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
老張一時跟不上張異的節奏,張異指着這永壽宮說:
“這永壽宮的主持,你準備選誰?”
張正常愣住,旋即他也犯難了。
此時他才明白張異說的難題是因爲什麼?
皇帝舉行封神儀式,這永壽宮變成老張家的地盤至少沒什麼問題。
既然如此,那正一道就要選出一個合適的人主持京城事務。
經歷過一個玄教,張正常也明白這件事很難辦。
如果選的不好,駐京辦很有可能再次壓下龍虎山的本家,成爲另一個玄教。
他看了張異一眼,其實如果有選擇的話,張異就是坐鎮永壽宮最好的人選。
他本是張家嫡系,也有足夠的能力。
就算他得皇帝信任,卻也不會威脅到本家。
只是……
老張這個念頭才動,張異就搖頭:
“我不適合……”
先不說自己想不想接下這永壽宮的權柄,張異明白他是當不了永壽宮主持的。
七歲小兒,哪怕他是天縱奇才,老張也全力支持他,他大概率也過不了皇帝那關。
未來的朝天宮,在原本的歷史軌跡中,應該是皇帝用來節制龍虎山的,總領道教的地方。
只是不知因爲什麼情況,這歷史的軌跡大亂。
張正常因爲種痘法重新獲得總領道教的權利,比原來提前了好幾年。
而那個節制龍虎山的機構,並沒有出現。
可朝天宮這個地方,也確實是好地方。
未來它的職能,可並不僅僅是一座道觀,同時也是兼具許多朝廷行政的功能。
這樣的地方,就算老張有認命道主的權力,但也需要皇帝首肯才行。
他張異先是過不了皇帝那關,就算他過了,坐在朝天宮主持的位置上,可不是要被那些看他不順眼的御史給煩死?
張正常想了一下,也覺得張異不適合。
不過他的想法和張異不同,永壽宮太過顯眼,皇帝估計是不太喜歡將張異送到這個這裡,那會增加他暴露的風險。
而老張自己本心也不希望,張異的性子太過跳脫,這裡人多口雜。
萬一他說錯話,有人將他的話語傳出去。
那放在朝廷上,也是軒然大波。
經歷過這次風險,張正常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文官的口舌,是真能殺人的。
如果一個不好,也許皇帝都未必能保住自己。
從龍虎山掌教的身份出發,他自然希望正一道在應天的話事人是自己的兒子。
可是從父親的角度來說,他又不希望張異出頭。
“您心裡應該有個名單,然後交給皇帝陛下定奪!
此事可不急,但也該提上日程!”
“那你覺得龍虎山上誰合適?”
張正常虛心請教。
張異想了一下,腦海中卻是浮現出許多老張弟子的名字。
張正常這一生,確實也培養了一些好弟子。
這些弟子也頗得皇帝信任,只是這裡大部分人,跟張異的關係都不太好。
那些人在山裡,雖然談不上欺負自己,也會因爲老張冷落自己的關係,看不上他。
張異倒是想起一個人,鄧仲修的形象逐漸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鄧仲修也是老張未來的得意弟子之一,他留京之後,朱元璋確實也待見他。
洪武五年,鄧師兄就已經能獨當一面,深得老朱信任。
此時將他退出來,大概也是不差的。
張異將這個提議說給老張聽,老張低頭沉思。
小鄧,似乎年輕了點。
不過古人在他這個年歲,大抵也是娶妻生子了,問題不大。
張正常點頭說:
“那我就將他放進名單裡,如果皇帝信不過他,我就推薦宋宗真,傅若霖……”
張異點頭,他自己還是傾向於鄧師兄,畢竟是自己人。
所謂人皆有立場,張異雖然不想蹚龍虎山的渾水,可永壽宮的主持,很大程度上就是未來京城龍虎山的代表。
自己身爲正一道的道士,他所在的清心觀也要受永壽宮節制。
萬一遇上一個關係不好的道士,到時候噁心自己,自己也會非常難受。
宋總真自己可是燒過他的頭髮,傅若霖跟他也有過矛盾……
嗯,最好還是鄧師兄吧!
父子二人一邊聊,一邊等着鄧仲修的小驢車過來。
不一會,勤懇的小鄧師兄從遠處趕來。
“師父,師弟,你們久等了!”
鄧仲修下了車,便熱情的朝着老張和張異打招呼,他突然覺得氣氛不對。
張家父子望向他的目光,似乎若有所思。
“小鄧,你跟了師父幾年了!”
“五年……”
鄧仲修老實回答他的問題。
“我這幾日要在永壽宮主持修建封神臺一事,你跟在我身邊聽候差遣!對了,爲師這裡有龍虎山的秘術一卷,回頭你學一下,不懂的問我……”
鄧仲修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感淹沒,他在應天當了一年不務正業的道士,終於要得師尊傳授正法了嗎?
五年了,他這五年過得不容易呀!
尤其是這一年,雖然過得也算充實,可跟着張異師弟,自己總覺得自己就不是個道士。
“多謝師尊!”
鄧仲修跪在地上,朝着張正常三跪九叩。
“師兄,你好好學,他日,身後這座道觀,你說不定有機會主持!”
張異回頭,指着背後的永壽宮,勉勵鄧仲修。
鄧仲修嚇傻了?
那永壽宮雖然沒有經過老朱擴建,但也算是一座大道觀。
這差點就比得上龍虎山的道觀,讓自己主持?
“謝謝師尊,謝謝師弟!”
鄧仲修明白,這是自己一生最大的機緣,趕緊跪在地上,三跪九叩!
“自家人,不用這樣!”
張異在龍虎山跟誰都不熟,唯有鄧仲修跟了自己一年,算得上是親密之人。
他拍着鄧仲修安慰對方,鄧仲修默默點頭。
“回頭,你師弟有些想法,你來負責執行!
身爲一個主持,首先就要學會將道觀的事情鉅細無遺地打理清楚!”
張正常開始擺出師父的態度,敦敦教導。
鄧仲修認真學習!
幾日後,初十!
老張和鄧仲修幾乎就泡在永壽宮不出去。
張異推舉的人沒錯,張正常用過鄧仲修之後,卻發現自己這個小徒兒確實有很大的潛力。
他雖然年輕,可執行自己的命令一點都不差。
且對於老張有些不合理的行爲,他也能提出中肯的意見。
老張配合工部的人搭建封神臺,修繕道觀的事情,卻交由鄧仲修負責。
事實上小鄧師兄完成得特別好,他爲人和善,跟工部的官員處得也不錯。
除了修繕道觀,爲永壽宮封神預熱也是鄧仲修需要負責的一大內容。
按照張異的說法,這叫提前給永壽宮引流。
張異引流的方法千奇百怪,但最爲重要的法子,就是搭臺唱曲。
道觀自己出錢,請了應天府最好的幾個戲班子,一天十幾個時辰輪流唱曲。
古人缺乏娛樂活動,戲班子搭臺,這不亞於後世愛坤舉辦演唱會……
這種平常百姓根本沒有錢去聽的娛樂活動,竟然是免費!
且那些唱戲的班子,可不是什麼野路子,而是最好的戲班。
一時間,永壽宮人流涌動,一座難求。
在這種情況下,張異提議的管一頓午飯,更是將羣衆的熱情發揮到極點。
聽曲什麼的不重要,吃飯這種事在什麼時候都是大事。
尤其是永壽宮的午飯,雖然也是簡單的肉粥,但發現粥裡有油星和肉末的時候,
大傢伙對龍虎山的好感,瞬間爆棚。
“還是天師家的人好呀!”
“那可不是,雖然平時也有善心人施粥,可那粥水就跟水一般模樣!永壽宮的粥,竟然還有肉末和油,還有鹹味……”
“不愧是傳下種痘法的神仙世家……”
聽着小曲,吃着吃食。
百姓們的心呀,那是美滋滋的。
連帶着,跟着戲班子的角哼唱一曲“小張呀,你坐下,老君給你嘮嘮心裡話……”也變的有滋有味。
這情況傳回宮裡,朱元璋父子看着檢校的報告,登時哭笑不得。
張異僅僅用這一個手段,張家在民間的名聲便漲了十倍。
最關鍵的是,張異一直孜孜不倦宣傳皇帝乃是玄武轉世,這名聲隨着那唱詞也傳遍應天。
朱元璋心裡也是美滋滋的。
雖然他對所謂的轉世說嗤之以鼻,可是帝王最重要的是什麼,就是正統性和神秘性。
古有高祖斬白蛇。
歷代君王出生,動不動要搞出什麼異象。
大傢伙這麼熱心搞封建迷信,不就是爲了提高正統性?
可是所謂的君王異像,很多都是史書裡記載,留給後世人看的。
哪怕官方宣傳的許多事情,百姓也習慣了,愛聽不聽。
但這河南唱詞的流傳度就不一樣了,通過有趣的方式,夾帶私貨,這是張異說的傳播學的最重要的內容。
朱元璋通過檢校的打探,對張異引發的結果,可謂是非常滿意。
“人心可操弄,張家弟弟做到了!
且比起他說的三國的潛移默化,這唱詞的力量更爲強大!
這只是短短几日,城中盡是誦唸藥王太上的聲音,父皇的生祠,百姓也在偷偷供奉……”
君王神化,乃是歷代君王的常規操作。
可是百姓也不是那麼好忽悠,真正將君王當成神仙供奉的,那民間也沒有多少?
能讓百姓將老朱當成玄武,那這宣傳效果自然是槓槓的。
朱標放下檢校的密奏,笑道:
“龍虎山,藥王太上和父皇,已經吃盡了張家弟弟所言的【流量】的好處,就是慧曇大師的心情,可能不是太好……”
……
慧曇的心情不是不好,是極差!
幾日前從皇宮中出來之後,他就一直在閉關,終於等出關之後,他做了一個決定。
將藥王太上,吸收入佛門中來。
這件事他力排衆議,推行下去。
這從某種程度上說,是慧曇對龍虎山,甚至對道門的挑釁。
當年道門以一本《老子化胡經》挑釁佛門,引發了百年那場論戰。
佛門因此在氣運上,壓制了道門百年。
如今龍虎山起,隱約帶着道門有中興的跡象,慧曇身爲佛門的領袖,自然有義務,在這時候壓上一壓!
華夏民心,儒家獨分八斗。
佛道二門,就註定了必須在此消彼長中相互爭鬥,去吃儒家留下來的湯水。
如果道門中興,佛門留下來的份額就會變少。
這就是慧曇爲什麼會好好出手搶奪張正常的功勞,並非他貪婪。
而是處在這個位置,有些事他不得不做。
只是,這件事失敗了!
那就只能再行一策,哪怕是挑釁老張,他也必須將藥王太上背後的“民心”吃下去!
因爲,那是屬於未來道門的香火!
“最近寺裡的香客好像少了許多?”
安排藥王太上與藥師佛掛鉤,準備收入佛門的當口。
慧曇走在天界寺,隱約感覺到不對勁。
這天界寺的人不應該這麼少纔對,雖然今天已經是初十,人流不比元旦那天。
可暗中歷年的經驗,這香客不該如此少?
知客僧聽方丈問,有些爲難:
“主持,這人都跑到永壽宮去了!”
“永壽宮?不該呀!”
雖然永壽宮決定搭建封神臺,陛下十五親自封神!
慧曇預料到,十五那天寺院裡的香火是肯定不行的!
可如果在平時,說實話永壽宮壓根不配和天界寺相提並論。
“是永壽宮那邊搭臺唱曲,將所有人都吸引過去了……”
聽知客僧簡單訴說,慧曇的臉色登時黑下去。
這老張家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這幾日,本來準備正式出手,舉行一場法會,將藥王太上的信仰轉化成佛門的菩薩。
輿論,其實前幾天慧曇已經命人發酵去了。
'
可是到這臨門一腳,慧曇沒想到永壽宮居然把天界寺給截流了?
他有些氣急敗壞,問:
“你師弟呢?”
“額……”
“說……”
“師弟也跑永壽宮聽說書去了,聽他說《封神演義》正說到精彩處……”
慧曇有些氣急,他的徒兒跑永壽宮聽曲去了?
封神演義,那是什麼東西?
一種巨大的羞恥感充斥慧曇的腦海,他只有一個念頭,去永壽宮將那個不聽話的徒兒給找回來。
他想了一下,隨手套了一套俗裝出門,直奔永壽宮。
看到永壽宮人山人海的場景,慧曇大吃一驚。
他想過永壽宮人很多,可卻沒想到這裡的人竟然比初一的天界寺更多。
因爲人流洶涌,他在人羣中也不是很顯眼。
有唱曲的,不停讓老張坐下……
有誦唸藥王太上的誦經聲!
慧曇急於找自己的徒兒,在人羣中打聽《封神》在哪裡聽。
等他好不容易找到地方,正好聽到紫霄宮求道的過程。
兩個道人撒潑打滾的橋段,讓人鬨堂大笑。
慧曇聽聞那兩個道人的名字,兩眼一黑。
張正常,你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