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將情報反覆看了好幾遍,登時勃然大怒。
“楊憲這個狗賊,他要是敢動張異,朕誅他九族……”
朱元璋怒目圓睜,猶如地獄中走出來的毀滅金剛。
在知道張異被關入刑部的那一刻,他馬上就想殺了楊憲。
楊憲犯過很多錯誤,還有一些身爲皇帝的他其實心知肚明。
但老朱選擇隱忍,是因爲他對楊憲有政治需求。
可任何的需求,都抵不過張異本身……
“父皇,息怒……”
眼看若非此時已經是深夜,老朱都想讓人連夜去宮外拿人了。
朱標攔住暴怒的皇帝,勸說道:
“有張真人這麼一鬧,張家弟弟今晚在刑部吃不了虧……
父皇明日一大早派人去刑部提人即可,不過……
父皇得想好……”
朱元璋被朱標勸下,他低頭沉思。
“不行,穩妥起見,現在朕就派人過去,就以你的名義鎮住刑部那些人……
他們要是敢動張異分毫,朕要他們滿門陪葬……”
朱標點頭,他知道怎麼做。
叫來人,傳了個口諭過去。
刑部衙門不久後,就收到宮裡的消息。
“太子殿下有口諭,許老先生乃是他的老師,若許先生真犯了國法,自當依法處置!
但在定罪之前,且不可動用私刑!”
張家父子,許家夫婦在牢房裡聽到動靜,許存仁感動得渾身顫抖。,
他拖着虛弱的身體,朝着皇宮方向跪拜下去。
“沒想到,卻是託了先生的福,這太子殿下果然仁義!”
張異在一邊自言自語,老張卻若有所思。
這太子殿下給許存仁求情,他是打死不信。
教過朱標的人不少,許存仁和朱標雖然關係也算不錯,但還沒好到那份上。
在案情不明的時候,繞過皇帝去爲許存仁求情,其實並不合理。
給許存仁撐腰是假,恐怕自己兒子纔是太子殿下來到刑部的主因。
老張想通此節之後,很快放鬆下來。
陛下來了,那龍虎山和張異就絕對不會有事。
“好了,咱們睡下吧!”
心情放鬆之後,張正常安心睡下,張異還有些疑惑。
老張這次的表現,頗有幾分世外高人的風範。
“老師,您吃藥!”
張正常身上帶着金瘡藥,張異給許存仁用上,這也折騰了一天了,許家夫婦終於累着睡了。
只有張異一直宅看着牢房外的夜空,不知在思索什麼?
……
第二日,早朝。
楊憲的轎子靠近皇宮的時候,百官登時停下腳步。
他走出轎子,低下頭,但其他人也能看出楊大人此時鼻青臉腫。
“這龍虎山上的真人不僅雷法了得,拳腳也不凡呀!”
有人遠遠地瞧見他這般模樣,忍不住笑出聲。
右相大人在刑部門口,被龍虎山的張真人給打了。
這消息不說京城人盡皆知,但至少四品以上的官員,都已經瞭如指掌。
宰相當成這樣,這簡直就是丟人丟到家了。
楊憲這陣子打壓異己,得罪不少人,於是乎,大家都很開心的看着楊大人出醜。
這種若有若無的目光,落在楊憲身上,就如芒刺。
他不說話,只是低着頭,但心頭大恨,恨不得弄死龍虎山上下泄心頭之恨。
他不想面對現實,自然也不會有人要找他麻煩。
只是楊憲發現他錯了,有個人徑自向他走來。
“劉基!”
楊憲見到劉伯溫的時候,就感覺情況不妙了。
果然劉伯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說道:
“楊大人這是何故,滿身傷痕?”
楊憲惱怒:“劉基,不關你的事!”
劉伯溫點點頭,道:
“夜路走多了,終究會遇着鬼,大人以後行路小心……”
他就這樣從楊憲身邊走過,卻惹得周圍的人忍不住笑出聲。
笑聲能傳染,登時有許多人也跟着笑起來。
這笑聲落在楊憲耳中,卻如針刺一般。
好在此時終於有太監來幫他解圍,早朝開始了。
“陛下萬歲!”
百官見過皇帝,朱元璋等官員站起來,在羣臣身上掃過。
他的目光,停在楊憲身上。
楊憲羞憤之餘,率先走出來,跪在皇帝面前。
“臣,請皇上爲臣做主!”
朱元璋冷笑,道:
“楊憲,你這臉是怎麼回事?”
楊憲回答:
“陛下,是被龍虎山真人張正常打的,那張正常目無王法,不服管教。
臣雖然不值一提,但好歹也是大明的宰相,此人當衆毆打微臣,也是打了大明皇帝您的臉。
臣請皇帝爲臣做主,讓張正常伏法……”
朱元璋問:
“那張正常爲什麼打你?”
楊憲微微遲疑,道:
“臣聽聞刑部拿了國子監祭酒許存仁,因爲嫌犯涉嫌勾結海盜,臣特意去看看……
那張正常的孩兒是一起被帶回來的。臣出刑部,張正常就在刑部大門口,叫囂讓臣放了他的兒子……
臣覺得,這朝廷自有法度,刑部辦案,也有刑部的規矩!
只是臣好言相勸,卻不知如何惹了那道人,他竟然對臣大打出手!
陛下,您要爲臣做主呀!”
老朱聞言不置可否,轉向百官,詢問:
“刑部的人何在?“
“陛下!”
刑部尚書出列,跪在地上。
“你說說,你們抓了那小真人,可是覺得他有罪?”
朱元璋這個問題問下來,刑部尚書登時頭冒冷汗。
這句話不好回答,他們將張異抓回來,一來是順手,二來確實也是打算好好炮製張異,順帶爲楊憲出氣。
如果換成別的時候,他們自然不敢明目張膽討好楊憲,畢竟上次工部的教訓在前。
只是最近,藉助勾結海盜一案,皇帝已經殺了太多的官員。
這也給了刑部一種他們大權在握,生殺予奪的特權。
如今皇帝問起,刑部尚書只能咬牙道:
“回陛下,也不是,不過許存仁涉嫌勾結海盜,這張異我們也是順路拿回!”
“所以你們懷疑,一個八歲小兒,能跟海盜有勾結,還是許存仁讓他給海盜出力?”
朱元璋的聲音很平靜,可刑部尚書卻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老朱話鋒一轉:
“但不管如何,就算張正常再心疼兒子,也不該當衆毆打朝廷命官,官員是朝廷的臉面,也代表朝廷的威嚴!
來人呀,朕……”
“陛下!”
皇帝還沒說話,劉伯溫主動出列。
“劉基,你說!”
朱元璋將後邊的話吞回去,靜靜看着劉基。
“陛下,張正常所行確實不對,但微臣有個疑問?
他好歹也是一個歷經兩朝,修行有成的道人。
若非真惹急了,臣想不出他爲什麼會行如此下策?”
“劉基,你的意思是本相說謊?故意污衊張正常?”
楊憲率先忍不住,跳起來指責劉基。
劉基神色不變,道:
“楊大人,本官並無此意,只是提醒陛下,兼聽則明!”
一句兼聽則明,老朱欣然頷首:
“來人呀,去刑部提張正常,朕要親自問問他!”
楊憲臉色微白,如果讓老張過來對峙,誰知道張正常會說出什麼話?
他帶着恨意,死死盯着劉伯溫。
劉伯溫面無表情。
這些日子,楊憲將水潑在浙東派身上,浙東一脈可是死了不少人。
劉伯溫是楊憲最想坑害的人,但這老小子滑不溜秋,壓根沒有機會下手。
誰能想到,一直示弱的劉伯溫,卻在關鍵的時候,又要來壞他好事。
不過楊憲心裡安慰自己,就算皇帝找老張與他對峙,他也不怕。
……
此時,刑部大牢。
張異父子二人正在商議。
“爹,您揍了楊憲這事,可大可小……”
新的一天開始,張異父子就不得不考慮到以後的事,大概率,老張打了楊憲,張異被捕的事情,會被皇帝所知。
但皇帝如何處理,張異心裡也沒底。
也許是雷霆震怒,也許是另有反應。
但張異相信一件事,那就是朱元璋至少會給張正成一個當面解釋的機會。
“傷了朝廷右相,依皇帝的性子,爹您不管如何,肯定會引起皇帝的震怒。
楊憲再怎麼不堪,也是朝廷的臉面,且他一路提拔,都和皇帝離不開關係。
說他是皇帝陛下的心腹,也不爲過!
所以如何辯解,那就有技巧了……”
張正常本身並不太過擔心,卻順着張異的問:
“那你覺得貧道該說什麼?”
“楊憲不是伏在你耳邊說了那句話?這就是咱們做文章的地方,不用特意去強調,只要引起皇帝的忌諱就行了……
您要脫罪,免於責罰,一來要強調父子親情,這點可以引發皇帝共情,但這還不夠。
陛下就算再共情你,他也不可能會輕易放過你,除非……
楊憲犯了忌諱,您想想,以前我跟您說過,皇帝最忌諱的是什麼?”
老張若有所思,此時刑部大牢的門打開,宮裡的太監進來宣佈:
“張正常入宮覲見!”
張異擡頭,望向窗外的天空。
此時天干矇矇亮,早朝都沒下呢?
看來楊憲告狀挺早。
太監來了,牢房裡所有人跪地謝恩。
張正常似懂非懂,卻是主動起來接旨。
“張真人,陛下很生氣,但他念及您也是護子心切,給您一個解釋的機會……”
傳話的是王公公,他看似漫不經心的交代,卻給老張一個提示。
老張登時心安許多,陛下果然是向着張異的,只要自己抓住護犢子這一點辯解沒錯的。
他回頭望向自己家孩兒,突然信心百倍。
“公公,讓陛下擔心了,咱們走吧!”
咣噹!
老張和其他人離去,大牢的門關上,帶來巨響。
張異的心隨着老張離去也空落落的。
雖然心有成竹,但說不擔心是假的。
“楊憲……”
張異眼中閃過一絲殺意,這次看你死不死?
……
張正常出了門,一輛囚車等着他自己。
老張一愣,旋即王公公說:
“此乃陛下特意吩咐!”
他此時尚未定罪,但毆打朝廷命官,畢竟也是大罪。
老張點頭,坐上囚車。
張天師被抓了……
五更天的時候,應天府早就人聲鼎沸,張正常如此招搖過市,惹得許多人議論紛紛。
絕大的羞恥感,讓老張無地自容。
龍虎山傳承四十二代,他大概是最丟人的天師。
但老張卻也不生氣,皇帝越是用這種方法羞辱自己,越是代表皇帝想要保護自己。
朝廷命官,當朝宰相。
這可是朝廷的臉面,若他沒有一點代價的脫身,不管朝廷沒有臉面。
朱元璋也無法卸掉他心頭火。
老張想到此處,便是泰然處之。
“張天師犯了什麼錯?”
“據說是因爲孩兒被抓,把宰相給揍了……”
“這可是大罪呀!”
“囂張跋扈,目無朝廷,確是活該……”
“原來神仙打架,也用拳頭……”
“能爲孩兒出頭,至少這位天師也是性情中人!”
路上百姓對張正常的行爲褒貶不一。
老張不算漫長的遊行示衆,也終於走完。
來到宮門口,囚車依然直入,這皇帝分明是想讓他在百官面前也丟個人。
不過張正常明白皇帝的想法之後,倒是怡然自得。
奉天殿。
在百官的注視下,關在囚車上的老張被推進來,官員們注視着老張,見他臉上沒有半點懼怕之色。
在場官員,對他的感覺不甚相同。
有人幸災樂禍,有人義憤填膺,有人卻對他有一絲同情。
“下去!”
宮裡的侍衛打開囚車的門,退老張下去,老張一個趔趄,卻是站穩身子。
他一路被押到皇帝面前,跪下。
“罪臣張正常拜見皇帝陛下!”
他的聲音,在空曠之處迴盪,朱元璋板着臉,不見喜怒:
“張正常,你可知罪?”
“臣毆打朝廷命官,乃是大罪,臣認罪……”
老張沒有辯解,乾脆利索的將罪認下來,其他官員神色各異。
楊憲捂着臉,恨不得殺了張正常。
“既然知道毆打朝廷命官是大罪,爲何要對楊大人出手?”
張正常聞言,趕緊跪在地上說:
“回陛下,最近朝中風雨飄搖,吾兒知道之後,念及師徒之情,所以去探望許存仁,卻不想刑部拿人,把吾兒拿了……
臣知吾兒不過是八歲小兒,並無犯罪之事,所以去刑部打聽消息!
奈何楊憲故意刁難,臣不得不毆打他!
打他,是爲了讓微臣有今日跪在奉天殿前,向皇帝解釋的機會。
楊大人,他有反意……”
老張一席話下來,在場官員的目光紛紛落在楊憲身上,這下有意思了。
果然,楊憲也沒料到老張會說出這句話,臉色登時煞白。
“陛下,他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