乖聽話。
而除了食物之外,他們要求的“勞動力”,更是致命的。
在工廠裡,其他的種族,幾乎是全年無休,拼命工作的。
但是人類不行,一開始的連軸轉,累死了大量的人,工作效率大幅下降。
後來,人類的一些領袖們,拼着自己的生命,和監工交涉,得到了“休息日”,作爲報酬,他們將效率提升到了讓監工們都瞠目結舌的程度。
只是,這種休息也是非常奢侈的,每個人大概十天才能輪到一次。
讓人能夠在沉重的負擔之後,又或者透支精力之後,有一個能夠恢復的機會。
就是這難得的一個休息日,讓大部分人類挺過了最艱難的時刻,慢慢習慣了眼下的環境。
可土狗幫的人,要求每個格子貢獻一個勞動力,目標就非常簡單,就是讓這些人替自己工作,他們自己則可以保存力量,更有力量欺壓其他的人。
這樣一來,每個人要負擔的工作,再次回到了擁有休息日之前。
這種做法,不只是欺壓,這根本就是要人命!
周祥安是這條街道上的精神領袖。
很多時候,都是他站了出來,主持了公道。
看周祥安就要出去,幾名奴隸慌忙攔住了他:“老周,別去!”
“昨天他們就差點把隔壁的老李打死,你去了那些混蛋會把你打死的!”
“對啊,飯菜什麼的,本來也就夠吃了,我飯量小,咱們勻和一下就好了。”
“休息什麼的……至少還能休息一下……現在工作量也小了,比之前好多了。”
“你現在去,肯定是白白送死,那些混蛋,都是一些混日子的年輕人,下手沒個輕重……”
周祥安是一個非常有正義感的人,但是他並不魯莽。
在衆人的勸說之下,他嘆息着坐了下來,盯着天花板,腦海裡拼命想着辦法。
不能讓這些人得逞!
自古以來,邪不壓正,總不能讓這些宵小之輩如此囂張!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若是在地球上,老子有一百種法子可以把你們丟進監獄裡去!
只是,這裡不是地球。
“混蛋,等到小莊來救咱們,絕對饒不了他們!”周祥安到最後,只能握緊了拳頭,使勁晃了晃。
大家都沉默了。
他們都知道周祥安口中的那個“小莊”是誰。
那是莊不遠。
可是,莊不遠真的能來救他們嗎?
這裡可是距離地球不知道多遠的地方。
大家都沉默了。
似乎知道大家在想什麼,周祥安爲大家打氣道:“放心吧,小莊一定會來的,我相信他,這世界上,沒什麼能難道這孩子!”
在地球上的時候就是如此。
現在也一樣是如此。
多少的困難,不都安然度過了嗎?
“是的,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有人低聲附和着。
儘管他們並不信。
但是他們必須這麼說,這麼相信。
因爲除了這之外,他們已經沒有其他的信念了。
一個人,一旦失去了信念,那還如何活下去?
格子裡安靜了片刻,然後外面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出來,都給老子出來!周祥安,我知道你回來了,你給老子出來!”
幾個流裡流氣的年輕人,簇擁着一個壯漢站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