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君權和相權,皇帝的無奈
老朱板着臉,身體卻在拼命顫抖,想來是忍得很辛苦。
雖然他很想維持皇帝的威嚴,但朱標一開口,他還是忍不住破功。
面對這樣的父皇,朱標很無奈呀,他心裡積蓄的一些獨屬於少年的憂愁,卻被老朱這聲笑給化解了。
老朱笑了幾聲,趕緊板起臉。
皇帝和父親的威嚴他還是想盡量維持的。
“嗯,那小子下手倒是別緻!”
朱元璋從奏疏中抽出一本,還有一卷附錄的畫卷。
“前陣子四川布政司那邊給朕低過一本奏疏,說是山中發現異獸食鐵獸,還給朕送了一幅圖,你看看!”
朱標拿過來一看,訕笑。
他被張異打了兩拳,如今用過藥淤血化開,倒是和圖捲上的食鐵獸有些相似。
“還喝了酒,嗯,看起來是遇見了一些事!行了,你下去休息吧,明天張異的人頭會放在東宮前……”
朱元璋說完,揮手讓朱標出去。
朱標愣住,旋即噗通跪下:
“父皇,你要殺張家弟弟?”
“怎麼,打了朕的兒子,朕還能放過他?
真以爲就他有點利用價值,就爲所欲爲?
朕今天倒是要看看,張家那些神仙能不能保住他的子孫不死?”
老朱的表情有些玩味,但他口中的殺氣卻是無比真實。
朱元璋是動了真怒,不管張異因爲什麼原因傷了朱標,傷了就是傷了,他不想聽理由。
“父皇,張異不能殺!他打我兩拳,也是事出有因!”
“什麼原因,朕聽着!”
朱元璋的聲音中還有餘怒未消,朱標略微尷尬,只能自污:
“他教常家妹妹送子瑜伽,我躲在一邊窺視,被他發現,所以把我揍了!”
朱元璋:……
清心觀中並沒有檢校停留,他對院子中發生的事情並不知情。
朱標趕緊將自己所見所聞,來龍去脈交代清楚,順便將窺視常氏的事情說得嚴重一些。
送子瑜伽?
那個臭小子教自己未來兒媳婦如何生孩子?
他老朱生了這麼多個孩子,他都不知道孕婦怎麼生孩子,那臭小子知道?
老朱那個火呀,已經快把人都燒着了。
可是隨着朱標娓娓道來,他卻冷靜下來。
朱標猜得沒錯,朱元璋也從張異的話中拼湊過未來的答案,隱約指向朱標。
他不敢去觸碰那個答案,他也怕未來的畫面是他無法接受的結果。
命運的變數,在常家姑娘身上?
“助產訓練?”
“嗯,張異說好歹能給常家妹妹爭取一線生機!
我窺視妹妹,本身就不是君子行爲,被張家弟弟發現,自是理虧,他不知道我是太子,只當我色迷心竅!
所以他揍我,是因爲我【壞了】我未來兒媳婦的名節,但他不揭穿我,卻也是念及我和他的情分,
所以兒臣求父皇收回成命!”
朱標朝着皇帝三跪九叩,生怕朱元璋不改主意,如果老朱還不改,他只能跟朱元璋攤牌他的心病和抗生素的事情了。
好在朱元璋聽完這些,終於消氣了。
“沒出息的傢伙,算了,那臭小子明天我幫伱收拾他……”
“父皇!”
朱標以爲他還要殺張異,又喊了一句,老朱看他兩個黑眼圈,實在氣不來:
“朕不會殺他,只要他做的不太過,這小子的利用價值高着呢!對了,朕問你,你也看過揚州方面的奏疏,你覺得那套【水軍】的東西如何?”
朱元璋終於轉移話題,讓朱標鬆了一口氣。
他恭敬回答:
“十分有效,卻不是正道,不該常用!”
“不是正道,卻是殺器,朕還真想成立一支【水軍】!”
“父皇!”
水軍這件事,是朱標少有的不認同張異做法的事情之一。
見父親沉溺於邪道,朱標總覺得不太妥當。
張異的這套做法,其實和那些白蓮教作亂蠱惑人心的做法沒有什麼不同。
只是他更加專業化而已。
“你覺得這東西是邪道?”
朱元璋的話語意味深長,朱標點頭。
“確是邪道,但也是一條出路!
標兒,你可曾聽過這麼一個故事?”
朱元璋沒有直接回答朱標的問題,而是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宋神宗熙寧四年,天子召集兩府宰執,討論的是鎮壓慶州軍隊叛亂事宜,但在爭論中途,卻將論題引向王安石變法之事,當時的北宋宰相文彥博對皇帝說,祖宗法制具在,不須更張以失人心。
神宗譏諷文彥博,說這變法讓士大夫多有不悅,但百姓這麼想,就無所謂?
文彥博反駁:爲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
宋神宗無可奈何,默認此言!”
朱元璋說完,問:
“君王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也,此話你怎麼看?站在大明儲君和未來君王的立場,你在故事中看到什麼?”
朱標低下頭,久久不敢言。
朱元璋替他回答:
“是無奈!
就如朕想殺了孔克堅,卻只能用陰暗的手段耍耍性子,卻不敢真的殺他一樣無奈!”
“文彥博倒是一個真性情,朕雖然不喜歡他這句話,倒是挺喜歡他的性格,因爲他和那些儒家的君子們整天將什麼以民爲本,什麼不與民爭利掛在嘴邊不同,直接就扒了儒家的皮,也扒了君王和士大夫之間虛僞的皮相!
什麼聖人,什麼聖學,都是虛僞的!
士大夫需要通過君王實現抱負,獲取利益,但君王同樣被士大夫綁架,不能輕易和士大夫脫鉤,
這說白了,就是君權和相權的爭鬥,
你要明白,也要永遠警惕那些人!”
如果以前朱元璋跟朱標說這些事,朱標大概無法接受,就算他沉默不言,也不會認同皇帝的想法。
可是如今,被張異那傢伙“污染”之後,朱標少了一分天真,也多了一分對世界殘酷的認知。
所以這次,他無聲點頭。
“那朕問你一句,如果你身爲皇帝,你甘心嗎?”
朱標回答:
“既然無奈,自然是不甘心,但不甘心又如何,君王和士大夫是脣齒相依的關係,誰離開誰都不行。張家弟弟說過,父皇心中對官員藏着一份恨意,但父皇還不是要忍?
父皇,千百年來,歷代皇帝都是這麼過來的,不甘心,又如何?”
“可是如果朕說,張異這套邪門歪道,卻可讓君王從士大夫手中奪回一部分權柄,當如何?”
朱標臉色微變!但他沒有急於發表自己的言論,而是等皇帝繼續說!
“士大夫手中有兩種權力,是君王所沒有的!一種是輔佐君王,幫助君王治理天下的權力,是皇帝不得不和士大夫相互依賴的原因,而另外一種權力,是他們對知識和傳播的壟斷,對天下輿論的引導的權力……
君王雖然至高無上,可困在這深宮之中,外邊的那些人,是咱們的耳目,是手足,是口舌,也是耳目……,可是他們如果有了異心,其實君王也可以被孤立,成爲一個瞎子,聾子,啞巴……
別的不說,朕在開國的時候,薅了那些江南富戶一把,那些傢伙沒少著書立傳罵朕,當朕不知道?
就跟那個造謠朕是鞋拔子臉的混蛋……
可朕有什麼辦法?筆桿子在那些人手裡,就算朕殺了一批,也還有更多……”
朱標不去評價皇帝收拾江南富戶的好壞,他也明白朱元璋的話,最終要來到正題了。
“君王、士大夫,百姓三個階層,百姓是最弱小的,也是最容易被操弄的,所謂民心,是口耳相傳,是親身感受得到的好處,百姓稱頌君王,他們的信息來自何方?
是那些士大夫,他們手中的筆,可以左右天下輿論!
張異的水軍戰法,卻讓朕看到了,君王有操縱輿論的可能!”
朱元璋一番話,朱標醍醐灌頂。
父皇看中“水軍”,是看中張異那套煽動輿論的能力,或者說是張異口中說的《傳播學》,相權和君權本就是相互依靠,相互爭鬥。
張異曾經說過,父皇對於士大夫集團有一種本能的警戒和憎恨,
讓他更有動力去集權君權,削弱士大夫集團的權力。
士大夫的手中的權力,可以理解成君王的手足、耳目和口舌,
檢校這個部門的存在,就是父皇並不相信百官成爲他的耳目,所以他另設一個監聽天下的機構……
而現在,朱元璋也想通過水軍,爲皇帝尋找一副“口舌”。
“父皇所言極是!”
朱標的性子再怎麼和朱元璋不同,他的立場也是站在君王的立場,朱元璋一番開導之後,他也明白其中的深意!
“回頭多套那小子的話,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見見孔家那個小子!”
朱元璋將朱標打發走之後,就坐在龍椅上,若有所思。
而朱標回到東宮,卻沒有睡覺,而是開始翻看自己手中的東西,尋找搞錢的路子。
“這件器具,不行,這個太貴重了,也不行……”
“太子殿下!”
“出去!”
……
第二日,孔訥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早早在宮外候着。
他靜看百官上朝,下朝。
看着有一個道人經過,宮中太監相迎。
“張真人,您也回來了?”
孔訥隱約聽見太監諂媚的聲音,那人赫然是去應天幫皇帝應對疫情的張正常。
龍虎山張家!
孔訥將張正常的聲影印在眼中,記在心裡。
“皇上請孔公子也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