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詅回望他,“鄒府的人現在怎麼樣?”。
“被禁了足,短時間內還好,只待三司會審,判決下來能保全家性命已是萬幸。”人情在忠君之後,徐三爺也不能罔了君意。
項詅起身給徐三爺福了禮,“夫君在上,鄒家之於項家有大恩,還望夫君周全,祖姑奶奶年邁,只願她能享後輩子孫之福,項詅謝過夫君。”
還從未這樣正經看她相求,鄒老夫人仁厚,想看當年爲着徐三爺的懇求幾次上門勸說項詅答應婚事,又給他們倆證婚,倔着脾性帶項詅出入各家家宴聚會,雖是孃家人,可當年項詅姑侄無依無靠,一路這樣幫扶,可見鄒老夫人一片慈愛之心。
嫃兒看母親這般,再看父親臉上沒有嬉笑,順着父親手臂顫巍巍要爬起來,將臉擺在父親眼前,討好的對父親笑,露出才長出的門牙,無辜得很,徐三爺正與項詅正經說話,被嫃兒一胡鬧,心裡的鬱悶散了很多,左手抱了女兒,右手拉妻子坐下,“你有心了,我已給祖母遞信,鄒家的女眷祖母會酌情照看,什麼事都還得等到判決下來”,說是等判決,其實若真是等判決下來就萬事晚矣,還有十日,足夠查清緣由,若要周旋也只有此時。
鄒儒林是爲先帝時恩科探花,鄒氏一門清貴,鄒老夫人當年帶着豐厚嫁妝以商女身份進鄒家,夫婿是鄒家大房第四子,大家族裡的明爭暗鬥,鄒老夫人算是經歷個遍,鄒家老太爺身逝後家裡兒孫們這才析產分家。鄒老夫人從來明白,丈夫三妻四妾靠不住,她膝下有一子兩女,一心撲在教養兒女身上,分家之後家產少數,全靠鄒老夫人操持,直到兒子中了探花郎,她纔算熬出頭,多年來也享了人世福祿,不想鄒大人出這樣的事。
那日之後徐三爺大多時候都在書房,項詅也開始心不在焉,鄒大人犯了什麼事,徐三爺沒有明說,項詅也不敢問明白,既然他說了會周全,就一定會周全,多說無益。
八月十五,一家子晚膳後,在西院的後花園亭軒裡擺了食案茶几,徐三爺才陪着將軍們喝酒,洗漱之後過來。果然月圓心滿,秋芙蓉開得豔麗,丫頭們帶着嫃兒掐花,看到漂亮的拽在手裡不放,回身要項詅,不會說話就會啊啊,項紹雲來湊趣,“嫃兒掐花呢,給哥哥一朵。”說完遞腦袋過去,嫃兒笑,分一朵給他,往束髮玉冠上一放,項紹雲擡頭看她,花便落在膝蓋上,兄妹笑咯咯,轉臉看項詅也笑,分一朵給項詅,簪上,有髮髻拖着正好在耳際,再看徐三爺,拿了另一朵,示意要給他,都看徐三爺怎麼反應,徐三爺好笑,抱她在懷裡,親她的小手,拿了花,伸手到項詅面前,在纔將的耳際又簪上,鬧了項詅紅臉,低頭看女兒,嫃兒像是明白,將手裡的花都給了徐三爺,再看項詅,意思是都給母親吧,這樣好看。
項詅笑着搖頭,這滿頭的芙蓉花哪裡還能看呢。
鬧着要回屋,項詅接過她,示意她看月亮,“嫃兒看,月亮姑娘像什麼?像不像嫃兒喜歡吃的甜甜?”
其實就是帶乳黃色的甜漿,裡面有去腥之後的牛乳,調了蜂蜜放一個時辰之後結成塊,用圓口玉瓷碗盛,圓圓的很得她喜歡,聽母親說月亮是甜甜,果真擡頭看,嘴巴蠕動歡樂起來,院子裡有蟋蟀歡唱,涼風一吹輕衫飛揚,此情此景,愜意無比。
中秋過後,新河纔是真正熱鬧,正是海魚鮮美的時候,徐三爺來了新河,頒了新的漁令,新河碼頭上清晨早市最是得人意,這不單純是內銷,往西荊州府,往北東平邊境,都是來販賣的客商,如今海運暢通,鮮魚不易儲存,海岸線上的漁家門外鹹魚味濃厚,往好的看,海蔘鮑魚,沒有自己的養殖技術,只能是出海打撈。
徐三爺隨了漁家的習俗,領着將軍官員們祭海神,再派官船護衛,天氣好的時候,天天有漁船出海,有時當天就回,有時三五天回。
人人都在忙碌,項家商行的商船早就派出去,來回京都已幾個迴轉,項詅分了些許市場最好的幾種讓人知會下去,畢竟是第一次做生鮮海味生意,只能是看這前面這幾趟的行情,第一趟時,遺留了許多不怎麼受歡迎的品類,徐三爺看她擔憂,大手一揮,給京都去信,能銷的就銷,不能銷的全數往京都同僚親戚家裡送,單就西郊大營的將軍們已不下數百家,榮忠侯府是老功勳世家,盤根錯雜的人際關係,細算下來收到新河船運來的海味的人家基本覆蓋了整個京都,徐三爺簡直就是活招牌。
今年京都的八月流傳了這樣的問候語,“今兒吃什麼”,“哦,新河來的赤點石斑”、、、
每日項家大書房裡的燭火總是亮堂到半夜,柳管事基本不落家,每日捧着賬本,項維去大書房看過一次,回去之後更加發奮讀書,看得項義疑惑,再問他緣由,“六哥去大書房看看咱們家的管事,我若是與他們一般拼命讀書明年下場定不讓六姐姐失望。”項義失笑,與項紹雲一同去看,那場景驚了兩人,人說懸樑刺股只爲讀書,聞雞起舞爲着武學,爲功名當得如此,兩人都無法理解爲錢財也應如此?
沒吃過銀錢上的苦的項家兩位爺,是不能理解的。
他們不理解,可管事們最能體會,項家的管事哪一個沒有宅院家底的?項詅給他們算分紅,每年效益好的時候月銀加上分紅硬撐撐能抵得過官家,當然這樣的底細外人不得知。
八月二十京都來消息,鄒家判了,削官遣返祖籍,子嗣後輩還可入仕,項詅心裡鬆了口氣,總算沒有性命之憂,子孫爭氣些日後還有起復的機會,聽說一同的幾家三司會審之後判了全家流放北境不毛之地,這等同於誅殺,再無機會。
項二來回,鄒家祖籍在荊北裴濟縣,離新河兩百里路,算起來從宣判那日起,第二日鄒家便會離開京都,不日也快到裴濟,讓項二準備了許多東西,大大小小裝了十幾輛馬車,一路煙塵往裴濟而去,這也是徐三爺的意思,前兒與項詅說起了鄒家被牽連的始末,涉及一樁貪腐案,鄒大人是吏部侍郎,起先被人蔘了一本包庇罪,原因是去年江洲鬧疫症,朝廷下派了兩位監督使到江洲,江洲知府與鄒大人是同窗,多年來交情甚厚,疫症發作時,江洲知府未先上報朝廷,選擇先與鄒大人通氣,去年正是他滿三年任期,京都剛好有缺,考績優良便可升遷,瘟疫之事可大可小,鄒大人不敢怠慢忙向聖上稟明,隨後纔有了下派的兩位監督使,待瘟疫過去後,也是活該這位黃知府倒黴,他家中有位小妾是京都人士,兩位監督使其中一位竟識得她,不說兩人暗通款曲,只是眉眼了幾下,黃知府氣不過,他早就受夠兩位監督使對他的指手畫腳,動不動就拿聖意來施壓,說話含沙射影,裡裡外外透着他勾結京官,隱瞞疫情不報的意思,血氣上頭黃知府隨後便往京裡遞摺子,說兩位監督使行爲不端,調戲下官家中侍妾,把朝廷的顏面置之一旁。
這一通鬧劇,官司就打到京裡,從去年打到今年,聖上也不過問,官員們鬧騰他就一旁冷眼看着,直到上個月,越發鬧得厲害,竟然扯出了兩位監督使私吞朝廷下放的賑災官銀,證據確鑿,這樣一來越發不得了,今上最是厭惡貪墨,聖旨一下,連同牽連的幾位京官一同下了大獄,其中就包括了鄒大人,官場中有的是看菜下碟落井下石之輩,見人倒黴了平日裡與他有私怨的便參了他一本包庇下官隱瞞瘟疫之罪,後來又參他京官與地方大員私下勾結、、、就這樣鄒大人也跟着倒了大黴。
項詅心裡暗歎,這算不算是交友不慎?
三日後,清晨,嫃兒正哭鬧,徐三爺要去早市,她一定要跟去,項詅呵斥她,嫃兒便越發去黏徐三爺,一家三口正鬧騰,周媽媽打了簾子進來,見裡面熱鬧得很,嫃兒耍賴揪着徐三爺的衣袖,滿臉淚水,眼巴巴的看着項詅,徐三爺則嬉笑不去扯開,項詅氣結,母女倆相互瞪着僵持,周媽媽打破僵局,“姑奶奶,項二回來了。”
項詅點頭,周媽媽又說,“鄒老夫人並着家人一同來了。”
不說項詅驚訝,就是徐三爺也轉頭去看周媽媽,“祖姑奶奶來了?”
周媽媽點頭,項詅立馬起身,“人到哪裡?”
“才進城門,項二讓人來回。”
“快幫我換衣,我去迎接”,再對徐三爺說,“三爺要一同去?”
徐三爺點頭,轉頭再看女兒,先前與母親對決,此時見項詅要換衣,知道這是出門的節奏,看父親也看他,轉頭與項詅招呼,與父親去看魚?母親也要見客呢,還是跟着母親吧,徐三爺笑出聲,“你看你看,詅兒,與你學的,專會看人,這會子不要父親了。”
項詅套上外衣,坐在梳妝檯給心蘭梳頭,回了一句,“那是隨夫君,最會挑選。”
收拾好了出西院,纔到外院,人已經到了,去書院給項紹雲送信的人早就出門,此時嫃兒早已乖覺,安安靜靜待在母親懷裡,眼裡都是好奇。
自去年年初項詅帶着項紹雲來了新河,沒再見過鄒老夫人,雖是有書信,年節裡也常來常往,但此時再見到,心裡微酸,鄒老夫人的馬車直接進了外院,項詅將嫃兒交給心蘭,待馬車停下,婆子搬了腳蹬,柳家的上前打了簾子,馬車簾子後面現出一位滿頭銀髮的鄒老夫人,項詅幾步上前,站在馬車下面,看着鄒老夫人下馬車來,先是福一禮,“祖姑奶奶”。
鄒老夫人看着眼前的項詅,一年多沒見,更比之前耀人眼睛,氣質非一般,這就是個幸福裡的小婦人,突然心裡寬慰又難過,這樣好的女兒家,鄒家這一劫若是沒有徐都統周全,也只落得發落北境的下場,君王身邊的富貴,得來不易,失之卻是容易,這一場恍若似夢,伸手扶項詅起來,“好孩子,快起來。”
這廂徐三爺上前問安,鄒老夫人不敢當他的禮,側身避過,她雖是長輩,可現在是白身,不是拿捏的時候。後面的馬車上下來鄒夫人,鄒大人與長子騎馬而來,徐三爺上前時,他們忙上去見禮,徐三爺看着鄒儒林雖是消減了些,但好在精神很好,受了鄒大少爺的禮,李大管事引着衆人去待客花廳。
鄒家遭此大難,徐三爺還這樣明目張膽的與鄒大人來往,其實有緣由,聖上削了鄒儒林的官職,卻沒有動他身家族人,這只是聖上遷怒於他的結果,日後風向怎樣還未可知,鄒儒林是有才之人,徐三爺心裡明白。
迎了客人進屋,添茶上盞,項紹雲這才趕回來,進花廳來見客,三位少年齊齊行禮,鄒老夫人讓項紹雲上前,坐在鄒儒林下首的鄒敬安見項紹雲進來,心裡也高興,在京都,項紹雲能去的地方極少,鄒家就是他常去的,鄒家幾位少爺都與他和善,這番見着,兩下都高興。
鄒老夫人看項紹雲比之在京都時長高了許多,眼神明亮歡快,怎麼看都是個翩翩少年,轉頭對項詅說,“雲兒今年十一了,照你的意思,明年就下場嗎?”
項詅也看他一眼,嘴角含笑,“是,明年下場,家中他兩位叔叔一同去。”
鄒老夫人再看項義、項維,點頭,“都是項家的好兒郎,這就好,這就好。”
三人尋了鄒敬安身邊的位置坐下,鄒老夫人對徐三爺說,“此番來常州是爲感謝徐都統爲着鄒家的幫扶,鄒家若不然還不知會怎樣。”言下只是感激並無失落,鄒儒林也開口答謝,徐三爺當着鄒老夫人的面也不會與鄒儒林玩笑,大家同朝爲官多年,鄒儒林是當年名副其實的探花郎,今年四十有二,徐三爺也曾天天五更上朝,文武百官朝殿聽政,因着鄒老夫人與項詅的關係,兩人在京都時常打交道,最關鍵是,徐三爺喜文人,最喜有才學的文人。
周媽媽來回,客房準備好了,項詅請鄒家人先去歇息,鄒夫人是個爽利人,與項詅又相熟,兩人相攜去看家人卸車,去的時候十幾輛馬車,來的時候更多,“嬸嬸這是爲哪般?”
鄒夫人笑看她,“不爲哪般,這些都是離京時親戚朋友相送,想着你來新河一年多,給你帶些來。”
倒真是些京都的特產,一炷香之後,東西安置好,項詅陪着鄒夫人去客房,鄒老夫人畢竟年紀大了,先是從京都至裴濟,然後趕着又來新河,才梳洗一番歇下。
備下熱水待鄒夫人洗漱好,項詅正逗着嫃兒玩鬧,鄒夫人挽了髮髻,一身清爽,她也不過三十七八的年紀,項詅看她出來,心蘭添置茶水,兩人說起話,這纔好好喜歡嫃兒來,讓身邊的媽媽拿來見面禮,是一把金鑄長命鎖和金鑲藍玉的項圈,一對福臨門手鐲,項詅忙謝過,“嬸嬸客氣了、、”
鄒夫人示意她不要說,笑着把嫃兒抱在懷裡,她與鄒儒林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大女兒許了人家,明年就要出嫁,小女兒才八歲,此次來新河沒帶來,大兒子就是鄒敬安,小兒子今年十歲也沒有帶來,都在裴濟陪着身子不便的鄒老太爺,家中好久沒有這樣的奶娃娃,嫃兒長得粉雕玉琢,白白嫩嫩,看見生人也不怕,見誰都笑,看得鄒夫人心裡疼得慌。
項詅還是問了,“嬸嬸此番有什麼打算?”
鄒夫人愣了一下神,隨後神色輕鬆,“你鄒叔叔的意思是日後就在裴濟安下家,明年你珠妹妹要出嫁,夫家整好是荊州,再回去也好給她備嫁,安兒明年也要下場,老爺在家也好好好指點一番,若是他是個爭氣的,全家人指着他也沒什麼不好,以前是在富貴裡,但現在歸於平靜我倒覺得很好,一家子安安逸逸的在一塊,比什麼都強。”
項詅扶她胳膊,“嬸嬸說得是,只要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好,敬安明年下場定會高中”,說完看嫃兒也認真聽話,哄她,“是不是,嫃兒,敬安叔叔明年定會高中。”
嫃兒忙不辭點頭,母親說什麼呢,她明白,母親是問她是不是,當然點頭應是。
鄒夫人高興,都說小孩子說話靈驗,看嫃兒答應得乾脆,心裡也開懷幾分。
待鄒老夫人起身,兩人都去服侍,回花廳用罷午膳,這纔好好與鄒老夫人說上話,鄒老夫人從來都是明白人,不消項詅說什麼,只閒扯家常,又說還在京都時,鄒家被禁足,老太君打發人送東西,離京時還來相送,感念榮忠侯府雖是高門但卻是戶好婆家,讓項詅日後回京都好好孝敬老太君,孝敬公婆。
之於鄒老夫人,項詅待她是最爲尊敬的長輩,鄒老夫人這樣說,項詅自然感激她,只有真正關心你的人才會與你說要對公婆孝敬,待夫君尊重,爲着你日後在婆家的日子操心。
第二日鄒家人便打道回裴濟,留也留不住,項詅一直送到城門,鄒老夫人一直看着項詅,叫留步,留步,雖此去裴濟才兩百里,都是內宅婦人,日後再相見也不是易事,再說鄒老夫人那是見一面少一面的人。
馬車遠行,耳邊是鄒老夫人的話,“詅丫頭,徐家是高門,你自珍重,待回京都後要人看得起項家,莫要讓人指着你的脊樑說你高攀,女子這一生以夫爲貴,老話卻說妻賢夫禍少,你只要做一個好妻子,徐家需要的只是一個徐都統的好妻子,榮忠侯的好兒媳,若是你能做到,就是你這一生好福氣。”
‘若你能做到,就是你這一生的好福氣,你只要做好好妻子,好兒媳’,項詅站在馬車前,背過身,她不願在項紹雲面前流淚,這些年多少委屈她都沒這樣難過,如今看着鄒老夫人離開,心裡酸得厲害。
徐三爺騎在馬上,看項詅久未動,知道她心裡難過,沒有孃家的女子,鄒老夫人就是她心裡的孃家,“詅兒”。
項詅被驚了一下,擡頭再看時,眼眶裡面還有流動瀲灩,徐三爺心裡一動,果是這樣,示意她到馬下,來送行的人都在看,彎腰長手一撈,一瞬間項詅便坐在他面前,揚鞭一抽,回身丟下話,“我與夫人出去一趟,你們先回府。”話音剛落一騎兩人朝城飛奔而去。
項詅還從未騎過馬,雖然他的夫君是馳騁疆場的威武將軍,風聲在耳邊飛過,幫她籠了披風,左手用力把她往懷裡拉近些,“三爺,這是去哪兒?”
徐三爺臉貼着她的耳際,“當然是好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
項詅擡頭看他,劍眉星眸,嘴角嚼笑,有着這世間所有女子夢想中情郎的所有,心下安然,放鬆身體靠在他懷裡,眼前掠過排列成行的梧桐樹,正是秋高爽朗的季節,煩憂也不該有。
穿過梧桐樹林,眼前豁然開朗,小河流入海,金黃草滿坡,微風吹過來,心裡豁然已是秋。
徐三爺栓好馬匹,走至她身邊,“去年圍剿的時候發現這個地方,前面是懸崖,我帶你去瞧瞧。”
項詅含笑,說實話,她還從未有這樣閒心慢慢遊走,“好,夫君說去哪,我就去哪兒。”
“鄒老夫人與你交心嗎,怎地今天這麼乖?”
項詅嘟嘴不理他,“祖姑奶奶自來與我交心。”說完嘆口氣,“只有她是真正爲着我考慮將來的人。”
徐三爺可不愛聽這話,“你的將來都在我這裡,你要考慮什麼?”
項詅嬉笑逗他,看他板着臉,心裡可樂,眼光落在腳邊的野草上,口呼,“呀,有東西咬我的腳。”蹲下身來趕緊揪了一根狗尾巴草,藏在水袖裡,徐三爺聽她說有東西咬腳,蹲下身要去看,低頭整好露出光潔的後腦勺,項詅眼裡閃着狡黠,起身將狗尾巴草從領口躥進去,只感覺他僵硬了一下,項詅以爲得逞,笑出聲來,哪成想他雙手一抱,項詅正好趴在他肩頭起身就站起來,項詅也知上當了,手上不停,繼續往他肩膀撓癢癢,只喊,“放我下來”,徐三爺可不是怕癢,託着她的柳腰往面前放,還沒落腳,兩人眉眼相對,兩張笑容滿面,一張英氣逼人,一張恣意桃面紅,鼻息相近,脣紅齒白,那雙桃花眼有着歡快和順暢,就這樣託着她的細腰,低頭親上去,突然心裡滿滿。
環着他脖頸,微仰着頭接受着他的愛撫,脣齒之間,鼻尖微風帶着,不知哪裡飄來的桂花香,醉人得很。
半響分開,再貼上,軟軟的舒服得閉眼享受,再睜眼瞧上一眼,長長的睫毛顫動,像蜻蜓點水輕盈,又像棕葉整齊飄搖。
待兩人再往懸崖邊,果真是個好地方,挑眼就能看到海平線,低頭就是浪花起伏,灑滿整個崖沿。
待回去的時候,沒有回那條梧桐樹叢,徐三爺牽了馬,項詅在一邊閒走,沿着水邊一路回去,說實話,兩人還沒有這樣獨處過,一問一答,一顰一笑,原來這就是眷侶,這就是相依爲伴,正好你愛的人正好也愛你。
深秋過去,初冬到來,嫃兒已經可以顫巍巍的學站,整天咿咿呀呀,惹她不高興了嘟着嘴與你生氣,要是玩得好,誰伸過臉來都捨得親一下,沒見過像徐三爺這樣寵女兒的父親,在書房裡玩,將軍們來回事,常見嫃兒在裡間的軟塌上,手上的銀鐲鈴鐺叮鈴鈴,時而伴着笑咯咯,若是有哭聲出來,徐三爺定會在說話時停上一停,朝裡面問一聲,“怎麼了?”將軍們都嘆神奇。
寒冬就要到來,北方有躁動,去年整好碰上新河被圍城,所以去北邊換了旁人,今年幾位將軍躍躍欲試,今兒來就是爲了這事,戍邊本就是武將的本該的職責,只是徐三爺現在是新河刺史,即便今年也不遣兵,也不會怎樣,徐三爺想的是跟着自己的將軍。
來請命,自然是要好好商議一番,文清鋪開上晉的地圖,消息傳來,永和關、將軍關、塵沙隘,這三個地方近來最是猖獗,永和關好駐守,將軍關好立功,最難的是塵沙隘,那裡處於上晉最北邊,境內還橫穿一條河流,內需線拉長,一旦被切斷來源,不要說退路,就是想要援軍都不是易事。
再難啃的骨頭也得有人去啃,樑樂第一個就選了塵沙隘,這裡不只是去過一兩次,前幾年基本都是徐三爺手底下的兵駐守,樑樂對付這裡有經驗,楊參軍選了永和關,這裡是連接將軍關和塵沙隘的關鍵,韋伯自然就選了將軍關,其他兩位將軍與徐三爺留在新河,決定之後,趁着大雪未至,拿了徐三爺的令牌帶上自己的親衛,去京都西郊大營點兵,十天左右快馬可以到北境,若是年前處理好,能在初春雪化時回來。
因爲年後春圍家裡三位少年都下場,入冬之後少見他們走動,見天不是在書院,就是在書房。
今年第一場雪下來,飛飛揚揚,院子裡裹了白色薄襖般,只剩紅梅峭立,天兒冷,不能出去閒逛,項詅看完賬簿,拿了針線簍子給項紹雲做一件長衫,母女倆一個在炕頭一個在炕尾,心蘭懷孕了,項詅也不讓她再服侍嫃兒,小孩子勁兒大,沒輕沒重的怕碰到,再說,還有京都來的幾位媽媽看着,只要嫃兒動一下,就是呼啦一羣人跟着,也不差她一個。
薔兒幫理線,白線,黑線,藍線都分出來,因爲是在炕上,布料、絲線便擺了滿炕桌,薔兒這廂理過去,嫃兒那廂便全扯在手裡打圈圈,一副這麼多人玩這個,嫃兒也來玩,項詅看她無耐,紫菱找來七巧圖,在炕上擺開了,終於是把她注意力引開,撅着小屁股在炕上擺‘陣法’,也不知道她究竟玩明白沒有,東拼西湊的玩得樂乎,項詅只看她不搗亂就好。
屋裡人閒聊起話來,周媽媽說,“後花園裡的蓮花池,今年家人下去清淤泥,果見那蓮藕長得很是喜人,白生生的手臂般粗。”
項詅接過話頭,“既是這樣,就挖些出來,想着燉蓮藕排骨湯喝。”
周媽媽說是。
與項詅接觸久之後,幾位奉命來看顧嫃兒的媽媽,與項詅相處很是融洽,項詅沒有架子,對底下人和氣,對府裡的人個個有把尺子規矩着,不會施壓得太緊,也不會鬆散成沙。說到蓮藕,樑媽媽是湖州人士,說家中秋冬季節正是產蓮藕的季節,蓮藕不好採,年年有專門的採藕人,三四個月的時間泡在淤泥裡面,養家餬口不容易,項詅點頭,養家餬口是不易。
說這又提到淮南那邊冬季喜歡做梅花醬,只需藏個三五天便可取出來做點心,花香撲鼻香得很,府裡有幾顆老紅梅樹,正是當季的時候,佳兒自告奮勇說要去收集紅梅,定要做出王媽媽說的梅花醬,去小廚房尋薔兒要了個白瓷甕帶着小丫頭就去採梅,白瓷做的鉗子,紅梅樹下慢慢收梅花朵兒。
屋裡人看佳兒出去,都笑說,今年可以嚐嚐梅花醬點心了。
薔兒帶人端了桂棗山藥湯進來,給項詅和嫃兒盛了,項詅讓媽媽們去喝湯,屋裡只留了薔兒和紫菱。
薔兒看項詅進得香甜,想起周媽媽昨兒說的話,“姑奶奶今日睡得香甜,吃得也香甜,你多做些甜湯點心給她嚐嚐。”
“姑奶奶可還有什麼想吃的,奴婢這就下去做。”薔兒一邊收碗,一邊笑問項詅。
“好丫頭,你家姑奶奶這麼能吃,整日就讓你操心吃食全在這點上了,沒有什麼想吃的,你去尋了梅雨時咱們醃的酸梅,裝一碟過來,既然開了封口就幾位少爺那裡都送去,三爺書房先不用送,這個點上該回來了。”
薔兒應下去小廚房開封之前醃製的酸梅,梅雨季節收好的,曬得脫水再撒上白糖,沒那麼酸了在瓷甕上用牛皮紙封口,扎得緊實,再用黏土和水將蓋子與甕罐密封好,才敲開黏土,清理乾淨,揭開蓋子,郝然見牛皮紙好好的,用剪刀剪開,梅子的清香酸甜撲鼻而來,纔要裝盤,身後採了梅花進來的佳兒喚她,“薔兒姐姐,什麼好東西,這樣香甜,口水都要下來了。”
薔兒笑她,“是梅雨時做的梅子,姑奶奶說要嚐嚐。”
佳兒掃落肩膀上的落雪,在火爐旁暖了身子,也靠過來幫忙裝盤,初聞時確實香甜得很,待裝盤後,褶褶皺皺的梅子上泛着紫紅色,上面附着白糖,很是喜人,又叫來小丫頭分了三盤去給三位在書房的少爺,待端了梅子進裡間,徐三爺已是下衙回來了。
項詅問,“還有結餘嗎,送一盤去給七姨娘,不知道她愛不愛吃這酸的。”
薔兒應下,項詅示意徐三爺嚐嚐看,徐三爺果斷搖頭,聞着就是一股酸氣,看項詅自己吃得歡樂,嫃兒也去拿,徐三爺才勉強含了一顆,才一會兒父女倆臉都皺成一團了,這麼酸,牙根都軟了,周媽媽進來見他們這樣,忙端痰盅,父女倆都吐了,這完全酸得吃不了。
再看項詅正拿着一顆往嘴裡送,看他們這樣,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不知道是開心的還是吃得喜歡的。
周媽媽卻看着項詅歡喜,俗話說酸兒辣女,姑奶奶這一胎保管是個小少爺。
本來徐三爺要去京都一趟,結果走不了了,因爲,項詅又懷孕了。
果真如周媽媽所想,府裡的大夫每月都來給幾位主子瞧瞧脈象,也是那天項詅吃多了梅子,雖然心裡沒覺着吃夠,但牙齒受不了了,大夫先給她看牙,這只是吃東西酸到了,晚些吃些清淡的,第二天便好了,但卻在請脈時,猶豫了半天,徐三爺自那次項詅生嫃兒,就一直覺得這些個大夫都不是什麼還材料,此時見他半天不見聲響,劍眉一挑正要訓人,卻見大夫起身在他面前行禮,弄得徐三爺還不好開口了,大夫說,“大人,夫人日後若再想吃酸食,就吃些酸甜的水果吧,梅子雖然爽口,但醃製的不易多吃,會壞了胃口。”徐三爺點頭,還梭了項詅一眼,項詅撅嘴抗議,接着大夫又說,“夫人喜好酸食,這是孕期初期的體現,過兩個月就好些了。只是時日還尚淺,草民寫幾份食補的方子,夫人還需多多進些正餐纔是。”
大夫後面說的話,徐三爺都沒認真聽,他只聽到項詅懷上了,喜吃酸食,喜上眉梢,徐三爺一把抱住嫃兒,親了好幾口,直到嫃兒嗯嗯抗議,抱着她父女倆挨近項詅,眼睛亮亮的,“詅兒,你又懷上了。”
項詅也驚訝,這個月月事也才逾期八天而已,自己還沒往那處想了,竟然就這樣懷上了?
再看徐三爺歡喜的樣子,心裡也高興起來,點頭回應他。
項詅又懷上了,這消息一傳開,最高興的莫過於從京都來的幾位媽媽,三少夫人這番喜訊來得太是時候了,整好是年前,老太君知道了定會十分高興,三爺真是能的,大小姐還沒滿一歲呢,少夫人又有了。
自然徐三爺的京都之行也就不成行了,衙門裡的事丟給蔣灄和李衛江,王肖回京覆命去,這就安心的當起項詅的護工來。
京都徐府裡,老太君聽曾長孫徐淳熙給她念信,眯眼正打瞌睡,她以爲就是一般的家信,徐三爺每月都有一封,待徐淳熙唸到項詅懷孕了,今年不能回京都給太君請安,深表歉意時,瞌睡沒了,老太君只想着爲項詅又懷孕高興,朝徐淳熙招收,“去與你祖父說,你三叔有信來,讓他來聽。”
徐淳熙行禮應是,他老早就想去新河找他三叔了,三叔不在京都,家裡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他今年也才十一歲而已,正是好玩的時候,每天壓着他學禮儀,讀四書五經,他們這樣的人家,又不用考狀元,讀那麼好的書有什麼用處,在國子監上學,聽了許多關於他三叔的事情,指望今年徐三爺回來了也要跟着他一起去一趟新河,哪成想,三嬸懷上了,自己也去不成了,有些喪氣,但從小的教養倒沒讓他露出半身懈怠來,心裡打定主意,三叔不來,自己可以去啊,年前就去,去新河過年去。
進大書房見祖父,父親也在裡面,守着大書房的房管家見他進來,忙招呼他在外間喝茶等候,也沒過多久,裡面議完事,叫他進去,將老太君的話傳達了,徐侯爺起身要去見老太君,世子見他像是有話說,示意他坐了,“說吧”。
徐淳熙見父親比見祖父還規矩,“父親,兒子想去新河。”
世子挑眉,“去新河做甚?”
徐淳熙見父親不是一口否定,便回,“去看看三叔治下如何,先生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再說家裡人不方便去新河看三嬸嬸,如今她有孕,兒子想去探望她。”
世子呲笑他,說得冠冕堂皇,還不就是想去玩,不在自己眼皮底下,他簡直就是脫了繮繩的野馬,誰也栓不住,不過三弟妹有喜,是該去個人探望一番。
起身對兒子說,“問問祖父和老太君的意思吧。”
徐淳熙這下舒坦了,老太君特意叫祖父去,應該就是爲了三嬸嬸的事,自己毛遂自薦,興許就被容許了。
父子兩去見老太君,果然,老太君說的就是挑個人去新河,算算家裡的人,婦人們不用說,定是去不了,侯爺事物繁忙,世子近來出入宮廷,皇帝召見頻繁也不易出遠門,徐淳熙再也忍不住,就在老太君面前請命,“太君,您讓淳熙去吧,孫兒要去看看三叔治下,長些見識。”
徐侯爺頷首,老太君則深思,這少年郎興頭上來了,要跑去新河,不在他老子眼下,恐是要翻天,不過再想到徐三爺,心裡放心了,家裡的侄兒,世子和老二動手腳的時候都很少,倒是徐三爺,侄兒犯錯了,從不手軟,錯了說捱打就捱打,他就是想去新河,就讓他去吧。朝徐侯爺點頭,世子看徐淳熙就差手舞足蹈了,心想,你三叔可不比爲父手軟,到時候揍你哇哇叫,不要叫苦了回京都。就這樣商定給徐淳熙去新河。
這下侯府裡翻天了,世子妃不說什麼,二少夫人也不說話,徐三夫人雖然不放心,但徐侯爺再三保證多跟幾個好手腳的家將,一起去,安全不會有問題,鬧得雞飛狗跳的是其他幾位小爺,侯府裡可是有五位少爺,個個是活蹦亂跳的年紀,一聽大哥要去新河過年,不依了,求到老太君那裡,又求到徐侯爺面前,徐大夫人看見孫子就心軟,但也不能鬆口讓幾個小子都去啊,不好說啊,又將麻煩丟回世子跟前,不可能都去,徐淳熙去了,還讓誰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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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給誰去呢?
徐三爺:猴崽子們來打仗嗎?
嫃兒:哇,還有那麼多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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