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敲打妖僧,收你爲徒

道士張異認識,他是自己多年不見的劉淵然,這位註定是一方道祖的傢伙,少了幾分當初的道骨仙風的氣息,反而是多了一些生活磨礪的粗糙。

不過劉淵然的精氣神很好,顯然修行是有大收穫。

他見張異朝着他望過來,微微頜首,並給張異一個眼神,讓他小心。

而另外一個和尚,大約四十歲左右的年紀。

他身形不胖不瘦,長得也不是一眼就能認出來的人。

但他一雙三角眼,張異還是認出他來,姚廣孝!

黑衣宰相,姚廣孝。

此時的姚廣孝,如果按照原來的歷史軌跡,他大概要兩年後纔會出現在應天府的舞臺。

而他和他命中那個人相遇,已經是洪武十五年之後。

如今的姚廣孝,只是個普通的僧人。

可張異明白嗎,這個傢伙很危險。

一個在太平盛世,卻立志輔佐名主,改天換地的人物。放在哪個時代都是反賊。

張異和姚廣孝的目光對撞,姚廣孝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他也是人精。

張異在人羣中多看了他一眼,讓他多有警覺。

張異沒有再看二人,而是將三十幾人都打量過後,朝着衆人行禮:

“諸位想來是過來幫我的高僧名道!

貧道在這裡謝過諸位!

陛下令我改革佛道二門,移風易俗!

但這件事十分艱難,貧道雖然冥思苦想,卻也怕做的不好!

如今有各位前來幫助我,貧道不勝歡喜!

在這裡,張異給諸位同道行禮了!”

所謂先禮後兵,大家都還沒摸清楚彼此的路數,大傢伙也不會撕破臉。

其他人見張異姿態房頂,紛紛回禮。

此時,姚廣孝卻說:

“張真人,不知道您想要變的法,可真需要我等的意見?”

他一開口,張異直接望向他。

張異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去試探這位,姚廣孝卻先給他一拳。

所謂的變革,自然不需要他們的意見!

朱元璋是讓他們來學習的,不是來提意見的!

這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可姚廣孝卻偏要開口刁難自己。

張異想了一下,大概也明白姚廣孝的心思,他要成名……

想來,自己就被他當成成名的工具了,所以一上來,姚廣孝就咄咄逼人。

面對姚廣孝的逼問,張異自然不會慫。

“如果各位能提出有建設性的意見,自然可以……

雖然諸位不能上達天聽,可貧道若是覺得好,會和陛下說道!”

“好,那貧僧想請問,那真人覺得您那套改革之法,是否合理?”

他一開口,衆人齊刷刷,盯着張異。

張異笑道:

“合理不合理,要看諸位屁股坐在哪?

至少,貧道定下來的那些東西,是我龍虎山這些年一直在踐行的道!

貧道知道諸位不滿,也擔心自己吃了虧!

可爾等有沒有想過,在這之前,我龍虎山,或者說正一道,早就做了許多年……

這些改革,並非天馬行空之策,而是陛下認可的,行之有效的東西!”

姚廣孝的發難雖然不在張異的計劃內,可他也知道這場辯論遲早會出現。

是不是姚廣孝不重要,或者說,如果是姚廣孝的話,應該更不錯。

“行之有效,是指對你們龍虎山?

但施主是否考慮過,我等和龍虎山的道士不同?

爾等乃是不斷色慾的俗人,我等卻是心向梵行的出家人!

出家人,但求六根清淨,波瀾不起!

佛祖當年立下沙門制,就是如此!

真人之改革,混淆了出家與在家之分!

從此僧不僧,道不道!

真人自以爲踐行人間道教,也想帶我佛門去行那人間佛教!

殊不知,真人是在造孽,害人修行!”

姚廣孝一方慷慨陳詞,換來在場所有人的附和。

他們被人舉薦到這裡,是受制於君權的壓制。

這些人本不想跟張異直接火力全開,畢竟他身後站着皇帝。

所以姚廣孝忍不住站出來,說:

“真人以言語迷惑陛下,實屬作孽!”

“是呀,龍虎山這些年得了聖恩,真當自己的道門領袖了?”

“自己六根都不清淨,也想指手劃腳?”

“天下不分僧道,卻分在家與出家,道長明明與我等不是一路人,爲何要強求我等走你龍虎山的道?”

“這世間俗事,並非我等追求……”

無論是全真道的道士,還是各個宗門的僧人,矛盾被姚廣孝激化之後,紛紛指責張異。

一時間,張異這場與衆人的見面,似乎要成爲笑柄。

但張異並不害怕,只是笑語晏晏:

“諸位無非是嫌棄我龍虎山是火居道人,當不得出家人!

可出家人與否,並非此事關鍵!

陛下有感於戰亂剛剛結束,天下當休養生息!

如今,種田的百姓本來就少,諸位卻依然要袖手旁觀,不事生產!

諸位自詡出家,當出家人是比別人尊貴了,還是比別人矯情了?

爲什麼爾等將信徒的供奉,當做理所當然?”

既然別人對自己不客氣,張異自不會慣着他們。

他一番言語,說得其他人臉色青黑。

但既然要撕破臉了,他的火力絕不僅僅這一點:

“既然此事以這位大師起頭,貧道就以佛門爲例子!

爾等說沙門之道,修清淨之行!

但佛陀行沙門之道,不做金錢,過午不食……

身無長物,不生貪婪,方是出世之道……

爾等,誰身上沒有點盤纏?

誰寺院裡沒有一點田產?

沙門乞食,身居林中,貧道是佩服的!

可諸位在貧道面前受清修,怕不是忘了自己是誰?

於出家的本分,爾等捨不得信徒的施捨,捨不得高大的廟宇,也捨不得寺院的田產,良田!

爾等捫心自問,你們真的就在清修?

當爾等在寺院裡,盤算着今年收上多少糧食,又該去找哪個佃戶催收的時候。

爾等可想過自己還是清修之士?

合着收租的時候你們不嫌棄自己世俗,收稅的時候就擺起架子來?

我龍虎山雖然不值一提,但終歸還是沒有諸位的臉皮……”

“你……”

其他人也沒想到張異會如此牙尖嘴利,說得他們一時間無法回答。

關於教義的演變,那是一個十分龐大的問題。

張異抓這一點,可以無限放大,他們想辯解也說不上來。

“沙門之戒和菩薩之戒不一樣……”

姚廣孝聽到有人氣急敗壞,說出這等事來。

他心知要壞,阻止卻來不及了。

“沙門戒謹守自身,菩薩戒普度衆生!

諸位連自己身上一點小小利益都不肯讓,卻來跟貧道說菩薩行?“

那個提出問題的人,登時面色鐵青。

張異一個將軍,讓他們啞口無言。 其實說白了,出家人也是人,也是凡人。

只要是凡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訴求。

在中華大地上存在了千年的佛道二門,早就演化出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則。

寺院擁有田產,僧人收租免稅,這些都是天經地義的事。

可宗教自有一套它自己能必須遵守的東西,理想上的佛門和現實中的佛門,其實完全已經是兩套邏輯。

當姚廣孝用出家與在家,企圖將龍虎山的人和其他人分割開來,以達到否定龍虎山的目的。

張異卻反其道而行,讓他們感受到莫大的屈辱。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但既然你自己找罪受,張異也不會慣着。

這種問起,其實佛道二門之中,早就辯論千年,誰也說服不了誰。

姚廣孝正要繼續開口,張異決定將火力引到他身上。

“若是諸位修梵行,被貧道拖下水,貧道也敬你們幾分!

可諸位除了不近女色,貪嗔癡有什麼落下?

都說普度衆生,不就是讓你們一起配合推廣簡體字,讓爾等教導百姓生產,此等事務,本就是普度衆生?

爲何就不願了?

真正的菩薩行,是當今聖上,身着僧衣無法救世,卻甘願脫下僧袍,以殺證道!

諸位說貧道不懂梵行,那陛下可懂和尚?”

在場的和尚個個面色鐵青,張異搬出朱元璋的過往,來強調自己行爲的合理性。

這讓他們如何應對。

且,張異並非針對他們,他們壓根不在張異眼中。

等說完這些,張異擡頭望向姚廣孝:

“就是這位大師,你可認爲自己修的事梵行?”

“是!”

姚廣孝斬釘截鐵的回答,只等張異辯論。

可張異一笑,道:

“像大師這種只顧天道,不顧百姓的和尚,修的又是哪門子的道?”

只顧天道,不顧百姓。

這句話其實有來歷。

朱棣要造反的時候,心中猶豫,他對姚廣孝說過,百姓都站在建文帝那邊。

當時姚廣孝就說下這句話。

此話姚廣孝本人當然沒有聽過,因爲這是發生在數十年後的事,

可這句話,也是姚廣孝的行爲準則,張異算準了對方會認同這句話。

果然姚廣孝聞言,神色大變,看張異就如看怪物一般。

他心中自有理想和抱負,只想成就一番事業。

如果爲了理想,哪怕屍橫遍野,姚廣孝也絕不眨眼。

可他一個普通的僧人,想要實現自己心中的目標,何其難?

他都快四十歲了,連能再活多少年都不敢說。

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來到應天府這個舞臺,揚名立萬纔是他心中最大的渴望。

可張異一眼看破姚廣孝的虛僞,讓他感覺頗爲被動。

張異見他一時慌了神,倒是笑起來:

“佛門捨身,道門避世,大師的性子,其實當和尚可惜了,不如跟貧道修道?”

姚廣孝:???

這小道士好羞辱人,他當了大半輩子的和尚,這貨說他心無菩提就算,畢竟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想法。

可他要自己當道士,卻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當道士也算了,他還想當自己的老師?

姚廣孝本來是挑起矛盾的那個人,卻被張異說得憤憤不平。

張異看他的樣子,覺得好笑。

妖僧終歸也是僧,姚廣孝雖然一心造訪,自私自利,但張異也知道,此人並非一個不守清規的僧人。

他迴應張異,並非沽名釣譽。

這貨忽悠朱棣造反成功之後,朱棣賜他美女,逼他還俗,他壓根不肯同意。

而且哪怕權傾朝野之時,姚廣孝依爲佛門做出貢獻。

除了心無慈悲。至少他的身體還是清淨的。

張異也知道,跟這種天才級別的人辯論,大抵是討不到好處的。

所以輸出完之後,張異直接亂他道心。

姚廣孝終歸是妖僧,他被張異攻其不備之後,很快平復了心緒。

“傳聞小真人有窺破天機的神通,道衍佩服!

不過佛道有別,道門並非貧僧所向往,這當道士的主意,貧僧只能謝過道長厚愛!”

換成別的和尚,張異這麼說,大概他已經暴跳如雷了。

姚廣孝只是輕描淡寫,就將張異的招數輕易化解。

“大師身上的陰陽術數,並不見得比貧道弱多少,有機會,貧道還想請大師幫忙看看前程……”

張異又是點破姚廣孝一段過往,姚廣孝瞬間汗流浹背。

他自認爲,自己不過是個小人物。

就算是他親密的師兄弟們,也未必知道他那段過往。

他曾在朋友席應真那裡學過道術,這段往事,不是親密之人,還真不知道。

“不敢!”

摸不清楚局勢,姚廣孝退縮了。

這場見面,變得不歡而散!

張異本就對他們不抱希望,姚廣孝的出現,就已經算是意外驚喜。

他回頭吩咐吳葆和,安排這些人去朝天宮住下。

讓他們先去看看平時正一道的道士,是如何踐行人間道教……

龍虎山一脈經過這些年的磨合。

關於這套做法,早就形成定製。

大家並不覺得直降身份,反而從這套做法中,收穫了許多來自朝廷的善意。

其實說白了,是那些和尚道士們不瞭解朱元璋。

老朱這種一文錢都恨不得掰成兩半花的皇帝,對於有人脫產天生就看不順眼。

出家也好,在家也罷。

和尚也好,道士也罷。

只要你能在生產循環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才能被老朱認爲是有用的。

姚廣孝臨走前,還深深看了張異一眼。

他不知道,他們在這裡的一言一行,不久之後以文字的形式,出現自皇帝的案頭。

他很快要倒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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