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出宮一次,朱樉的心情其實還不錯。
只是父皇一句話下來,他的好心情登時消失無蹤。
“父皇,兒臣犯了什麼錯?兒臣什麼都沒做呀……”
“你見那張家小道士的時候,爲什麼會對他說算學入科舉之事?”
朱元璋一句話,讓朱樉如遭雷擊。
他並沒有對老朱說過這段話,但皇帝在他回來之前已經知道了。
父皇是如何知道的?
他並不如朱標一般爲皇帝處理政務,第一時間沒有想起檢校。
只是過了一會,他也明白是怎麼回事?
“父皇,兒臣錯了!”
“你錯在哪了?”
朱樉想了半天,都沒想出來。
“你對那道士的印象如何?”
在朱元璋的提示下,朱樉老實回答:
“人還不錯,挺有趣,不像兒臣想象中那麼討厭!”
“既然伱挺喜歡他,爲什麼要害他?算學入科舉也好,《算學十二冊》也罷,這孩子表現出來的神異越多,因爲他的身份就越容易被人針對!
朕遲遲不見那個孩子,你們有沒有想過爲什麼?
你今日的做派,若是在場有任何一人多想,將真相傳播出去,你可知你的輕浮會毀了一個人?”
朱樉聞言,登時冷汗直流,跪在地上不起。
“這件事到這裡就算了,你沒多嘴吧?”
面對朱元璋的詢問,朱樉根本不敢將他跟徐家丫頭說的話說出來,只是搖頭。
“還有,徐家丫頭年歲雖然小,但畢竟是女子,你開她的玩笑,讓允恭將這事當衆說出來,對她也是一種影響!
若是傳出去,一些本來想要和她結親的人卻因此不想了,你不是壞人姻緣?”
朱樉更加不敢擡頭了,只是點頭道:
“兒臣知錯了!”
“你要記得,你現在已經是皇子了,你的行事代表天家的顏面,許多事情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做!
你今日過只是個功臣子弟,你這做派朕不罵你!
但你身爲皇子,去見的事衍聖公,無論是把徐家姐弟帶過去,還是後邊的種種言行,都是失格!
回去反省吧!”
老朱話音一落,朱樉如獲大赦。
只是他走出御書房的時候,臉上的落寞和委屈,便是再也藏不住。
“縱然我有千般不是,難道就不值得你誇上一句?
天家,天家,這天家是誰的?
我努力也是親王,不努力,我不也還是未來的親王?”
只可惜老朱永遠沒有機會聽到這句話,朱樉話音剛落,遠處朱棡和朱棣的身影由遠及近。
他趕緊收起自己的不滿,迎了上去。
“二哥,你今日出去,有沒有遇見好玩的事?”
“二哥,外邊好玩嗎?”
朱棡和朱棣二人未在朱樉身邊,就想問個究竟。
朱樉提起精神,開始吹牛逼:
“你們猜我在外邊遇着誰了?《算學十二冊》的作者……”
他開始眉飛色舞,添油加醋,說着外邊的一切。
在朱棣和朱棡的驚呼聲中,朱樉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什麼努力,什麼奮鬥,終歸換不回什麼?
唯有身份帶給他的滿足纔是實實在在的!
……
另一邊,張異終於將鄧仲修等回來了。
鄧仲修進入孔府,張異問他:“你事情辦得如何?”
鄧仲修道:
“師弟,我跟工部的負責的大人說了,那位大人也查證過,咱們確實可以申請修繕道觀!
所以那位大人已經登記在冊,讓咱們回來等消息!”
“等消息?”
張異一聽,這就不太對勁了。
“那位大人沒有說什麼時候?”
“倒是沒有說!”
張異:……
類似的話術他前世聽過太多了,鄧仲修被忽悠,他可不會。
如果工部那邊能給個準信,對方一定會跟鄧仲修說,可如果沒有信,那大概率就是暫時不想修。
按照道理,自己的道觀有皇帝的口諭,工部的人不會怠慢。
難道是有人故意刁難?
在張異的眼中,六部中的工部是屬於比較慘的部門,別看後世管工程的都牛逼的不行,這套放在封建王朝這裡並不適用。
作爲一個常年和刑部爭奪六部倒倒數第一的部門,應該不會纔對。
“等下我陪你一起去!”
如果明年要弄實驗田的話,修繕藥園最好是秋冬完成,。
張異回頭,朝着孔家爺孫三代行禮:
“老爺子,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見!
山高路遠。小道在此囑幾位一路順風!”
以古人人口流動的頻率,張異和孔家兩位老爺子再次見面,估計此生都不會有了。
孔希學,孔克堅父子也回了一個禮。
小道士瀟灑轉身,回道觀去了。
只是在門口,他又和劉伯溫撞到一起。
“怎麼哪次都有你?還是走路不帶眼睛……”
劉伯溫見是張異,忍不住調侃他。
張異回懟:
“劉大人眼睛高高在上,走路都不看路,自然也看不到貧道……”
一老一小互懟的場面,逗樂了跟劉基一起來的其他兩人。
章溢,許存仁。
許存仁道:“張異,你這沒大沒小的,還不趕緊跟劉大人道歉?”
張異這纔看清楚許存仁和章溢,嘿嘿笑,朝着劉伯溫行了一個禮。
劉伯溫也不是真生氣,他笑着說:
“原來孔府早上說要招待的貴客是你,早知道我們就跟着你過來,免得早上吃了個閉門羹!”
張異回:“劉大人太給我面子了,中午孔家招待的是二皇子殿下,可不是我!”
二皇子?
三人面面相覷。
孔家因爲要設宴跟張異餞行,早早就拒絕了陸續前來送行的官員,朱樉前來只是突發,三人並不知曉。
張異將事情說了之後,劉伯溫點頭。
“對了,你最近少在應天露頭,在道觀待着!”
劉伯溫給張異留下一句話,率先進入孔府。
張異莫名其妙,他這是什麼意思?
其實張異自己最近也是很低調了,除了今天來孔府,他大多數時間都在城外的田裡忙活着。
“楊憲楊大人出來了,老劉是好心提醒你,不過我也不知道你們倆怎麼見面就鬥嘴!”
許存仁進門之前,也提醒了下張異:
“但你正常上學還是要來的呀,老夫有陣子沒見你了!”
自從老朱決定搬遷國子學之後,雞鳴山上的校舍早就辛苦搭建,如今國子學開始有一部分學生往那邊遷徙。
路遠了,張異上學的動力更是不足。
他本來就沒有考取功名的心思,學那麼多有啥用?
許存仁見他如此,搖頭笑:
“行吧,明日我去找你!”
說完,兩位老人也跟着劉伯溫進入孔府。
楊憲出來了?
張異若有所思,那自己最近確實要低調點,雖然他相信楊憲也能拿自己咋樣,可他得罪楊憲確實有點狠。
“走吧!”
張異和鄧仲修,又一起去了工部的衙門。
找到營繕司,張異再次聯繫那位負責的官吏,對方果然只是冷冷留下一句話,知道了。
不冷不熱,沒毛病。
張異轉身就走。
“看來這工部指望不上了!”
張異出了門,喃喃自語。
鄧仲修卻是憤憤不平:
“師弟,這明明是皇上許下的承諾,爲什麼他們……”
“皇上又如何?這工部的人完全可以拖着,不是不給你造,而是沒有時間去造……
我也不知道其中出了什麼問題,但大概率是有人看咱們不順眼了!
行了走吧,指望不上了!”
凡事最怕一個拖字,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張異感覺大概率是被人針對了。
不過他也不想鬧事去解決任何事,其實如果他真的想鬧,大概率也能上達天聽。
比如去跟劉伯溫聊聊,劉伯溫有監察百官的權力,他可以讓自己的聲音傳遞到皇帝耳中。
可是張異什麼都不準備做,他本來就不想跟朱元璋產生太多的交集。
且,他還得罪了楊憲,最近應該以低調爲主!
與其去爲這種事去跟去掰扯,他還不如另想他法!
“沒有一處安靜的地方,想要另外擇地就比較麻煩了,遠不說,且要是稻種被混種,偷盜,容易污染實驗結果……”
張異想着有點頭疼,倒不是他矯情非要圈一塊地才能種田!
實在是實驗這種東西,最重要的是數據的準確,。
有個地方安心做實驗,自然是極好的事,可是沒有,那也沒辦法!
師兄弟二人上了自己的小驢車,逐漸遠去。
戶部,剛纔故意爲難張異的戶部官員,從裡邊走出來,
他冷笑,寫了一封信,往楊府送去。
“嗯……”
楊憲從中書省回來,家人送上這封信。
他打開一看,倒是頗爲意外。
“那小子去工部請修繕,被人拖下來來……不錯,不錯,送信來的是誰,回頭本相好好提拔他!”
張異去工部的事情,楊憲本來不知道。
可如今收了這封信,他卻很是高興。
被李善長強行分工之後,他本來就憋着一股氣,去皇帝那裡告狀,皇帝沒有搭理他。
這種被忽視的感覺,讓楊憲很難受,偏偏他現在也不敢對李善長怎麼樣,也對不不了劉基。
一箇中山狼的名聲,也讓楊憲在拉攏別人的時候,變得非常難。
許多人忌憚他右相的權勢,卻又嫌棄他的污名,真正投入他麾下的人其實不多。
今天這封信提醒了楊憲,那些朝中大員看不上他,可有些小官,也是願意投靠的。
“如今的工部侍郎也是李善長的人,可下邊的官員不一定是!
本相掌着禮部,工部和刑部的事務,至少也不能浪費這些權柄!
給本相研墨,本相要給皇帝上奏疏!”
……
張異的藥園修建就這樣被擱置下來了,不過張異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爲了低調,他囑咐鄧仲修這件事提都別提,很快的,他又投入了田裡和道觀兩點一線的日子。
許存仁就等不到學生來上課,終於順着路找過來。
他找到道觀,又順着路找到張異的田。
看着學生在田裡和百姓討論着什麼,許存仁莞爾。
“先生,您怎麼來了?”
張異發現了許存仁,趕緊過來拜見。
“你得了皇帝的賞賜,倒是很上心!
只是,這種田之事終究不是你的本分,陛下給你賞賜,是爲了讓你沒有後顧之憂!
當以什麼爲本,你應該知曉!
莫不要辜負了皇帝一片苦心!”
張異被老許教訓,卻是嘿嘿一笑。
經歷過後世,他明白人都有自己的立場,站在許存仁的立場,他勸張異是真心實意。
張異接受這份好意,卻不會認同他的觀點。
他也沒有興趣去說服許存仁,所以並不解釋,許存仁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而是跟他話起家常。
“劉先生說讓我最近低調,所以我沒事可做,研究研究看能不能讓糧食產量提一提!”
“你一個道士,還懂種田?”
“先生這點說得可就瞧不起道士了,我們除了煉丹不能長生之外啥不會?”
張異一句自嘲把許存仁說得忍俊不禁,他點頭道:
“如果你真的能做到這件事嗎,倒也是利國利民!只是不管如何,你多少回去國子學看看……,就算你不去學校,不會去看看你師孃?”
許存仁又少不了勸學的動作。
此時,許存仁見張異讓佃戶們去找木材,有些好奇。
“你這是做什麼?”
“嗯,左右也是閒着,我給他們工錢,讓他們幫我去圍一個院子!”
“不對,我記得陛下給你的聖旨,是可以讓工部修繕道觀的,等等,我懂了……”
許存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張異倒是真不懂了,
“你大概還不知道,現在工部是楊憲楊大人在主管,前陣子楊憲上書提議提拔一些人,陛下準允了!
甚至工部、刑部侍郎,都被換成他的人!
陛下對楊憲也算是好了,只是他對楊大人的恩寵,落在你這裡恐怕都不是好事!”
“這樣?”
張異是真不知道這件事,中書省還流行分管這件事?
許存仁將從劉伯溫那裡知道的小道消息跟張異說了一遍,張異頓時恍然大悟。
他還說工部有誰在卡他呢,合着繞來繞去又繞道楊憲身上。
“本來楊大人被左相分工,已經夠爲憋屈,卻沒想到你撞到他手上,難怪他要針對你!”
許存仁雖然沒有得到張異的承認,卻大致猜出事情的真相。
張異聞言嘿嘿笑,這事就是這麼巧。
楊憲被李善長欺負,到頭來卻剛好拿他出氣。
“你不生氣?”
見張異跟個樂子人一般,許存仁也好奇。
“我爲什麼要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