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陳先生,名爲陳誠。
在孔訥的介紹中,他在老家那邊本有些地位,但奈何家裡子弟讀書不成。
皇帝頒發南北榜之後,他就移民膠州,爲子孫謀個前程。
而他的兒子也並不曾辜負他的期望,成功高中進士,目前在京爲官。
陳誠也因爲此事,成爲膠州一帶比較有名望的先生。
文名頗盛!
這樣的人看着,怎麼也不可能和那些老鼠扯上關係,但他給張異的東西,卻是表明了他的身份。
這是羅老經常盤在手中的一個老物件。
張異一眼就認出來。
“所以,我一直在你們的監視中?”
張異露出苦笑之色。
“別的地方不知道,你來膠州,上邊通知過我……
本應該去尋你,可伱自己就找上門,這樣也好!”
陳誠將信物收回去,若無其事。
張異問:
“老師安排我走前,讓我不要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先躲個一兩年再說!
可是上邊怎麼這麼快就找過來?”
陳誠道:
“因爲上邊需要你迴應天探查一些事……”
張異聞言,臉色微變:
“我不去,我好不容易纔逃過錦衣衛的搜查,現在回去不是自投羅網……”
見他拒絕,陳誠也不意外,他笑道:
“上邊說了,你還記得你寫下的投名狀嗎?”
張異的好心情,瞬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面鐵青。
不過他過了一會之後,變得垂頭喪氣。
“你們說吧,要我做什麼?”
張異認慫很快,他是個識時務的人,直到自己的軟肋被人抓住之後,一點掙扎都沒有。
陳誠想起上邊傳來的消息,說此人識時務,這個評級倒是沒錯。
他沒有急着給張異指派事情,而是安慰他:
“你也不用擔心,自從郡主的案子之後,錦衣衛自身難保!
他們的權柄和勢力,都削弱了許多,連能不能保住這個機構都是問題!
所以你的事情沒有人去關心!
上邊需要咱們辦事,肯定是希望咱們能活着!
你不是一直想進步嗎,你少爺跟你說的話,未必沒有道理!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我看你也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羅老對你的期許,你應該明白!”
成爲張昶!
這幾乎是在每個間諜的夢想,張昶算得上是朱元璋的陣營中,北元間諜能夠做到的頂峰。
張異的表情有些焦躁不安,但又帶着一絲期許。
以利誘之,陳誠見張異心動了,才繼續說:
“反正你也沒得選擇,與其屈居人下,爲什麼不去京城搏一搏?
我兒子在京城爲官,雖然人微言輕!
卻也能說得上話!
而這膠州的縣令,也跟我有幾分交情!
我若舉薦你,也是輕易之事!
科舉也好,舉薦也罷,別人一生都求不得的福利,難道你還要往外推不成?
若他日,我漠北的鐵騎能再下中原,你就是大功臣一個!~
若下不來,誰也不會主動犧牲你!”
“明白了!”
張異終於平復自己的心情,很淡然地詢問:
“那上邊需要我做什麼?”
“你回京城,利用你的關係!
多和徐府的人靠近,去通過徐家人打聽徐達前線的情況!
徐家夫人嘴碎,你若是做得好,應該能聽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還有……”
陳誠將上邊分上來的任務說給張異聽,張異若有所思。
說白了,王保保還是不放心徐達的事。
此人用兵,倒是不像蒙古人,他和徐達都屬於那種坐鎮中軍運籌帷幄的名將。
漠北雖然贏了嶺北一戰,但想要進攻中原,他還沒有鼓足勇氣。
徐達就是王保保最爲忌憚的人。
這場賭國運的戰爭,王保保沒有萬無一失,是不會主動出擊的。
“徐達怎麼了?”
張異故意詢問。
“你不知道?”
“廢話,您真以爲我是爲了做生意到處跑?我是害怕,所以不敢在一個地方久留!
誰有心情去打聽前方的消息?
您還是直說吧!”
陳誠見張異一臉茫然,說到:
“好,我跟你說,前陣子,徐將軍和皇上……”
陳誠鉅細無遺,將徐達和朱元璋因爲路線之爭的事情,搞得君臣離心,王保保趁機派人勸降徐達的事情說給張異聽。
這些內容,張異自然知曉。
常遇春在浙江已經給他說過,接下來的事,他卻並不知情。
在大海上,哪怕是周通等人,也沒有消息渠道。
“齊王勸降徐達之後,使者被徐達趕出,而陛下在京城聞得消息,派人去前線嘉獎徐大將軍!
這君臣二人的關係,實在有些撲朔迷離!”
張異若有所思,朱元璋果然按照他的想法,去嘉獎徐達。
這纔是一個帝王應該有的反應。
只看陳誠一臉糾結,張異就明白他這個層次的人,是看不清皇帝和王保保這種人的想法。
高手過招,普通人連看清楚套路的機緣都沒有。
他並沒有表現得鋒芒太過,而是聽陳誠繼續說。
“現在,朝堂之上,關於徐達和皇帝的不合的消息,不脛而走!
日前,胡惟庸入宮勸諫皇帝,被皇帝轟出!
此事頗爲微妙,就連京城中,都是人人自危!”
胡惟庸和徐達的矛盾,尚未爆發。
此時的他接過李善長的政治資產,徐達天然就是淮西一脈的盟友。
張異對於胡惟庸給徐達說話並不意外,他驚異的是,朱元璋竟然已經將局面做得如此完美。
他不信胡惟庸知道事情的真相,只能說朱元璋爲了這次行動,許多人都騙了。
“既然您都能打探到這些消息,爲何還要需要我!
我再好,也不過是個下人!
而您家公子,想必能打探到的消息不比我少!”
“不一樣,我家孩兒過幾個月,就要去廣東下邊赴任了!
且就算是他在應天,知道的未必會比你多……”
陳誠提及此事,也有些泄氣。
張異所謂的鼠道,比起一個沒有多少靠山的低階官員有用多了。
而且,情報分析也是看個人天賦的。
他兒子雖然能給出一些消息,但這些消息的整理,雜亂無章。
並不讓人滿意!
算來算去,張異已經算是最好的人選。
在陳誠的勸說下,張異無聲點頭,同意了他的看法。
“那你們,可以給我什麼幫助?”
既然同意去了應天府,張異自然要向這些人討要資源。
陳誠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不過他壓下性子說:
“應天府附近,早就沒有咱們的人,就算重新建立起渠道,也要好幾年!
我手裡有個名額,可以舉薦你去一個地方,那就是國子監……”
咳咳! 張異一口茶水噴出來,瞪大眼睛:“你讓我去國子監?”
“沒錯,每年地方上,都有義務爲朝廷舉薦人才!
我可以安排你以膠州的人才推舉你上去……”
張異跟看智障一樣看着陳誠,他總算知道了在大明的這些老鼠是什麼水平。
難怪羅老會在絕望之下,獻祭掉整個應天的情報系統,去拯救觀音奴。
他對這些人的無能,深有體會。
張異只能安慰自己幸虧他並不是蒙古人的奸細,如果他真的是,他不知道會絕望到什麼地步?
帝國沒落之後,連帶着許多東西一起消失了。
陳誠這種人,說白了也不成氣候。
“您有沒有想過,我如果去了國子監,還怎麼跟那些僕人接觸?”
陳誠:……
“算了,我自己來安排我入京的路子吧!
回頭我求少爺,讓他給我指個路!”
陳誠的臉色有些掛不住,他本來還想壓一壓張異,可是他手裡的資源實在太差了。
家人們誰懂呀!
被下線鄙視的滋味?
陳誠大概覺得面子掛不住,只能無聲點頭。
“那我該如何將消息傳遞出去?”
“到時候……”
“別到時候,我需要一個穩定的渠道!”
張異非常堅持:
“不管怎麼說,我也算是組織裡的一員了,我有權力知道咱們的消息是怎麼出去的?
總不能被人賣了,我都稀裡糊塗!
陳大人,我希望您將消息傳給上邊,我需要信任!
也需要權限和支持!”
“我知道了!”
陳誠發覺自己跟張異的談話,逐漸變成張異佔據主動。
他臉色不太好,卻只能應下張異的要求。
“嗯,又多挖出來一條線……”
張異目送對方離開之後,也出了酒店,去收拾行李。
“陳誠居然也是對方的人?”
張異離開膠州的時候,和孔訥一起走的。
孔訥對張異告訴他的消息,吃驚不已。
“這嚮往太平日子的百姓不少,可心念前朝的人,同樣不少!
尤其是有點家產的,除非被朝廷剝削到,不然整體而言,這些老爺過得是比洪武朝舒服的!
咱們的洪武皇帝,可是動了許多人的利益……”
張異絲毫不顧及朱元璋的面子,當着孔訥的面吐槽。
老朱本身就不受文人待見,這點事人盡皆知的秘密。
就說孔家,心裡是怎麼想的,誰都不知道。
孔訥無聲,算是默認了張異的說法。
“可是這些人也是可憐的,他們並不如應天府那班人,是一個成體系的情報組織!
陳誠這種人,差遠了!
他們成不了大事,但有很多……
這些人,比羅老好應付不少!
比如這次,我隨便威脅了一下,他們就將聯繫的方式告訴我了!
掌握這條渠道,至少我不用擔心隨時被人監視!”
孔訥聽着張異侃侃而談,心裡只是羨慕不已。
他這段日子游學,行萬里路,方知腳下路途艱險。
張異看似散漫,但他有自己的目標,也不缺乏執行下去的勇氣。
而自己,還需要再努力才行。
兩人半路分開,張異帶着孔訥留給他的一封信,獨自前往應天府。
這封信,是孔訥給他介紹的老師。
這個老師並不算出名,卻也是明師!
張異將以另一個身份,重新開始在應天的旅程。
當然,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他一路行去,
按照陳誠的指點,他拜訪了許多人。
這些人,就是他的後路,或者說,就是張異想要找到的資源。
他一路回到應天府,按照孔訥的要求,去見到那位老師。
張異就這樣安心的,在應天府住下來。
他以張三丰的身份,去拜訪徐家!
一如以前的兢兢業業!
不多時,漠北那邊就收到了張異的情報,關於徐府的有用信息,被彙總過來。
“謝氏憂慮成疾,養胎!
曾有奴婢安慰過徐夫人,卻被她抱怨……”
這些消息順着北元的渠道,傳回漠北。
回到王保保的手上,往往已經過去十天。
不過張異的情報,驗證下來,極爲精準。
“此人說,徐達家書謝氏,說他恐怕不久就要回去!
這消息乃是十一天前發出,我們的消息,朝廷確實已經派御醫去前線,看望徐達……”
“所以,這小子的消息挺準……”
王保保若有所思。
如果徐達不在北境,他確實有動力,好好與大明碰一碰。
……
三日後。
北平府。
皇帝聞大將軍徐達重病,着試着帶着醫生前往探視。
在狠狠讚美徐達一番之後,太醫建議徐將軍回去療養。
大將軍應允,隨使節團歸去。
王保保第一時間收到這條消息,他激動得差點揮軍南下?
只是聽聞李文忠接了徐達的班,鎮守北平。
他停下自己的衝動之後,卻喜不勝收。
從這件事來反推,他前邊收到的情報,完全屬實。,
君臣離心!
軍心渙散!
此時不攻大明,更待何時?
“妹妹,給我備上紙筆,我要去信給皇上,我要更多的支援!”
觀音奴看着王保保遞過來的信件,神色恍惚。
“哥哥,這事真的嗎?”
“我也想問你,你對朱元璋的印象如何?”
“此人是梟雄自卑,但心機深沉,翻臉無情!”
觀音奴想起自己與朱元璋的短暫交集,給出了她認爲的答案。
那位皇帝,帶給觀音奴的壓迫遠超想象。
王保保聞言,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
“此人確實是梟雄,這樣的人不會輕易相信他人!
徐達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
沒錯了,妹妹,你哥哥我這次一定帶着蒙古大軍重回大都,那會屬於我蒙人的榮光……”
觀音奴看着哥哥興奮不已的模樣,卻是低下頭。
她想起張異帶她走過的地方。
“可中原的百姓,真的歡迎我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