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皇帝合夥做生意,從某種程度上說,就是擁有跟皇帝平起平坐的權利。
這在家天下的時代中,皇帝允許這件事,本身就是很荒唐的事情。
哪怕是遊戲,就衝朱元璋如此認真的模樣,這代表着皇帝真沒把張異當外人。
老朱是個親疏有別的人,所謂幫親不幫理大概也是他這義父的毛病之一。
沐英最是明白,被皇帝從心裡當成自己人,這其中的意義。
寒暄過後,朱元璋讓沐英報告一下狀況。
沐英聞言,就認真講了最近幾個月訓練的過程。
如果從無到有訓練一支水軍很難,好在出海的隊伍並非以水軍的標準去訓練,沐英這邊也找了大量可靠的老水手,成軍比較快。
相反,真正需要適應海上生活的,反而是沐英和平安這些主事人。
不過訓練總體還算順利,且該準備的物資也準備好。
其中許多遠洋的細節,沐英執行還算到位,尤其是準備橘子之類的維生素C豐富的物資。
這是遠洋的人類,用生命去驗證出來的經驗。
張異一股腦全部交給對方。
“這次,小道還給黃大哥準備了一個禮物,去年沒做成,今年終於趕出來了!”
張異讓沐英等一會,跑去煉丹房。
不多時,他拿着一個筒型的東西回來。
老朱幾個人好奇地看着張異手中的玩具,他們也知道,能讓張異鄭重其事拿出來的,肯定是好東西。
玻璃?
朱元璋敏感地發現,這筒的一端有玻璃鏡片的閃光。
不說別的,就說這玻璃的出現,已經證明這東西價值不菲。
“這是什麼,做什麼用?”
沐英很好奇,他接過張異手中的東西,好奇把玩,卻不得要領。
“千里鏡,也叫望遠鏡……”
張異笑道:
“這東西需要打磨鏡片,去年我沒時間去弄這玩意,不過現在卻終於做好了!
大哥你將眼睛對着這邊,看看遠方……”
望遠鏡本身並不難使用,沐英按照張異的指點,將它放在眼睛上。
下一刻,他的瞳孔劇烈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遠方。
他彷彿受到驚嚇一般,迅速放下望遠鏡,然後不甘心,又拿起望遠鏡。
一來一回,一驚一乍。
這位久經沙場的年輕將領的表現,讓朱家父子好奇不已。
他究竟看見什麼了?
“父……父親,您看看……”
沐英將千里鏡交給朱元璋,朱元璋拿過來一看。
他自己的瞳孔,也震動起來。
老朱默然,交給朱標,讓朱標也嚇一跳之後,他才問:
“這千里鏡,爲什麼能看到那麼遠的地方?”
張異嘿嘿笑,他早就預料到老朱會問,直接回答:
“這是利用了咱們人的視網膜成像的原理製作出來的東西,叔叔您想一想,一個東西,您湊得越近,是不是那東西看起來越大?”
三人聞言點頭,張異道:
“視角愈大,像也愈大,愈能分辨物的細節。移近物體可增大視角……只是人的眼睛對焦能力有限……”
張異給三人講述了一番關於眼睛成像和放大鏡的原理。
三人聽得雲裡霧裡,卻大受震撼,他是怎麼知道人的眼睛爲什麼能看見東西?
放大鏡,朱元璋將這玩意拿在手中把玩,卻發現這東西賊好用。
人到中年,有時候看字不知道爲什麼開始看不清了,這玩意居然能將字變大,對他來說那是非常趁手的工具。
張異說完放大鏡,再將望遠鏡的原理說出來,他們也就理解了。
利用兩塊凸透鏡,第一個作用是放大遠處物體的張角,使人眼能看清角距更小的細節。望遠鏡第二個作用是把物鏡收集到的比瞳孔直徑(最大8毫米)粗得多的光束,送入人眼。
張異經過一番細緻的解釋,老朱沉默不語。
想要製作一個千里鏡其實很容易,可是千里鏡爲什麼能看到遠處的事物,這個道理哪怕張異詳細解釋,他也聽不明白。
“科學,技術……”
朱元璋再次回想起張異曾經說過關於科技的區別,終於明白了。
“如果有工匠仿製一個望遠鏡不難,但如果明白其中的原理,卻可以做出更好的望遠鏡!
此鏡名爲千里,其實也沒有那麼神奇,但繼續研究下去,這鏡子可以窺探天外……”
“什麼?”
聽說人能用這種鏡子看到天上,哪怕是皇帝也要震驚萬分。
天,是古人無法想象的存在。
是仙神居住的地方。
“難道,用這鏡子還能看到天庭?看到神仙?”
沐英顫聲追問,張異此時卻呵呵笑,故作不答。
不管這鏡子能不能窺到天庭的神仙,但就算他此時表現出來的好處,已經顯而易見。
“有此鏡,斥候在行軍中打探情報,將會便捷數倍……”
沐英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鏡子在戰爭中的運用,他脫口而出,卻馬上閉嘴。
老朱默默點頭。他想的其實和沐英想的完全一樣。
這不能說是一個改變戰爭局勢的東西,卻能將部份戰爭優勢放大數倍。
說是神器也許過了,但肯定是好東西。
“這鏡子,作價幾何?”
“呵呵,現在我可做不出來幾件,也不想賣!
我這一個冬天也就打磨了幾個鏡片,最多就做四五件,除了留下倆一件把玩,剩下的都交給沐英大哥作爲踐行之禮!
還有指南針,雖然沐英大哥也備了,不過我自己做的應該會更好!”
張異將這些東西送出去,沐英激動萬分。
在海上航行,望遠鏡和指南針幾乎就等於救命的良藥。
朱元璋對這些東西眼饞,可在只能幹饞着。
、
千里鏡的製作工藝不難,難在那兩個凸透鏡的鏡片。
玻璃製造工藝,目前張異並沒有放出去。
而凸透鏡的打磨方法,也是秘方。
張異見老朱眼饞,答應了將他準備留着珍藏的東西送給老朱,老朱這纔跟得到玩具的孩子,心滿意足。
此事,鄧仲修從外邊引來兩個人。
張正常,張宇初。
張異料到老爹會趕過來,卻沒想到他還將老哥也過來。
“爹,大哥!”
張異起身去迎接張正常。
老張風塵僕僕的樣子,讓他感覺到有些愧疚。
他估摸着,身爲道門領袖的老張,這是是真急眼了。
僧道納稅這個口子開了,龍虎山要被扒掉一層皮。
這和慧曇上次搶龍虎山的功勞還不同,那次的話最多傷了龍虎山的面子和威望,這次可是動了實實在在的利益。
面子丟了可以找回來。
可如果這個口子開了,未來幾乎沒有補救的可能。
“你這孩子,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就讓你家師兄看着……
這要是皇帝陛下將事情定下來,那可是大事……
不行,咱們必須讓陛下改變主意!”
老張來的快,可沒有預料到皇帝會在道觀之中,等他發現朱元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登時手腳冰涼。
坑爹呀!
張正常有一瞬間,都有種先把張異給揍一頓的衝動。
皇帝在道觀,你也不跟我說一聲?
老張,鄧仲修二人跟皇帝大眼瞪小眼,表情尷尬無比。
他們剛纔還說想要改變皇帝的主意,可朱元璋就在他們眼前,你讓他們現在說什麼?
“原來是張老哥來應天了,你也是不夠朋友,也不說一聲!”
朱元璋站起來,熱情走向老張。
老張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不知道作何反應。
他只能回答:
“黃兄,您也在呀……”
“說起來,咱們也有日子不見了,進來聊聊!”
朱元璋拉着老張的手,外人看着熱情萬分。
張正常卻覺得這手就跟手銬一般,在拷着自己走。
“這黃叔叔和爹的交情是真不錯!”
見皇帝的動作,張異還補了一句。
鄧仲修:……
張宇初:……
師弟,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張兄這次來,是爲了哪件事而來呀,想要讓陛下改變主意,肯定是大事吧?”
朱元璋拉着老張坐下,輕聲細語,詢問老張。
張正常的臉色,早就漲成豬肝色,他哪敢回答老朱的問題?
要不是這種事他經歷了許多,早就有了免疫力,他估計都要嚇尿了。
朱元璋覺得有趣,擡頭看着小鄧。
“鄧道長,你說說……”
鄧仲修可沒經歷過幾次這種大場面,他是真的差點尿崩了。
要不是皇帝的眼神中有警告的意味,他怕不是要直接跪下認罪。
整個場面,變得尷尬無比。
張異的笑聲打破了現場的寂靜:
“叔叔應該也聽過,宋濂宋夫子那篇文章……”
“嗯,聽說過,最近朝堂上吵得很厲害!”
二人對這場風波的原因心知肚明,屬於他們兩個人也在裝傻。
不過提起這件事,自然也就會聊下去。
宋夫子一篇檄文,發動了對僧道的戰鬥。
身爲僧道二教官方意義上的領袖,慧曇遠行,老張自然要來京城爲自己的利益奔走。
在張異的特意退卻之下,京城的局勢早就變得十分有趣。
張正常從鄧仲修那裡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就非常心急。
他急着見皇帝,可皇帝就在眼前的時候,老張卻不敢急了。
張異以吃瓜人的心態,將最近應天府發生的情況一一說出。
“你小子是什麼態度?”
朱元璋聽完,反問張異。
張異看看老爹,裝傻道:
“我能做什麼?這件事終歸不是陛下做主嗎?
其實我覺得,既然陛下選擇作壁上觀,煽風點火!
他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煽風點火這幾個字下來,在場除了朱標,其他人都嚇了一跳。
叔侄倆的交流,實在太過嚇人了。
張異指出皇帝的居心,他們這些人是該聽着呢,還是趕緊迴避呢?
別說張正常,就是沐英都覺得這椅子上是不是有顆釘子,他只想離開此地。
朱元璋已經習慣了張異黑他,對這些話並不在意。
“那你覺得,陛下的態度是,同意削弱僧道?”
張異低下頭,並沒有馬上回答。
雖然他是挑起這件事的始作俑者,但朱元璋是什麼心思,他也猜不太透。
僧道納稅這件事,張異相信只要有人能提出來,朱元璋肯定是願意執行的。
“以皇帝那摳門小氣勁,這件事他一定是樂意的!”
張異丟出一句讓其他人魂飛魄散的話,繼續分析:
“不過小道不太明白的一件事,就是爲什麼陛下會將這件事推出來拱火,這滿朝的論戰,明顯是陛下故意爲之!
咱說句不好聽的話,僧道二教在陛下心中沒那麼重要。
佛道二門,也早就沒有三武一宗時期的輝煌!
在君權集中,程朱之學興起的今天,也許會出現崇道尊佛的皇帝,卻絕無壓制儒教的佛道二門。
所以陛下拱火,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
只是小道還看不清楚,這陛下的目的是什麼?”
張異卻是猜不透皇帝的心思,這場火拱得好像就是跟他打配合一般。
可他也知道,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他拱火有他的目的,皇帝又不能知道他的心思。
所以這個老朱呀,肯定藏着什麼陰暗的心思去害人呢。
“雖然不能知道陛下的心思,但小道肯定知道陛下不安好心!
他算的人不是佛門道門,就是那些上躥下跳的官員!
所以小道我讓鄧師兄不要去摻和這件事,作壁上觀,當個吃瓜羣衆纔是王道!”
朱元璋忍着笑,道:
“你能作壁上觀,你爹怎麼辦?
他可是正一道的掌教,領天下道教的道教領袖!
這場動了所有人利益風波,他不站出來說兩句,恐怕就會自絕於天下道門!”
張異撇撇嘴:
“所謂的佛道二門領袖,大多是皇帝給的,前朝皇帝給過,當朝皇帝也給面子!
那些和尚道士,平時沒事你見過他給我爹面子?“
張異說出了一個讓老張尷尬的事實。
道教基本是散裝的,大家誰都不服誰,老張若不是朝廷擡愛,他憑什麼當道教的領袖?
其實這事話糙理不糙,朝廷想捧誰,誰就是道門領袖。
刷聲望,給那些人刷有個屁用?
話雖然有理,可是老張卻坐不住了,這種赤裸裸的話語,讓老張非常難受。
“更何況,誰敢說這次皇帝不是給佛道二門挖坑……
爹,您在去年就被皇帝坑了一次,這次還想往坑裡跳?”
張異說話,現場寂靜無聲。
大家都不敢接他的話。
沐英擡頭看天,彷彿這天上能掉下餡餅。
老張面無表情,一副我入定的表情。
朱元璋父子似笑非笑,並不言語。
唯有鄧仲修是徹底嚇尿了,他恨不得飛撲過去,堵住張異那張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