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美人遲暮將軍老,君心不改

常遇春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天之後。

他很想爬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身子虛弱得很。

別說動一動了,就是頭腦多想一點事,都昏昏沉沉!

常遇春身邊,有個老人在照顧他,而老人身邊,還跟着一個孩子。

這孩子八九歲的年紀,一身道袍,常遇春卻是認得對方,那是張宇初,張正常的嫡子。

“常將軍,您醒了?”

老者見常遇春醒來,溫和一笑。

常遇春動了動嘴巴,老人知道他想問什麼,說:

“老夫蕭九賢,乃是一位醫者,奉陛下之令,前來給常將軍看病……

多餘的事,老夫也並不知情,如果常將軍想問情況,不如請教張真人和徐將軍!

徐將軍正在處理軍務,張真人也去外邊煉藥去了……”

常遇春縱然有千般疑惑,也只能點頭。

“小真人,你看着常將軍,我去喊人!”

蕭九賢走出營帳,然後很快帶着徐達和張正常等人過來。

徐達臉上滿是興奮之色,老張也由衷覺得高興。

“你醒過來,我們這些日子的安排就沒有白費!”

常遇春很想說話,卻說不出話,他這輩子都沒有如此虛弱過。

“老常,你別急着說話,蕭神醫說你明天大概就能恢復一些,到時候咱們再深聊!”

徐達說完,和老張再次出去。

常遇春只能躺在牀上,讓蕭九賢給他鍼灸調養。

他一邊鍼灸,一邊教導旁邊的張宇初,張宇初學得很認真。

等過了一會,蕭九賢累了半天,終於回去休息,張宇初卻給常遇春喂藥。

又過去半天,夜。

常遇春醒過來,發現張宇初還在。

小道士昏昏沉沉的,卻不願趴着睡。

“你……不睡……?”

老常發現自己能發出聲音,說話有些氣力了。

張宇初從昏睡中驚醒,道:

“小道不困,小道要跟蕭先生學本事,不能讓弟弟看扁了!”

常遇春只覺得他說得有趣,問:

“你弟弟爲什麼要看扁你?”

張宇初認真回答:

“弟弟說,小道以後會成爲壞人,但我不想成爲壞人……

所以我要努力,接着龍虎山的擔子,不能讓他擔心,讓爹擔心……”

“你弟弟說你是壞人,你就是嗎?”

虛弱中的常遇春,被張宇初充滿童真的話語給逗樂了。

“你弟弟說你會變壞,你就會變壞,難道,他還是神仙不成?”

“我弟弟,就是神仙!”

張宇初認真強調,常遇春的心情更好了。

這孩子他看的喜歡,老張家的運氣不錯,生下的孩子都有出息。

不像自己,自己生下的孩子,只會氣自己。

常遇春想起自家的事,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他醒了兩次,好像都沒看到常茂。

一股怒意從心頭升起,自己病倒在牀,在身邊服侍自己的本應該是自己的孩子,可常茂去哪了?

爲什麼是張宇初一個孩子在照顧自己?

張宇初看了看外邊的天色,大叫一聲:

“時間到了,我去找先生,您此時應該服藥了……”

小道士跑得快,常遇春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因爲他很快體力不支,昏睡過去。

第三日。

常遇春的氣力終歸恢復了幾分,至少說話不費力了。

此時徐達纔來到他的營帳,一起過來的,還有張正常。

“老常,你終於好一點了,接下來可以安排你南下,回京城休養!

陛下那邊很急,知道你病倒了,連續八百里加急下了好幾道聖旨,一定要保住你的命!

要不是蕭先生說,你此時舟車勞頓恐怕會喪命,陛下都要派人過來接你了……”

常遇春聞言,眼眶泛淚,朱元璋對他的關心,只在隻言片語之間。

“你們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常遇春問出他最想問的問題。

徐達早就知道他會問,乾脆利索回答:

“因爲陛下身邊有位高人,算出你命裡有一劫,此劫落在七月七,柳河川!

所謂天機不可泄露,陛下不能和你明說,卻經常下旨讓你注意身體!

與此同時,陛下也讓我勸你,怕你不聽,還讓張正人巡遊北地的時候,待在你身邊!

你七月七日之劫,看似突然,其實早就在陛下預料之中!

因爲勸不聽,所以陛下乾脆讓錦衣衛去把蕭神醫接過來……

因爲有陛下的聖旨,他們可以饒過你直接讓副將安排,讓他們混入軍中!

所以你那天,纔會……”

在徐達一番講述之下,常遇春才明白爲什麼他剛卸甲,那些人就衝進來。

合着人家是來救自己的?

哪怕過程如此神奇,常遇春依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世間真有如此高人嗎?

“那高人是誰?

爲什麼不直接提醒我?”

徐達回:

“高人是誰,我也不知!

不過爲什麼不提醒你,還不是因爲你不聽勸?

你不聽勸,我等貿然泄露天機,你不來柳河川,也會去別的地方……

等劫數來臨,更不好辦!”

“陛下,天恩!”

常遇春此時才明白,原來朱元璋在他背後,做了這麼多的事。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爲了從閻王爺那裡救出他自己的性命?

因爲常茂被流放的事,他心裡對朱元璋未必沒有怨氣。

畢竟,自己在前線拼命,爲的也是後方的妻兒能夠平安無事。

就算常茂犯錯再大,難道就不能通融一番?

可是直到如今,他才明白朱元璋爲他做的事,只可惜,自己直到病倒,才體會到陛下的苦心。

“臣,對不住陛下!”

一個大男人,當着衆人的面哭出來。

徐達沒有取笑常遇春的意思,相反,他臉上還有一種羨慕之色……

他和常遇春都是被朱元璋信任的大將,但彼此被信任的理由不同。

他徐達和皇帝是同鄉,還有從小玩到大的交情。

但徐達自認爲,他被老朱信任的另外一個原因,是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維護着君臣之間的本分。

知進退,是他徐達的優點。

可想要維護這種尺度,卻是一件很讓人心累的事。

常遇春與他不同,他並沒有多少政治上的情商。

可他的純粹,在皇帝眼中反而是沒有任何威脅的存在,

因爲他的純粹,皇帝對常遇春的信任,也十分純粹。

溫情時刻逐漸過去,常遇春謝過朱元璋的恩德之後,突然想起另外一個人。

那個讓他操心,卻一直缺席的常茂。

“徐達,我家那逆子呢?”

他此話一出,徐達,張正常,還有其他人臉上,全是古怪之色。

常遇春驚覺不對勁,趕緊問:

“徐達,他是不是又惹出什麼事來了?”

常遇春感覺不對勁,這常茂肯定有事。

“倒是沒事,就是犯了點軍規,我在罰他,所以暫時不能見你!”

徐達的眼神閃躲,但生怕常遇春擔心,趕緊補充道:

“但他人沒事,這點你放心!”

常遇春和徐達雖然有些競爭關係,但同時也是戰場上的好搭檔。

徐達瞭解他,他也瞭解徐達。

他急了:

“徐達,你告訴我,他到底犯了什麼事?”

徐達見騙不過他,只能無奈道:

“那天我們衝進去就你,一時間沒空跟其他人解釋!

我來之前,軍中那些將士還以爲是陛下派人來拿你!

你家那個畜……常茂,趁着我們沒空理他的時候嗎,當逃兵了……

也是我處理好軍務之後發現,然後讓人將他抓回來!

軍有軍規,他雖然是你兒子,但我怎麼也要罰他!

所以我打了他三大板,將他關起來了!”

噗!

常遇春聽完徐達的話,一口老血噴在地上。

他很想仰天長嘯,發泄自己的鬱悶。

他常遇春何等英雄,怎麼會生出這種廢物兒子?

當逃兵,他竟然當逃兵。

而且還是他爹“被人抓”的情況下,棄了自己獨自逃離?

“老常!”

“常將軍!”

徐達不肯跟常遇春說,就是怕他出事。

見他氣成這樣,徐達懊惱不已。

常遇春生意一口氣:

“你們別擔心老子死了,老子一定會活下來,親手結果了這個禍害,免得他去外邊鬧事……”

常遇春說完,一頭栽倒,再次昏睡過去。

老張,蕭九賢,徐達:……

見過坑爹的,他們也真沒見過常茂這麼坑爹的。

“算了,孫神醫,您趕緊給他調理一下,送他回京城吧!

他那個兒子,也一併送回去,我可沒本事應對那孩子,讓陛下頭疼去。”

蕭九賢點頭,自顧照顧常遇春去。

“張真人,您跟我出來一下……”

徐達拉住張正常,將他帶出去。

“您也跟着常遇春回京吧,陛下交給你的任務完成了!

所謂的流放,楊憲倒臺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回頭我給你一個公文,當是給陛下一個臺階下……”

徐達飛速給張正常交代,張正常點頭。

他北地之行最大的意義,就是救下常遇春。

自己回去覆命,在楊憲已經伏法的情況下,皇帝隨便找個藉口就能糊弄過去。

第二日,常遇春被擡上特殊的馬車,在錦衣衛的保護下,緩緩南行。

常茂也被帶上,一路前往南京。

隊伍裡有個病人,哪怕錦衣衛在聖旨之下,一路有州府接應。

這一路走下來,等到應天府的時候,已經接近八月。

常遇春在這一個月裡,終歸慢慢好轉,他此時已經可以站起來,但人卻虛弱得不行……

美人遲暮將軍老,乃是淒涼之事。

常遇春雖然沾不得一個老字,身體狀況卻差不多,

這讓他一路以來心情極度鬱悶,一時間也懶得收拾那個敗家子。

應天府近在眼前,他鼓起勇氣,掀開簾子。

卻發現遠處,皇帝站在路邊,已經等着他回來。

君王出城十里迎接一位臣子,乃是極盡恩寵的表現……

常遇春遠遠看着朱元璋立在風中,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陛下!”

一路上,猜疑,恐慌,老常在見到老朱的瞬間,跟個孩子一般哭起來。

“多大的人了,也不嫌丟人!”

君臣之間並沒有旁人的客套,老朱上來就數落常遇春。

常遇春也不嫌丟人,他路上的負面情緒,全朝着皇帝輸出去。

“臣辜負了皇帝心意,才活該有此劫難!

但臣寧願當時死了,也好過如今半死不活!

將軍當死沙場,而不是睡在病榻上……”

老朱聞言,呵呵笑:

“睡在病榻上又如何?病去如抽絲,你這病慢慢養着,未必沒有康復的機會!

就算你從此不能再上沙場,你也是我大明的功臣。

以後陪着朕聊聊天,下下棋,那也是美事,可不能再說當死之事。

你要知道,朕將你從閻王爺那裡拉回來,可不是爲了讓你再走一趟黃泉路……”

常遇春點點頭,感動得無以復加。

“你且回家和家人聚聚,朕明日親自去你府上!”

老朱一眼就看出對方舟車勞頓,也不和老常多聊。

他來這裡,是安撫常遇春,讓他不至於患得患失。

果然常遇春得到老朱的承認,眼皮子也開始打架,雖然車隊走得夠慢,可他一個病人舟車勞頓,確實損失不小。

“張真人,辛苦了!”

常遇春的馬車邊上,張正常和蕭九賢並立。

老朱不謝蕭九賢,先鄭重其事朝着張正常行了一禮。

老張登時惶恐,趕緊回禮:

“陛下言重了,這本是罪臣分內之事!”

“罪臣?”

朱元璋聽出老張的小心思,呵呵笑:

“何罪之有?”

這句話,等於撤了張正常毆打楊憲的流放之罪。

“你們都回去休息,朕明日再好好再論功行賞。”

老朱擡頭,天邊的晚霞染紅半邊天,回城之時,大概已經是宵禁時刻,確實不是敘舊之時。

“蕭先生,還要麻煩您一段時日,在常府待着!”

蕭九賢趕緊拜下,一行人繼續往前走。

終於在宵禁之前,常遇春回到常府。

“老爺……”

藍氏早就在家門口等着,就見常遇春被攙扶下車,登時淚流滿面。

夫妻二人見面,自然少不得相互傾訴。

不過常遇春精神狀態並不好,多說了幾句,就被人扶進房間繼續休養。

藍氏見他如此狀態,卻不免擔心起來。

“這次,恐怕真要被徐府奪了風頭去!”

藍氏臉上出現憂心之色,常遇春能否獲得封賞,封賞如何,對於藍氏而言十分重要。

她本還等着丈夫在戰場爲她出氣,卻不想聽聞如此噩耗。

藍氏的臉上,一股陰鬱之色遲遲散不去。

她回頭,謝過蕭九賢:

“蕭先生,還要麻煩您,您可一定要治好我家老爺……

我常家以軍功立家,老爺是我家的根,一切就拜託您了……”

丈夫初歸,藍氏卻強調名聲,蕭九賢閃過一絲異色,卻客氣回答:

“自然當盡力,不過,常將軍的病情恐怕要養很久,老夫也需要一個同道幫忙……”

“同道,是誰?

先生請指一條明路,我親自上門求他!”

“龍虎山嫡傳,天師次子,張異……”

蕭九賢的答案,讓藍氏的臉色,更加難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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