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勝利陰影下,是血淋淋的罪

清明前後那幾場大戰,毫無疑問是今年大明最大的勝利之一。

海防問題,從元末開始一直困擾沿海百姓。

元也好,如今的大明也罷。

都沒有真正如此大規模的殺過倭寇。

此消息傳回來,那些利用僧道問題逼宮的百官都暫時放棄這個問題,徹底陷入狂歡。

一系列戰爭,有將近一萬的倭寇葬身或者被俘虜。

至少今年之內,甚至未來幾年。

都能大幅度減少倭寇侵擾大明邊境。

老朱一開始確實很高興。

這場戰爭帶來的一個重大的戰果就是,沿海百姓,尤其是山東沿海的百姓,對大明軍隊和朝廷的認可度快速提升。

原本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三五十年去安撫的民心,一場戰爭給加速了進程。

更不用說,玄武軍的首勝,玄武大炮的楊威,都讓朱元璋龍顏大悅,甚至還喝了一些小酒。

只是隨着檢校的詳細報告出來,老朱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

“這侵擾膠州的百姓,起碼有三成是我華夏人……

其中蒙古人一,色目人半成,其餘全是漢人!

俘虜百姓中,漢人也佔據三成!

俘虜漢人中,操持福建口音者、吳地口音者過半……

又,蘇州府……”

朱元璋念着檢校送上來的報告,一股怒火從心頭衝起。

朱標能感受到,環繞在御書房中的殺氣。

他明白皇帝的殺機在哪,勸說道:

“父親,那些侵擾海防的海盜中,雖然也有我華夏子民,但兒臣估摸着,這大概還是以方國珍,張士誠的舊部居多!

父皇也該明白,當初您放走不少這種人,他們流亡海外,對我大明有怨氣。

且您這些年在江南的做法,更加重了當地百姓的怨憤。

這些人沒了根基,在海上興風作浪是正常之事!

咱們把人抓住了,按照法律制裁就是……”

朱元璋回頭瞪了朱標一眼:

“就你會和稀泥?這些人裡邊,有多少是張士誠舊部,有多少是地方上的富戶養寇自重,你也心知肚明!

朕讓檢校控制着這些人,可檢校畢竟沒有執法權!

朕很好奇,如果這些人帶回應天,會有多少人睡不着?”

朱標聞言,嘆息。

他雖然想要安慰朱元璋,可也明白父皇並非能輕易忽悠之人。

如果說這場大戰,是大明前所未有的勝利,那有人歡欣鼓舞的時候,也有不少人暗自擔心。

元末,江南各地豪強地主養寇自重,海上的貿易是做得風生水起。

這亂世,養一些兵馬乃是自然而然之事。

王朝興替,各路神仙起兵造反,一番廝殺下來,朱元璋成爲最後的勝利者,其他豪強的勢力自然也被他瓦解。

在陸地上,皇帝能清除的隱患已經清除了。,

可這大海上,沿海的地主豪強們養的兵馬,卻因爲遠離王朝興替戰爭保留了下來。

等新朝建立了,這些人一邊繼續在海上做着貿易,攫取大量的財富。

他們養的那些人,許多人有時候也不介意做下強盜。

雖然這並非倭寇的主流,可也表明了一些問題。

那就是倭寇作亂,其實有不少內奸在跟那些倭寇裡應外合。

這些江南富戶,他們在鄉里鑄高牆,養鄉兵。

就算有倭寇侵擾,他們的損失也是最低。

可任由這種情況氾濫下去,最終受苦的,還是沿海的百姓。

這些人等海盜撤去之後,說不定還能佔據那些因爲肆虐無主的土地。

他們在大明的土地上,是鄉紳,是大善人。

在海上,他們養的人替他們完成了許多見不得人的事。

不對,也許那些士紳未必親自指揮那些人,但就算他們對那些人失去了控制,依然不能洗刷他們身上的罪孽。

“這些人逃稅,他們的財富是依託我華夏的土地攫取的,卻不曾給朝廷納稅一分一毫!

這也就算了,他們反過來洗劫百姓,那就不要怪朕手下無情了!

他們身上的的每個銅錢,都是血淋淋的……”

朱元璋說不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氣,道:

“總而言之,朕會去信膠州,蘇州……

讓人將這些人全部帶到京城!

倭寇就不用帶了,讓人就地,在百姓的見證下,全部給殺了……

清明雖然已過,這些人的人頭,卻可以祭天!”

“嗯!”

朱標親自給父親擬旨,送往中書省。

他知道這道聖旨過去,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人頭落地。

倭寇死有餘辜,可另一批人引發的風雨,纔剛剛開始。

“陛下!高大人求見……”

父子二人正說着話,太監進來稟告。

“高見賢,讓他進來!”

朱元璋一揮手,放高見賢進來。

高見賢見朱元璋殺氣森然,一時間也嚇住了。

“有事說事!”

朱元璋語氣不好,高見賢也不敢怠慢:

“皇上,小真人想見陛下!”

“張異?”

朱元璋和朱標對視一眼,這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

從來只有他們去找張異,張異是很少見他們的。

“沒錯,是張異張小真人,他親自去了書局找到小的……

他問小的您和太子殿下在不在應天府?臣回答不在。

小真人的語氣似乎有些焦急,但臣問他有什麼事,他卻不肯說……

只是他交代臣,如果陛下來應天,或者有渠道聯繫到陛下,讓陛下最好找他……

如果找不到,他明天帶一封密信過來,讓臣交給陛下!”

“這傢伙不是遇見什麼麻煩了吧?”

朱元璋從沒見過張異會這麼焦急處理一件事,那小傢伙無論做什麼,都是風輕雲淡的。

老朱心想,是不是張異有什麼急事需要自己幫忙?

他和朱標對視一眼,出宮……

“他在哪裡?”

“小真人在清心觀……”

馬車在半個時辰之後,停在清心觀門口。

朱元璋父子走進道觀,跟老陌打了招呼之後,被引到後院去。

張異並沒有在他熟悉的地方曬太陽,而是在書房裡。

老朱自己喊道:

“人哪裡去了?”

張異飛速從書房裡跑出來。

“黃叔叔,黃家哥哥……”

“別廢話,你是遇着什麼麻煩了,跟我說說……?”

朱元璋打斷張異的客套,讓張異一愣。

“我能有什麼麻煩,叔叔我問你們,你們養的人,有沒有參與山東和蘇州的事?”

張異滿臉嚴肅,詢問朱元璋。

朱元璋愣住,旋即笑起來。

合着,這傢伙火急火燎找自己,竟然不是因爲他自己有事。

而是他,擔心他們父子二人出事。

老朱不是一個容易感動的人,不過張異這種不經意的動作,確實讓他鬱悶的心情好過不少。

“進去說!”

朱元璋指着書房道。

等幾個人落座,朱元璋噙着笑問:

“你是聽到什麼消息?”

“哪裡還用聽說,這山東和蘇州爆發的戰爭,早就傳遍天下了!”

張異能得知道的消息,就是朝廷在蘇州和膠州大捷。

早就習慣了歷史線被改變的他,雖然也感受到一絲古怪,卻也沒有多想。

不過張異能得到的消息畢竟有限,他不知道玄武軍的事,更不知道深海響起玄武大炮的消息。

只是他能得到的訊息,也足夠讓他判斷一些事。

“叔叔先回答我的問題,你養的人,甚至你的同鄉中,有沒有參與蘇州府和膠州事件?”

朱元璋聞言,搖搖頭。

他本來就不是真的吳地商人,更談不上養着一羣海盜。

他說:

“我籌備出海的事情,就幾乎傾家蕩產,哪來的餘力去養閒人!

且我可以告訴你,這次我離開應天回來,是因爲我去給你黃大哥踐行!

咱們的船隊,已經出海了!”

“真噠?”

張異聞言歡欣雀躍,也慶幸不已:

“那就行,這下子至少不用擔心接下來的狂風暴雨了……”

“哪來的狂風,哪來的暴雨……?”

朱元璋不動聲色,裝傻充愣。

“蘇州府和膠州的俘虜,就是風暴之源,這次出現的意外,我自己都沒料到!

不過轉念一想,這蘇州府和膠州的勝利,恐怕會弄出不小的動靜,很有可能要牽連一撥人!”

朱家父子對視一眼,老朱故作不懂:

“你細說!”

“這次如此大規模的俘虜倭寇,都已經數千人了,其中屬於沿海百姓落草爲寇的,差不多也有大幾百人吧?

這些人如果落在官府手裡,恐怕有許多人要被牽連出來!

從山東到廣東,沿海一帶的漁民,多有出海的傳統,不少百姓在海上落草爲寇,這也是正常之事!

尤其經過元末的混亂,甚至不少地方豪強,也在海上養着自己的人,這些人通過海上貿易,賺了不少錢!

可人心不足,總會有一些人在海上久了,喜歡乾點別的營生……”

張異偷偷看了朱元璋一眼,發現他表情未變,繼續說:

“這些人若是隻做海貿也就算了,很多人乾脆跟倭寇勾結,回來欺凌沿海的百姓……”

朱元璋點頭:

“此事我明白,這些人罪該萬死。”

他表態之後,張異終於鬆了一口氣。

“所以呀,這些被俘虜的海盜就成爲了某些人睡不着的原因……

如果這些人都是張士誠和方國珍的舊部還好,就怕裡邊有不少人,是江南那些富戶養的兵馬!

他們若是透露出一絲半點消息,恐怕……

這情況就非常不妙了!”

朱元璋眼中神采爆發,死死盯着張異。

這孩子說的問題,正是他剛纔和朱標討論的問題。

張異能想到此處,讓他高看張異一眼。

在大部分時間裡,張異在朱元璋眼中,就是一個得了仙緣,能窺視未來的人。

不過張異也說過,未來是存在無數的可能,他只能看到一個大致的趨勢。

且因爲人事的改變,他看到的未來也許不會發生。

在這次海防大戰上,朱元璋就改變了張異能看到的未來,也就是說,他對於這一段的後續是無法預測的。

但張異能想到跟他一樣的問題,證明這孩子在某些方面,其實也很有天賦。

他問:

“你是說,此事會牽扯到朝中許多官員?”

張異點頭道:

“沿海出身的官員,我估摸着都會受到影響……

倒不是說這些人也勾連海盜,可是某些地方上,當地百姓出海已經是常態,地方的豪強地主,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態!

以宗族和鄉紳維繫着基層關係的華夏,哪怕什麼都不做,等那些鄉親求到他們頭上的時候,你說他們幫不幫?

這些人,畢竟是他們鄉親,族老、宗親……”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他的手抓在椅子的扶手上,指尖有些發白。

“所以,這次江南那些富戶估計要出事了……哪怕只是牽扯出一些人,以陛下的性格,牽連是肯定少不了了!

江南,要血流成河了……”

張異道出來的,正是藏在朱元璋心中的計劃。

老朱沒有接話,算是默認了張異的猜測,這一點,讓一直觀察皇帝的太子朱標心驚不已。

父皇對江南的富戶絕對算不上友好,南方的地主階層和老朱的關係本來就緊張。

上次見證了江南富商的富貴,又從張異口中知道他們逃稅的消息。

老朱早就給他們準備了一把刀,只是沒有由頭落下。

這蘇州府和膠州的事情,恐怕就是引發這場風暴的導火索。

朱標憂心,他只希望這次抓過來的海盜,真的就只是張士誠的老部下在搞鬼。

可是他自己也明白,這幾乎不太可能。

京城,暗流涌動……

有不少人從沿海各州府派人入京,求見朝中大員。

檢校早就將這些人的動靜,一一記錄。

甚至,父皇本人對章存道的敲打,就代表他預見了可能存在的隱患。

只是,世事難料。

可能連父皇自己都想不到,他給的誘餌會招惹來如此多的海盜和倭寇。

而勝果太過巨大,也讓這兩次戰鬥有了大量俘虜。

如果不是什麼都很順,能讓江南富戶寢食難安的,出現大量俘虜的事情也不會發生。

這牽一髮動全身,就導致了一場風暴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不同於僧道納稅事件,那件事說白了就是儒教的讀書人對僧道二門的騎臉輸出。

這場風暴,卻很有可能會讓某個羣體,夜夜難寐。

“難呀……”

朱標望向遠處,那是東邊沿海的方向。

在他們討論着江南富戶的下場時,

蘇州府的百姓們,正如過年一般,看着官兵押着一些奇裝異服的日本浪人,奔赴刑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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