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了!”
同樣也在胡麻一人一刀,逼退了盤山軍兵馬,氣魄滾滾,血氣沖天之際,一盞巨大的孔明燈升騰了起來,這燈籠實在太大,也太亮,內中火燭騰騰竄起,如懸空烈日。
自半空之中,光亮大作,恰恰的照向了此時橫刀直進的胡麻,在他的身後,照出了一條巨大的影子。
再下一刻,戰場的另外一端,同樣也升起了一盞孔明燈,與先前一盞,一左一右,從另外一個方向,照出了胡麻的第二條影子。
一朝左,一朝右,皆漆黑無比,高大猙獰。
“身不由己,二命纏身,知道你被胡家送進了這局裡,過的也不開心。”
影子出現之時,那盤山王也正因爲這不知哪裡鑽出來的怪物而心驚,甚至想到了要起身,離這片戰場更遠一些了,卻在這時,身邊出現了一個纖細秀麗的影子。
在這血氣滾滾的戰場之上,她居然來去如無物,輕輕嘆着,遙遙看去,旁邊衛士大驚,卻忽然說不出話來。
而後,她眼神緩緩一掃,身邊便有兩個負着長弓的衛士,身不由己,走了過來。
木訥的轉身,站在了她身邊兩側,彎弓,搭上號箭,然後使出了吃奶一般的力氣,高高的舉了起來。
“嗖!”
兩枝箭矢,便忽然之間,離了弓弦,驟然之間,穿過了近百丈距離,分別射在了那巨大的孔明燈所照出來的,胡麻身上的兩隻影子之上,都是恰好射在了腦袋位置,箭羽晃動不已。
“咻咻咻咻……”
隨着兩隻號箭落處,其餘箭手縱是尚不明所以,卻也緊跟了他們,無盡箭雨,紛紛落向了那兩片胡麻的影子所落之處。
每一枝羽箭落下,胡麻便感覺自己的身子沉重了一分。
身體之上,密密麻麻,彷彿有無數的銀針釘了上來,不痛,但卻麻木,整個身體,似乎都不再是自己的,如同木偶一般,僵在了當場。
手裡的刀都舉了起來,但居然砍不出去。
“是他們出手了?”
胡麻微微咬牙,眼角窺見,也就在自己的影子被釘住的一霎,頭頂之上,夜空之中,咻咻作響,無數只羽箭遙遙飛來,嗤嗤嗤連聲,傾刻之間,便不知有多少落在了自己身上。
但守歲人身子結實,便連這些羽箭,也同樣傷不得他,有的碰着身體,便已被彈開,有的入肉半寸,歪歪斜斜。
可同樣也在這時,戰場的一角,有寬袍大袖之人,從黑糊糊的影子裡面走出,而後,手持一刃,從懷裡摸出了一塊磨刀石來,而後,灑一點水,用力麻了起來。
嗆嗆嗆!
磨刀聲音,竟彷彿壓過了戰陣之上的騷亂,傳進了每個人耳中,清晰無比。
於此一刻,整片戰場之上,所有的刀刃,槍戟,箭矢,居然都無形之中,鋒了許多,尤其是向了胡麻飛來的箭雨,更是箭尖閃爍着耀眼的寒芒。
嗤嗤嗤!
這一次,所有的羽箭,都彷彿被加持了某種神秘的力量,瞬間穿透了胡麻的身體。
他幾乎傾刻之間,就變成了一隻刺蝟。
但也同樣在這時,隨着他四下裡衝鋒的動作停下,漫天箭雨而來,聲息陡然消失,那整片戰場之上,被他養出來的氣魄,也忽然自戰場周圍,飛快的收斂了起來。
如同一片無窮無盡的潮水,皆於此一刻,涌回了他的身體裡,整片戰場,詭異的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靜。
“快,那廝中箭了……”
“傳盤山王令,此人乃是妖魔,只殺不算,燒成了灰燼方可……”
“火油軍,火油軍快快跟上,澆滿了油,燒成灰……”
“……”
遠處,軍陣仍然在混亂的推進,在叫,催促,一隻只兵馬,揹着葫蘆,快速向胡麻逼近。
“不管了!”
同樣也在胡麻被射成了刺蝟,聲息斷絕的一刻,妙善仙姑等人都已嚇得呆了。
但迎着這等軍陣,無論是她,還是老算盤,都沒有插手的本事,倒是週四姑娘,終於顧不上了。
雖然胡麻說了只讓自己這些人在這裡看着,但自己又不是他的下屬,只是他的手下敗將,憑什麼聽他的?
不僅不聽,還伸手便從胡麻的馬車裡,將兩隻明王擂鼓槌拿了出來,身形疾衝,幾個跳躍,便已衝進了戰陣之中,攔在了胡麻身前,揮開了兩隻大錘。
一匹匹兵馬,連着發出了刺鼻味道的葫蘆,都被她砸飛了出去。
硬是於此軍陣之中,護着了胡麻的屍首。
“雖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妙善姐姐的話,我也不是每一句都聽得懂……”
百忙之中,還不忘了看胡麻一眼,心裡暗暗想着:“但我就是挺佩服你們的,你總不能,真就死在這裡吧?”
……
……
中陰之境,胡麻輕輕的睜開了眼睛。
身上全然沒有萬箭穿心之痛,也沒有因爲來到了這壓抑而詭異的空間而慌張,反而覺得一切都像是自然而然一般,擡頭看去,便見到這一次的中陰之境,與之前每次都不一樣。
他看到了自己身邊,到處都是浮屍,一具一具,以不停的姿勢飄蕩在空中。
有形狀悽慘,像是被人刀斧加身的,也有神色彪悍,像是被人一刀剁成兩截的,密密麻麻,各種各樣,這一眼看過去,怕不是成千上萬。
內中僅有自己身邊的一部分,看着像是死在了戰場之上的,而更多的,則是衣衫襤褸的百姓,臉上帶着僵硬麻木而絕望的神色。
他們皆閉着眼睛,沒有半分知覺,一動也不動。
只在這無數人裡,胡麻睜開了眼睛,並且,慢慢的等待着。
沙沙沙……
果然,他並未等待許久,但聽到了熟悉的沙沙聲,此外,甚至還多了一個撥動算盤子的聲音,他目光穿過這一具一具飄浮着的屍體,看到了那個渾身是眼睛的怪物輕輕靠近。
看着它身子扭一下,便一分爲二,又二分爲四,傾刻佈滿了整片中陰,輕飄飄來到了每一具浮屍身前。
兩個伺候一人,一個對着死屍撥算盤子,一個記錄。
任是千萬死人於此,卻一點也不慌亂,甚至能夠從它身上感覺到一種輕快喜悅。
然後,也就在它一點一點,快到了近處時,胡麻輕輕推開了旁邊的浮屍,露出了自己的臉,目光向它看了過去,微微一笑。
道:“你好啊,又見面了……”
“啊……”
那怪物一下子從這無數浮屍之中,看到了胡麻的臉,直嚇得僵在了當場。
半晌後,它居然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慘叫,忽然之間,抱緊了懷裡的古舊簿子,轉身便跑。
“把那東西拿來給我看!”
胡麻一聲厲喝,都顧不得凝鍊孟家的心法,便急急追了上去。
但也不知是不是之前幾次進來,已經讓這東西有了提防,如今它竟跑得飛快,而且古舊簿子,抱在了懷裡,使得胡麻甭想再像上次一樣,摸着半點。
只是,它固是有了防備,胡麻也一樣有了防備,厲喝聲中,無形轟鳴,蔓延向了這個世界,胡麻大手直向前抓出。
身在沙場戰陣,胡麻以一敵軍陣,養出了讓整片沙場膽寒的氣魄,如今在陽間,他看似已然氣絕,但虎死不落架,一身氣魄猶在。
而且已經進過這個地方兩次的他,也深深明白,中陰之境,理論上並不存在,只是神魂之間的彼此感應而已,理論上不存在空間距離。
上一次,自己只是觸着了那古舊簿子一點,便窺見了許多模糊的信息。
那這一次,只要自己可以將這簿子抓住,便一定可以看清晰前塵後事,所有的事情。
這時心氣一起,奮力拿去,便像是影響到了這個世界,密密麻麻的浮屍,都與他因果糾纏,移動了起來,倒像是一片牢籠,傾刻之間,就將無數個怪東西,給困在了自己身邊。
中陰之境,無實質所存,一切只看命數,胡麻命數極重,又養成了勢,如今這一動,便可以借了自己的命重之勢,扯動其他浮屍,幫自己攔着那怪物。
而胡麻也終於毫不客氣,欺近身前,一把向了它懷裡的古舊簿子,抓了過去。
不像上次只是指尖觸着了一點,這次,是真的結結實實,抓在了手裡。
那個東西一個不察,被他抓住,渾身上下無數眼睛裡,露出來的驚慌與恐懼,失聲大叫:“你不該看……”
可胡麻卻也已經來不及說什麼,手裡抓着那古舊簿子的一霎,便已感覺到,無窮無盡的信息流,皆從它懷裡的古舊簿子上面,霎那涌入腦海。
一身三命,過往一切,紛至沓來,清晰無比。
……
……
“他真的死了?”
於此一刻,盤山王大旗之下,有人瞥見了戰場之中,胡麻傾刻之間被包圍,身邊只有一個手持兩隻大錘的莽夫相護,眼看着便要被大軍圍困,也心間驚疑。
盤山王身邊的纖細女子,冷漠開口:“纔剛剛開始而已,該你們出手了。”
說話間已轉身向北,眯起了眼睛。
“他是在逼着那些算計他的人在這時候出手?”
同在此時,老算盤已意識到了胡麻的目的,正自有些心驚肉跳,卻忽聽得身後撲通一聲。
老算盤被嚇了一跳,陡然之間轉身,卻赫然看到是胡麻生父胡山的棺材。
棺材蓋兒,居然不知爲何,忽然跳動了一下,彷彿有人推動。
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