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對着刀疤臉是熟悉的, 不熟悉的是他一身的傷。
李念示意了一番,那人就“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衝着秦朗磕頭。
秦朗的嘴巴抿成一條線, 並不言語, 只顧看着他。
果不其然, 刀疤男先是開了口:“將軍, 都是小的錯, 一切都是被皇上指使的,我這做奴才的,說話做事身不由己, 算不了數。”
秦朗心微微一沉,壓着聲音問道:“你且說說你做了哪些?”
“當初想在城外害夫人, 加上這回傷了將軍, 都是小的做的, 可是,可是都不是小的想做啊。這回夫人出事, 並非是出自我手,還望將軍大人明察。”刀疤男一改往日的氣度,也不復殺手的氣概,反而顯得很是懦弱膽小,不堪一擊。
秦朗心裡暗自冷笑, 用餘光瞟了眼李念, 只見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說起來, 想必是早就瞭然於心了。
“你使得是哪裡的藥?有這麼大的烈性。”秦朗惦記着菀晴,他依舊是不信菀晴就這麼死了。
刀疤男在地上使勁磕着頭, 解釋道:“這是從外頭帶進來的寶貝,叫天靈散,確實是不多見,所以纔敢獻給皇上。”
秦朗見他張口閉口都是皇帝,有些煩躁,擺擺手問道:“你就說,如何救回夫人?”
“這。。”刀疤男明顯猶豫了一番,偷偷打量着李念,想讓他幫自己說上一說。
好在李念看懂了他的眼神,很快接了腔:“人都是死了,你還惦記這個做什麼?”
“說不準就是你搞出的把戲。”秦朗堅持着,他也是一再的提醒,無非是不想面對菀晴的噩耗。
“他受的傷你也是瞧見了,我給他下了藥。人終究是怕死的,要不然他會給你說這麼多話?”李念瞅着刀疤男慢慢的說着,繼而又看向秦朗:“你與其跟我計較還不如想想法子怎麼替你的女人還有孩子報仇,真正害你家破人亡的,是坐在上頭的皇帝,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我的頭上。再說了,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就更不可能懷疑我。我是想不透你爲何會放棄皇位,拱手讓人,但是你要知道,只有你坐到了那個位置,你纔有可能保護你愛的人。”
“你處心積慮的難道就是爲了逼我造反?”秦朗不解。
李念笑着說道:“並不是造反,而是拿回屬於你的東西。且當你那時年幼不懂事,所以才犯下糊塗。如今,是時候接管一切了。”
“那你能夠得到什麼?”秦朗不信他會無條件的幫助自己。
“幫李家平冤。”李念的語氣裡瀰漫着哀傷,那樣的痛楚秦朗不是沒有見過,菀晴也是經歷過這樣的種種。如此,秦朗多少也有點信他了。
“皇帝並非明君,你心裡是清楚的。再加上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你,更不放過你的孩子和夫人。你想想,你的孃親也是因爲這個皇帝的母親才死的,而我李家,又何嘗不是因爲這個?如此血海深仇,你爲何就能夠坐視不理?”李念許是想起了從前往事,難免激動起來。
秦朗的拳頭緊了又緊,握了又握:“他畢竟是我的弟弟,他也不過是個孩子。”
“從沒想過征戰沙場的你還有這般的菩薩心腸。”李念說起話來,明顯是諷刺,絕非誇讚。
秦朗的眸子暗了下來,是,皇帝現在已然不是個孩子了,他做出這般事,也怨不得他了。
“你想我怎麼做?”秦朗心知李念不是個簡單的角色,隱藏如此之深,只怕還有什麼不爲人知的身份。
李念揚手一揮,跪在地上的刀疤男就暈了過去,跟死豬一般直挺挺的趴在地上不動彈。
“合作,皇帝找菀晴逼着她交出調動宮中禁軍暗衛的符印,菀晴自然是不答應,所以他纔會下狠手。可見他是多麼忌憚這個,所以如果我們能夠好好利用,相信讓他退位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說得輕巧,就憑藉一個符印想要翻身爲王,未免太過可笑了。”秦朗說的沒錯,若真是如此簡單,那麼天下爭奪的寶物就顯而易見了。
“這不過是你宮中可以調動的力量,頂多屬於內應。至於外面的配合,還需要你仔細掂量。”李念意味深長的說道。
此時艾青的聲音又在外頭響起:“爺,出來吧,到時辰了。”
秦朗不悅,面色很是難看,艾青的無疑是又一次提醒他菀晴的死。李念很是知趣的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子,揪起趴在地上的刀疤男的頭,一隻手用木製把瓶子剃開蓋子放到他鼻子底下晃了晃,不多時這人就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ID
“走吧。”李念隨手放了下去,刀疤男纔回過神,又砸了一下,更是清醒了。利索的爬了起來,站在李念的身後。
“這人是我找出來的,我對他手裡的藥很有興趣,還想打聽打聽他其餘的東西,所以我先帶走了。”李念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直接揚了揚手,又帶着刀疤男從窗戶翻了出去。
秦朗看着他們的背影,又仔細瞅了瞅刀疤男身上的傷痕,儘管隔着衣服,但破破爛爛的總歸是露出了一些,猛然間眼睛裡一道亮光閃過。
“爺”艾青繼續輕叩了門板。
“你且在外等着。”說話的工夫秦朗就朝門口走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菀晴,掩不住的傷痛。
“何事?”秦朗推開門,看着艾青一身白衣的在外等着。
“爺,還不送夫人麼?”艾青小聲的回道。
秦朗笑的複雜:“你爲何這般上心?艾青,你與我說實話,今日才告訴我,當真是不敢言語?還有,夫人出事當日真的見過皇帝?”
“不假,艾青一直跟在爺身邊伺候,您還信不過麼?”艾青漲紅了臉解釋道:“等發現夫人時已經沒了氣息,再去叫爺也是無濟於事。爺的身子剛剛大好,實在不宜費心費力,所以我才今日告知。若真的有了其他心思,我大可不必告訴爺。”
“你還沒有那個膽子。”秦朗冷冰冰的回道:“程叔和李莽呢?方纔就是疑惑,氣在頭上也忘記問了。”
“這個我也不知道他們跑哪裡去了。”艾青搖着頭。
秦朗沒想到會聽到這個答案,也是奇怪,卻沒有多問,點了點頭表示知道。
“爺,外頭的人都到齊了。”艾青想着送殯的都來了,這正主怎麼也該露面了不是?
“總算是藉着菀晴把我逼出檯面了。”秦朗冷笑道:“愛誰誰去,夫人沒死,輪不着下葬這茬。”
“爺?”艾青驚呼,難不成自家主子傷心過度出現幻覺了。
秦朗猛地關上了門,是,菀晴怎麼會死。他隱隱覺得此事和李念是脫不了關係,但當他再走到牀前時,卻震驚的發現菀晴不在了,剩下的,是空落落的牀,還有掀翻的被褥。
一時間,秦朗的臉變得刷白,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襲來,他的晴兒,千萬千萬不要出事。
“艾青,你進來!”呆在外頭正不知如何是好的艾青聽到裡面的喊聲,趕緊麻溜的撞開門跑了進去。
“爺,怎麼了?”艾青提心吊膽的問着,約是秦朗的心情不好,生怕再惹着了他。
秦朗眼下唯一懷疑的人就是李念,除了他,還沒有人能夠隨便進入他的府邸。可是冷靜下來想着若是菀晴沒死,一切都是李念做的,那麼菀晴被他帶走,結果定然不會差。也是這樣安慰着,好歹心裡好受一些。
可是,好端端的人莫名其妙的在府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消失了,這股子窩囊,也是受不得的。
“去查查程叔和李莽的下落。”想了許久,秦朗這般吩咐着,至於菀晴,他信不過旁人,他會親自打探消息。
“不需爺問艾青就知道了,卻是沒找到一絲線索,興許是自個兒走了。”艾青嘆口氣。
秦朗不信這一套,但也沒反駁,繼續說道:“去叫莫泰他們上來,有些事也無需再瞞着了。”
艾青的眼神莫名多了些光彩,他按捺不住溢出來的喜色:“我明白,我這就去。”說完就跑了出去。
秦朗的眉頭皺了又皺,最終還是鬆了下來。用莫泰他們的話說,他在不知不覺中打造了一個地下的商業帝國,要想對付皇帝,經濟自然是一命脈。加上軍營裡的那幫漢子們,多是從他手下混出來的,宮裡的禁軍暗衛也聽得他的調度,他不稀罕皇位,是因爲他本就是主宰。
此時的皇帝正坐在大殿之上,只留着他自己,看着空無一人的景象,心中無限傷感。
本意不過是爲了圖個安心,想從菀晴那把最後的籌碼弄到手。可是她如何就死了呢?秦朗的事他大抵也是揣摩,若真是沒死,那一定會找自己報仇。
這世間,再沒有他這麼沒用的皇帝了。
一直等到了夜幕時分,他沒膽量去將軍府弔唁,卻聽得回來的人報信,說沒有辦,說將軍夫人沒死之類的。
不管真假,皇帝都是微微鬆了鬆緊繃的弦。
“皇上這裡可真夠清淨的,比我臣的去處,再適合不過休養了。”
當秦朗的聲音傳入耳朵裡,皇帝唯一的念頭,就是該來的總會來的。
他不是沒有佈置人手,想護在自己周圍。但卻在剛剛排好的一瞬間,就被不知從何處來的人全都給打亂了。他想出去呼救,想找人救自己,可是卻沒能邁出房間一步。
“你到底安排了多少人?”皇帝心知肚明,先皇許是本意就沒打算讓他束縛秦朗,可笑得很。
“是你不會用人罷了。”先皇當初是爲了顧及他的性命,但也絕對不會把危險擱在自個兒兒子跟前,暗衛是不假,但服從於他的先天要則就是要忠於皇上,忠於皇室。若是有了二心,他就再無調度之力。可惜這一切,皇帝從來沒有起過疑心,更是爲了躲着防着,也不會主動找暗衛說上半句。反而是秦朗,在慢慢的換血,逐漸的把先皇的人手換成了自己的人。如此,也就演變成了今日這番情景。
“是沒多大的本事。”皇帝自嘲的笑了笑:“可是,你是想造反?”
“你如今還沒有猜到我的身份?”秦朗反問他,眼前依稀是從前玩耍的情景,多也真的發自兄弟間的情意。
皇帝幽幽的嘆口氣說道:“早就是懷疑過,母妃當初也是是爲了讓你能夠放下仇恨纔會甘心死在你面前的吧,不想那時你一個孩童就有這番本事。”
“想得通就好,也省的我再多話。”秦朗找個位置坐了下來,莫名的有傷感:“外人都言是我孃親不貞不潔和李家有牽扯,弄得不清不楚,最後落個悲慘的下場。殊不知,真正和外人攪和在一起的,是你的母妃,而你,卻還當上了皇帝。”
“你當初是藉着父皇的暗衛查的?那畢竟是父皇的人,爲何只告訴了你一人?”皇帝自然不解,按照先皇的性格,不把他殺了就是好的。
“你當真以爲就我知道?先皇心裡也是明瞭的,所以暗中也是查了你。確認了你是皇家的子嗣,這才放手讓我去做。所以,你的母妃,畏罪自殺算是得了善終,若是先皇肯放下臉面糾察到底,身敗名裂倒是不要緊,怕是死得很慘。而你,無論如何也不會坐在這個位置。”
“即便這樣,父皇爲何不立其他子嗣?”
秦朗苦笑,他想起當初先皇讓他留在宮中,他並不願意。
“也只有你當了皇帝,我纔會去輔佐。”秦朗這般說道,先皇對孃親確實是動了很深的感情,就爲了留住他麼。
“輔佐?”皇帝放聲大笑,笑着笑着就一臉哀慼。
秦朗不以爲然:“從前我何嘗不是盡心盡力的去幫你?當你母妃死的那一刻,我就打算放下仇恨了。可是這麼多年,你對我,無非就是猜忌。你我兄弟一場,終究還是走到了今天。”
“紅玉非要嫁你時,倒也是念在手足之情,想着能夠守在一起好好活着。不想紅玉也是死了,就是連個禮節都沒有,草草了事,也是相認不得。”
冷不丁的提起紅玉,秦朗也是愣了片刻,過會兒才慢悠悠的說起來:“紅玉沒有死。”
“你說什麼?”皇帝沒聽明白。
秦朗吸口氣,一字一句的說道:“紅玉沒有死,菀晴救了她。菀晴救了你的妹妹,你卻殺了菀晴。”
皇帝呆怔了許久,苦笑道:“沒死就好,也少了分愧疚。可是,你夫人,菀晴的死當真是不知情。”
秦朗怒火中燒,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抽出腰中的刀:“做了竟承認都不敢,你三番五次的加害,還能矇混過去不成?”
“爲了個女人,你竟成了這樣。”皇帝仰着頭望着頭頂上的樑子:“要是知道她對你如此重要,從一開始也許就不會錯。”
刀刃上的寒光泛着清冷,一晃一閃的刺痛了人的眼。
不知過了多久,秦朗望着趴在地上的人,一灘血跡蔓延開來,沾紅了正雙眼。
“你居然這麼魯莽。”李念從屋頂躍了下來,立定身子一本正經的說道。
“我又是小瞧你了,現在看來,你出入將軍府並不是有意,你果真是哪裡都能去的。”秦朗拎着刀轉過身看向他。
李念搖着頭:“你打算如何收場?等着天下大亂?你如何證實你皇子的身份?你本應讓皇帝自動退位,宣佈真相,而非你意義用事。”
“事到如今你再說這些有何用?”秦朗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李念長吁一口氣:“也罷,反正你現在有那個本事,頂多是留的名不好。回頭我再費些心思,弄出個假皇帝幫你圓話最好了。”
“你真想報仇,大可自己做皇帝,頂多是披張人皮,何需費這麼大勁。”秦朗不明白。
李念負手而立,很是自負:“若我想做,還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可我對帝位沒有半點興趣,爹爹遺言,就是要幫你一把。就算他說的不大明瞭,哪怕是他舊情難忘,我都會遵照他的意思。這是我李念應償還的恩情,李家那麼多條人命,不是說沒就沒的。”
“你爹爹想着我孃親,你如何對得起你自己的孃親?”
“我並非親生,不過是收養的棄兒罷了。要不然我不可能會幫着自個兒孃親的對頭做事。”李念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麼問。
“你如何得知我心中所想的是這皇位?”秦朗冷笑道。
李念蹙眉:“你難道真是不想?枉費我一番謀劃。我以爲你是年幼不懂事,後來見你也沒半點出息,自然是氣惱不爭氣。儘管你我來往純屬正常,卻還是察覺到了你對菀家姑娘的上心。可是你這人,明明喜歡卻也不動手搶。於是我就推斷,你對皇位也是同樣的道理。所以纔想着幫你一幫。皇帝確實沒本事,所以主意都是我出的,真正做事的也自然是我的人。菀家的慘劇,不說用藥,就是人手,哪裡是這個草包能夠擁有的?不過是想利用菀晴挑起你和皇帝之間的矛盾。其實也怨不得我,要不是皇帝對你心有忌憚,想收斂錢財好擴充自己的實力,也不會給我這個機會做事。而你,也斷然不是因爲一個女人才開始做事的,你本就暗中打點着一切,我所做的,就是逼你現身罷了。”
“原來,那個隱藏在後面的人,居然是你。你還有臉認菀晴爲妹妹,你還能夠在她的面前談笑風生?你當真半點臉面都沒有。”秦朗心想若是菀晴知曉這些,且不說難過多久,怕是要扒了他的皮都是輕的。
李念沉默不語,秦朗並不知道,他頭一次見菀晴,還是在那個夜晚,他派了人去解決菀晴,本意也是想斷了紅顏之禍,直接激化秦朗和皇帝之間的矛盾。卻在看見姑娘的一瞬間,變了心思。說到底,和自己一樣可憐的人,由此也就放了她一條命。不知爲何姑娘沒站穩,在慌亂中摔了下,醒來就失去了記憶。再後來藉着秦朗之請進了府給她瞧病,慢慢的也是從同情變成了憐愛,具體的他也說不大清,感情的事,果真不是人能夠做主的。
“你不說話,可是應了你的錯?自始至終都是你李念一手策劃的。”秦朗很是肯定。
“是,要不是我心軟,我大可不必繞圈子。我的目的就是提醒你想起自己的使命,而不是屈居人下受人欺負。你向來不把事情放在心上,難得有個女人能夠約束,如果不好好利用豈不是可惜了?”此時的李念溫潤不再,多了分猙獰。
秦朗搖着頭:“你明明經歷的過的痛苦,強加到一個弱女子身上,你當真是狠心。”
“只是因爲她是你的弱點。”要說當時的想法,興許是一時興起,卻不知不覺中造成了之後的種種。
“枉你是個大夫,竟沒有半點好心腸。”秦朗不自覺的後退一步:“你對我的動靜爲何知道的這般清楚?”
李念禁不住笑出了聲,看向對面的人:“你的好手下,艾青,你所有的事情哪樣不經過他的手?”
秦朗此時的面色變了又變,果然,難怪看着艾青不大對勁。想了想說道:“你好大的本領,連他也收買了,真是我用人不當。”
艾青是自幼就跟着他的,尤其是進了兵營,一直是陪伴左右出生入死,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他從未變心。”李念揣摩着秦朗的想法,解釋道:“他自始至終都是我的人,打一開始就是被我安排進去的。其實算一算,你我年紀差不多大,可惜是我經歷的更多。當年被當大夫的義父所救,勤於習武,認真學醫,後來知道你進宮就想法子送個人能夠護着你,如此而已。直到後來義父病逝,我纔開始着手一切。即便是這樣,你卻始終無動於衷,只知道過着眼下安逸的日子。”
“你是不是對皇上也做了什麼?要不然他會這麼聽你的話?”秦朗起疑,斜眼看了下躺在地上的人。
李念從腰間扯出一小瓶東西,衝着他晃了晃:“可惜了這瓶解藥,人都死了,自然也用不着了。”說完就隨手扔到了地上。
秦朗順勢彎腰撿了起來,拿在手裡掂量了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