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空印案,師父好狠呀

老朱的心頭火,又被張異一句話點着了。

合着他們犯錯,還要怪到自己頭上來?

不過他心頭的怒火,隨着張異臉上的微笑,又逐漸平息下來。

朱元璋想起這段聊天的起點,是張異說他做事,不留餘地……

餘地……

對,出現空印案這件事,正巧就是他對數字扣得太死,不留餘地。

所以纔會出現如此荒誕的局面。

皇帝是不知道糧食會損耗嗎?

他知道,其實老朱這個人,雖然不缺乏梟雄有的大氣,但在某個方面,他又顯得有點小家子氣。

也是這點小家子氣,讓他在許多政策上,變得不明智。

後人所謂的明實亡於朱元璋,其實幾乎所有的政策,都源自於他這點小家子氣。

張異不是第一次對他說起此事,在他還是黃和的時候,

張異就聊過許多次。

朱元璋回想起他們認識的六年中的點滴,逐漸找回這方面的記憶。

張異見朱元璋的殺氣,逐漸平息下來,

他也鬆了一口氣。,

點爆空印案,是他行的一招險棋,他並不能保證自己能說服朱元璋。

如果說服不了,這案子爆發就提前了好幾年。

可事實證明,自己終歸還是說動了朱元璋。

正如他猜想的那樣,朱元璋對空印案最大的心結,不是那些官員貪不貪的問題。

是他們不經過自己的允許,濫用職權,爲貪腐製造缺口的問題。

而最根本的問題,就是欺上瞞下,自作主張。

老朱對權力的掌控,不允許帝國之中出現這個問題。

這當然是朱元璋的缺點,可誰沒有缺點。

反正老朱就算知道,他也改不掉。

張異也不認爲自己能憑空去改變一個冷酷的帝王。

所以張異給出來的解法,就是將一部份的責任,甩給朱元璋。

讓他想一想,這件事是不是因爲他的【不留餘地】造成的。

除了自己,大概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能用這招。

哪怕是朱標,也無法在這件事上說服朱元璋。

張異能依仗的,是老朱對自己的信任,和自己背後代表的力量。

這個力量,叫做歷史的公斷。

既然自己能提出來,朱元璋不用去詢問,也知道這些答案是後世對他案子的判斷。

老朱再換位思考一下,大概就不會那麼生氣了。

當然,張異沒指望朱元璋能夠完全不生氣,死人還是會死的……

空印案,你可以說那些官員是無辜的。

也可以說他們是對皇權的一種試探。

殺一批,饒一批,大抵就是如此……

“餘地,餘地……”

老朱反覆重複這個詞語,久久不能平靜。

末了,他終於靜下心來,直視張異。

“那這件事,你認爲應該如何處置?”

張異搖頭道:

“陛下,貧道只負責給您提供一些不同的視角,決斷的事貧道不做!

也不能做!

空印之案,乃是慣例!

法不能因爲責衆而止,但也不能因連坐傷及無辜!

這一點,陛下應該比臣清楚!

陛下如今已經給臣的血緣塞了一千人!

這一千人,想必也是經過陛下精挑細選!

您不可能將還對朝廷有恨意的孩子送到臣這裡來!

所以,陛下也應該清楚,這連坐之下,有多少家庭其實是無辜的……”

朱元璋再次沉默,張異說得沒錯。

雖然張異提議,將罪臣之女送到他那裡,是最快培養人才的捷徑。

可罪臣跟罪臣,是不一樣的。

有些人犯下的事太大,他們的子女,老朱自然也不會留着。

能去張異那裡的,至少皇帝是初步確認,他們不可能對朝廷心懷仇恨,只會對朝廷的善意感激涕零。

也就是說,他本身對那些人的父母犯的事,有自己的考量。

張異這些話,其實是間接指責他殺心太過。

“你說了不出主意,卻處處提意見,行了,你回去吧,朕自會考慮你的話!”

皇帝對這樣的張異,有些不喜,直接揮手讓他離開。

張異也沒有再嬉皮笑臉,跪下來告辭:

“臣,告退!”

他出了御書房,老朱道了句:

“聰明人哪……”

張異出了御書房,卻回頭望向御書房自嘲一笑:

“虧我還說周通蠢貨,我不也一樣做了件蠢事?”

老朱對張異發過很多次怒,但張異感覺剛纔那一瞬有些不一樣。

也許,他還是高估了他和朱元璋之間的關係了。

張異轉身,在太監的引領下,出了宮門。

他回到春秋觀,路過學院的時候,看着裡邊學習的罪臣之女,頗有欣慰。

張異和正從書院這邊回來的姚廣孝撞見。

張異問:

“最近他們的進度如何?”

姚廣孝道:

“已經有部分人,可以給吳葆和他們打下手!

咱們正在按照您的設計圖,爭取做出合格的零部件……

不過,咱們又要去戶部要錢了!

上次的經費,花完了!”

“過陣子再去要!

不夠的錢,貧道先頂上!”

姚廣孝道:

“師父,最近這戶部撥錢,是越來越慢了!

咱們若是處置不好,朝堂中的聲音遲早要掀起風浪!

您若想個辦法,恐怕以後人家就不是在錢上邊卡咱們那麼簡單?”

姚廣孝提醒張異去皇宮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戶部和其他部門卡學院的進度。

學院的維持需要錢,而且需要很大一筆錢。

張異給皇帝培養人才,這筆錢自然是朝廷在出。

可朝廷的錢過戶部,戶部尚書是胡惟庸的人。

戶部的錢尚且是其中一個,關鍵的問題在於材料。

春秋學院,並不僅僅是辦學,最主要還是承擔了研究這個重任。

火槍,火炮,都是張異和龍虎山的師兄們一步步研究,實現量產的。

他想要完成其他的成就,也需要一點一點去堆積。

除了人才和科技樹慢慢點開。

朝廷資源,拿到平時龍虎山拿不到的資源纔是關鍵……

這些,也是錢!

作爲從後世過來的人,張異最明白這些官僚的手段。

他們也不是不給,就拖,就噁心你。

你找皇帝,他們就給,下次還卡你……

說白了,就是這些人背後,站着一個人。

胡惟庸!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

張異轉身,對姚廣孝說:

“貧道的意思是,現在的戶部尚書坐不了幾天了,你現在去找他,沒用……”

張異說完,轉身去了自己的小院子。留下姚廣孝一人獨自沉思。

“皇上對他如此寵幸嗎?

連一個尚書的任免,都能影響……?”

他對於自己這個便宜師父的重要性,又要提高一個檔次。

可是,第二日,姚廣孝才知道他錯得離譜。

奉天殿,早操。

朱元璋板着個臉,開始追問空印之事。

當時的官員們,尚不知道皇帝真實意圖,他們只當是平常!

只是等皇帝確認此事之後,雷霆震怒。

官員們第一次見到如此暴怒的朱元璋,他當場讓人拿下戶部尚書,直接打死當場。

官員們此時才發現此事的嚴重性。

一旦開始殺人,朱元璋的屠刀再也止不住。

他下令徹查戶部,還有地方主印官員。

不拘大小,一律先拿下!

一時間,朝堂風聲鶴唳,戶部系統的官員,人人自危。

朱元璋的心頭的怒火還沒消散,他把過去當過戶部尚書的官員,都給揪出來,一一查問。

一時間,詔獄人滿爲患。

在百官不知所措之時,朱元璋已經大開殺戒。

反應過來的胡惟庸,汪廣洋,紛紛去宮中求皇帝開恩。

但就如張異所熟知的歷史軌跡一般,朱元璋連帶兩人都責問了一頓,轟出御書房。

滿朝文武,無一人敢在這件事上求情。

歷史似乎回到了原來的軌跡。

幾日過去。

空印案的陰影,瀰漫在應天的空中不散。

姚廣孝此時才明白張異那句話的意思。

戶部,沒空!

不是因爲戶部尚書有事,是整個戶部都要有事。

他曾經不甘心路過戶部,發現除了幾個小吏,裡邊竟然無一人辦公。

哭聲,喊聲!

充斥街頭。

姚廣孝每日都能看着,被從地方押到京城來審問的地方官員。

“管他一方諸侯還是九品小官,誰知道一個空印案能引發如此的震動?”

姚廣孝沒事找事,故意找張異聊天。

張異擡起頭,發現這傢伙今天看自己的表情,有些不一樣。

怎麼說呢?

姚廣孝的臉上,似乎帶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貧道以前只覺得,師父您就是一個得了仙緣的普通人!

但如今看來,師尊的狠辣,猶在貧道想象之上!

您這樣的人,纔是真正的英雄!

貧道,心服口服……”

張異:……

如果他說他主動曝出空印案,是爲了少死一些人,大概姚廣孝打死也不信吧?

這幾天張異同樣關注京城的風風雨雨,只有他知道,在朱元璋雷霆之怒之下,這個案子造成的後果,依然沒有前世他看到的嚴重……

只是,他沒必要跟姚廣孝解釋!

姚廣孝這頭病虎,讓他覺得危險,他反而會認同自己。

而自己也需要他的能力,去推動自己想要做的事,這樣的結果反而是好的。

“你這是擔心我,還是諷刺我?”

張異放下筆,悠然喝了一口茶。

“如果師父死了,大概徒兒也會跟着遭殃!

所以師父不用覺得徒兒有二心,徒兒比任何人都希望師父好!

尤其是發現師父的手段如此狠辣的時候,徒兒更加堅定跟着師父的心……”

張異:……

瘋子就是瘋子,姚廣孝興奮表情,讓他十分無語。

“你似乎,很擔心我?”

“那是自然,所謂兔死狗烹,師父如今被陛下架在這麼高的位置,又替他頂着許多事情!

如果哪天那個陛下轉手將你賣了,你大概會死得比任何人都慘!

貧道一直認爲您神通有餘,狠辣不足!

可見您轉眼讓這麼多人陪葬,方知是小看了你!”

張異的心微微動了一下,其實他何嘗不知,當跟皇帝相認之後,自己和老朱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

皇帝就是皇帝!

自己若是應對不好,恐怕真會出問題。

不過現在還好,他手裡擁有的,是別人永遠給不了的東西。

這就是他張異無可取代的價值。

只是,如果老朱哪天認爲自己沒價值了呢?

張異陷入沉思。

空印案的出現,讓胡惟庸的目光再也無法集中在自己身上。

春秋學院,倒是過了一段不錯的日子。

只是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屠戮中,許多人註定無法走過今年。

胡府。

胡惟庸坐在家裡,焦急地等待消息。

他家的僕人跌跌撞撞,從外邊跑進來。

“胡相,劉大人也受了牽連……”

“他怎麼樣?”

“進詔獄了!”

胡惟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

“完了,完了……”

這已是他這幾日進去的第三個心腹!

自己當宰相才幾年,好不容易培養幾個親近的官員,正想好好安置。

可是這空印案一來,胡惟庸只覺得這飛來橫禍,一下子打亂自己的佈局。

他不如李善長,擁有極爲深厚的根基。

他上來,雖然也得到那些勳貴們的簇擁,可胡惟庸明白,這些人未必跟自己一條心。

自己努力培養屬於自己的力量,也有一些官員肯依附過來。

可朱元璋一個空印案,許多人莫名其妙就進了詔獄。

“大人,陛下再這樣下去,那可是人人自危了,天下州府實現,主印官員接查……

這天下的根基都要動搖了!”

“本相用得着你提醒?”

胡惟庸大聲斥責僕人,卻又轉頭問:

“詔獄那邊,能打聽出什麼消息嗎?”

“胡相,錦衣衛跟咱們哪是一路子的人,壓根打探不出什麼?而且,這錦衣衛,是咱們能靠近的嗎?”

胡惟庸聞言又是沉默。

錦衣衛不能靠近?都是人,爲什麼不能?

他雖然並不認可這句話,卻沒有再反駁。

“那宮裡呢,陛下那邊是什麼情況?”

因爲空印案的事,太子殿下求情,都不能讓皇帝改口。

這些日子,胡惟庸他們絕不敢在老朱面前提起這件事。

“宮裡沒什麼進展,不過老奴倒是聽到一件事,可以與胡相說一說!”

“什麼事?”

“宮裡的太監說,陛下在發動空印案之前,跟那位道長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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