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師徒皆瘋子,造反這件小事

“學生方希直,見過姚大師!”

張異說完,方孝孺趕緊給姚廣孝行禮,他眼中帶着的崇拜之意,多少讓姚廣孝有些不適。

原來的方孝孺,要在洪武十五年後纔會走上歷史舞臺。

而他聲名鵲起,起碼要在洪武二十年後。

此時的他並不是姚廣孝心中的讀書種子,姚廣孝自然不認得他。

“見過方公子,貧道乃是道人,當不得大師二字!”

“希直所言的大師,乃是因爲姚大師的學問,而不是大師以前的身份!

大師在日月時報上的政文章雖然少,但鍼砭時弊,讀着讓人酣暢淋漓。

學生一直想見見大師,進入有緣,屬實榮幸!”

方孝孺對姚廣孝的態度,算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饒是姚廣孝城府深,也被他一頓彩虹屁給說得老臉一紅。

“阿彌……無量壽佛!”

姚廣孝差點破功,這模樣惹得張異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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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廣孝的本事,自然不容置疑,以前的他,沒有發聲渠道且也低調,只有在朱棣造反成功之後,他才獲得名垂青史的機會。

而這一世,掌握着日月時報的編審的權力。

他哪怕儘量低調,但發表出去的言論,已經足夠獲得別人的青睞和崇拜。

一行人有說有笑,就來到了朱標落腳的房間。

房間大門開着,陳珂諂媚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侍衛稟告之後,陳珂走出房間,張異朝他擠眉弄眼,陳珂老臉一紅。

他示意幾人進去,便是恭敬站在一邊。

“貧道姚廣孝,見過太子殿下!”

姚廣孝跟了張異多年,也不是沒有見過朱標。

只是如此正式拜見太子,也確實是第一次。

“姚道長免禮,都坐下吧!”

朱標爲人處世的態度和朱元璋不同,主打就是一個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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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廣孝坐下之後,他開門見山:

“久聞道長之名,如今才得以一見!

本宮在來京城的路上,又將道長以前的文章看過一遍。

大師之才,只是當個道士算是埋沒了!”

姚廣孝聞言,登時警覺起來。

他第一時間望向張異,眼中有問詢之意。

朱標見着師徒二人的眼神交流,不由莞爾。

師徒倆都是一個德行,本來他透露出來的意思,換成其他人聞言,恐怕已經喜出望外。

只是放在姚廣孝身上,他的態度卻頗爲抗拒。

這做派,跟張異簡直就是如出一轍。

明明都有本事,卻都不想賣給帝王家。

朱標估摸着,如果老朱在這裡,大概又要氣得半死。

“不別這樣看着爲師,貧道可沒把你賣了……”

張異一開口,朱標和周圍的錦衣衛更加尷尬了。

朝廷的官,你們師徒二人就這麼不想當?

就算你不想,也別這麼赤裸裸好吧?

“其實是這樣的,陛下要發行紙幣,殿下跟貧道聊了一下,貧道覺得,這紙幣如果亂髮行,就是在收割百姓的利益……”

張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姚廣孝。

姚廣孝馬上擺出認真傾聽的姿態,師徒二人對於通貨膨脹之類的事情,迅速交換了自己的看法。

正如張異所言,關於經濟學這方面,其實姚廣孝的理解比他更勝一籌。

張異能和姚廣孝聊下去,是因爲他積累了數百年的金融學知識,比姚廣孝這個古人更多。

但對於金融學的理解,他確實不如。

簡單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姚廣孝才明白張異並非要出賣他。

“這件事,殿下交給我去辦,回頭很有可能,貧道要參與大明寶鈔的發行……

不過伱也知道,我這人就是個三分鐘熱度……

回頭,具體的執行事宜,還要看你!”

朱標在一邊靜靜地聽着,他覺得有些好笑。

張異是吃準了姚廣孝,如果是他親自過來,想要封姚廣孝一個官噹噹,姚廣孝大概率是不肯的。

當年朱棣都逼不得他還俗,朱元璋和朱標就更不行。

但如果自己掛個名,將改革這件事攬到自己身上,然後再讓姚廣孝當副手,姚廣孝就不會拒絕。

至於張異,他當個甩手掌櫃,姚廣孝也是事實上的負責人。

關於發行貨幣這件事,師徒二人很快交換了意見,但他們之間的談話,卻讓朱標和方孝孺滿是懵逼。

張異他們說的每一個字他們都能聽懂,可是連起來的意思,他們卻完全聽不懂。

終於,師徒二人經過簡單的交流,將這件事確定下來。

“姚道長,等本宮回南京,會通知你……”

“殿下,您舟車勞頓,不如休息一下,明天再說?”

朱標點頭,張異帶着姚廣孝和方孝孺出去。

他喊來陳珂,讓陳珂安排好方孝孺的住處,就找了一個靜處,師徒二人對視而坐。

“師尊,您千方百計讓徒兒頂上去,可謂是用心良苦!”

姚廣孝在四下無人的時候,終於將自己心中的怨氣發出來。

張異訕笑,想要瞞過他,自然是不太可能。

“因爲這件事很重要,而出除了你,貧道也做不好……

你乃是真正的將相之才,也熟悉我那些關於金融的書籍,

一個合格的貨幣體系,對於未來的世道很重要!

金融安全了,纔不會拖生產力的後腿!”

“可是師父,您也知道,在家天下的敘事下,任何所謂的規矩,都不過是一言就能改的東西!

所謂的鑄幣權,就是帝王手中最鋒利的刀,哪有人捨得不用?

就算當今陛下不用,難道後世的皇帝,就都有陛下的英明神武?

不是徒兒不想幫忙,而是徒兒覺得這件事,終歸是無用功!”

張異默然。

很多從西方興起的東西,放在東方的環境裡未必適用。

紙幣本質上,還是以朝廷的信用背書。

可是信用這種東西,實在有點難搞。

家天下的封建王朝,講究的就是一個隨心所欲。

無論是統治階級的士大夫還是皇帝本人,想要讓他們尊重金融規則,而不是破壞規則,太難了。

西方能成,是因爲西方沒有大一統的王朝。

可以說,姚廣孝一句話,就說出了關於紙幣推廣的難題。

朱元璋就是難題本身。

大明寶鈔就是被他和朱棣一起玩死的。

“如果想要陛下能接受的話,告訴他亂用貨幣政策,會引發的後果就好了!

陛下不是不知輕重的人,這點我有把握!

他最大的願望是希望老朱家的人能長長久久,平平安安,殺雞取卵的事情嗎,他做不出來了。

至於下一代,太子殿下把政策延續下去,問題不大……

至於第三代皇帝……”

張異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

朱雄英如果能順利上位,他也預測不到這位皇太孫的性子。

“只要有六十年時間,夠了……

六十年,足以產生一個新的利益集團,也足以將一些規矩給定下來!

天下的規矩,終歸還是角力之後,彼此妥協的結果。

爲什麼士大夫階層可以當着皇帝面說士子與君王共天下?

因爲他們背後的階層,就是他們的底氣。

而一個新的利益階級,或者利益集團的誕生,也會制約後世的君王。

到時候,天下是不是家天下,或者由不由一個皇帝說了算,那就是另說了……”

張異的話,如果放在外邊,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就算被朱標聽見,恐怕朱標也要也要對張異產生別的想法。

只有姚廣孝,他聽張異這等大逆不道之話,卻升起吾道不孤的感覺。

自己這位師父,其實也是個瘋子。

他從心底,壓根就瞧不上封建王朝那一套。

爲了他心中的改革,他估計會毫不猶豫獻祭掉朱家王朝。

“師父不曾婦人之仁,那貧道也就放心了!

既然如此,貧道就助師父一臂之力,咱們一起改變這個世道!”

今日在太子那裡,姚廣孝一直反應平淡。

只在此時,他眼中方有一絲瘋狂。

能夠爲一國制定貨幣政策,影響後世百年……

這何嘗不是一種改變世道的方式,甚至,能改變華夏的社會結構。

姚廣孝的瘋狂,張異懂得。

這貨本就是個一心想要施展抱負,改變天下的瘋子。

張異從來不曾改變姚廣孝,像他這種人,也沒有人能輕易改變他的意志。

不過,張異給了他一個比造反更加有趣的目標,

這纔是他心甘情願跟着自己的關鍵。

師徒二人完成交心,彼此也有了一種同道的感覺。

“那師尊今日塞給我的徒兒?”

姚廣孝終於想起方孝孺這號人物的存在,詢問張異的深意。

“你畢竟不會長期執政,但你應該給大明留下一些嫡系人才,去延續你的政策!

方孝孺是我爲你選擇的學生,你帶帶看,他應該會讓你滿意!”

張異話雖然說得委婉,但他知道姚廣孝大概率會對方孝孺滿意。

對方既然能成爲天下人公認的讀書種子,智商肯定不會差。

張異看中的還有方孝孺的另外兩個特質,首先他肯定足夠忠誠,第二個,他也算是一個正直之人。

引導皇帝進行貨幣改革,最重要的就是自己能堅守初心。

帝王的心思會隨着環境產生改變,那麼執行的那個人,最好能扛得住皇帝的壓力。

而且這個位置,本身就有許多看不到的權柄,不能守住初心的話,說不定他還會主動勸諫皇帝,做出改變。

姚廣孝點頭。

不是所有人都跟他和張異一樣,張異與他,都不算是什麼正直之輩。

可他們心中的瘋狂,卻足以讓他們捨棄利益,去完成自己的執念。普通人做不到,那選擇一個正直的人去教導,託付衣鉢。

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好,貧道會跟他聊聊……”

見姚廣孝答應此事,張異也放心下來。

他們二人,自然而然聊起順天府的各種事務。

關於造城的收尾,關於在北方將日月時報推廣開來,再聊到春秋學院。

姚廣孝展現出了他強大的執政能力,將這些東西辦得井井有條。

“師父,聽說咱們的北伐軍,要往回走了,這次北伐雖然算不得失敗,但也沒有成功。

太子殿下此時來,大概也有迎接徐將軍的意思吧?”

“大概是吧?”

提起這次北伐的事,張異眉頭緊鎖,這次蒙古人跑得實在太過詭異,讓他也摸不着頭腦。

自從北平守衛戰之後,蒙古人痛失十幾萬精銳,這對於生產力落後的漠北而言,也是十幾年都恢復不得的傷痛。

這些人裡邊,許多士兵投降大明,重新整編。

有自己的地圖,加上蒙古降軍的情報。

大明爲了第三次北伐,已經準備了太久,這場幾乎必勝的戰爭,卻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太子殿下替皇帝提前視察新都城,同樣安撫遠征軍的意思,陛下大概也嗅出陰謀的味道……

不對?”

張異擡起頭,詢問姚廣孝:“你怎麼知道得如此詳細?”

遠征失敗這件事,並不算是太大的秘密。

可是遠征軍準備班師回朝嗎,應該是一個時效性的消息。

姚廣孝在應天府的消息渠道都這麼好了?

“這也是徒兒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師父,最近凌說似乎有意無意,在拉攏貧道……”

凌說?

張異已經很久沒有聽說過此人了,自從在和毛驤的政治鬥爭中輸了之後,這位錦衣衛的副指揮使,已經處於查無此人狀態。

他平時並不願知道關於錦衣衛的事,周通也就沒說。

“他大概是,想走貧道的路子,曲線救國?”

曲線救國?

這個名詞新鮮,姚廣孝雖然不知道這個成語的來歷,卻不妨礙他領會其中的意思。

“所以貧道沒有理他!”

“很好,錦衣衛的動作,咱們少摻和爲好,這些人恐怕,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張異的語氣帶着疑問,其實心中早就肯定。

毛驤和凌說的下場,大概率不會好。

而且從朱元璋的表現來看,錦衣衛會退出歷史舞臺是遲早的事。

如今的錦衣衛,剝離了暴力屬性之後,大概率會以各種特殊部門,融入大明的官僚體系中。

比如現在已經逐漸成熟的,關於情報的系統,也是張異偷偷讓周通關注的系統。

情報工作,輿論宣傳,這是老朱的命根,就算錦衣衛覆滅,它也會長期存在。

而類似專門審查財務的部門,或者如今大明的官媒《明報》,這些東西其實都在分走錦衣衛的權力。

爲什麼會如此,大抵是因爲老朱也逐漸發現了錦衣衛這把雙刃劍有些麻煩。

而隨着改革的深入,他用來制約文官集團的手段越來越多,也是他捨棄錦衣衛的原因。

姚廣孝點頭,關於錦衣衛的下場,他和張異有相同的看法。

關於凌說的事,師徒二人就這樣輕輕帶過。

第二日。

姚廣孝見了方孝孺,方孝孺畢恭畢敬,對於姚廣孝的回答,也有回必應。

一番交流下來,他也確實喜歡眼前的這個青年,無論是品性還是學識,他都算是姚廣孝十分滿意的學生。

“貧道的手段,不同於常人,希望不會讓你失望!”

傳說中的妖僧,將史書上一個以忠誠正直聞名的青年給收爲徒兒,這種扭曲歷史的感覺,讓張異頗有點怪異。

姚廣孝將方孝孺帶走,開始教他學習經濟學。

如果說從儒家學到的道理,是屬於對世界觀的鑄造的話。

方孝孺從姚廣孝這裡學習的,就是張異一直所推崇的術。

方孝孺和姚廣孝,很快從張異的視野中消失。

而張異這幾日的動作,就是陪着朱標,在這座未來的都城中走動。

錦衣衛副指揮使凌說終於收到了朱標過來的消息,趕緊求見。

“凌大人,辛苦了!”

“殿下言重了,此乃微臣的本分,殿下,請容微臣爲您彙報……”

凌說將他這些日子在應天府的動作,鉅細無遺跟朱標說了。

關於置辦產業,建設情報機構,還有各種官員的消息一一呈報。

這些消息,許多朱標在南京的時候看過。

但他出來的這些日子,後續的事情卻不知道。

“胡惟庸的表現如何?”

朱標問起胡惟庸的事,凌說猶豫了一下,說:

“屬下跟他有過矛盾,不過此人確實沒有什麼值得說的地方……”

不誇,就等於是最好的誇獎。

北京紫禁城那件事,朱標也是知道的。

“看來,咱們這位胡相的表現還是很好的……”

朱標回頭望向張異,張異呵呵笑。

反正現在的胡惟庸,跟他印象中那位跋扈的宰相不同。

“也該去見見這位胡相了,你去通知他過來!”

凌說領着朱標的命令前去,不多時,胡惟庸匆忙趕來。

“臣,見過太子殿下!

殿下,您來北京,怎麼不告知屬下?”

胡惟庸臉上,有些責怪之意。

“本宮這次前來,也想好好看看這京城的情況,這市井的煙火氣,大張旗鼓的前來可感受不到……”

“殿下,恕臣直言!

太子殿下這個行爲,實在太過孟浪。

身爲儲君,當以自己的安危爲重。

殿下沒事便好,若是有事,然微臣如何能跟陛下交代?

您就不記得,洪武三年的那次?”

胡惟庸說完,眼神剛好飄到張異身上。

隨着張異和皇帝相認,當年那場刺殺的真相早就浮出水面。

皇帝因爲微服出巡而被人抓住機會,這件事沒少被朝臣數落。

胡惟庸的意思,既有勸諫朱標,也有給張異潑髒水的意思。

張異聞言,嘿嘿一笑,卻將頭轉到一邊,不去與胡惟庸一時之氣。

胡惟庸與他的關係,人盡皆知。

若是他不給自己找點事,那纔是真的奇怪。

朱標打了圓場,哈哈大笑:

“胡相心繫本宮安全,本宮知曉了,以後本宮不會隨意做出此等危險動作!”

他給了胡惟庸一個面子,胡惟庸自然就坡下驢。

“殿下不怪本相唐突就好!”

兩人自然而然的聊起最近的政務,胡惟庸對答如流。

“這北京商賈如流,且陛下解放海禁的消息傳出來,此時已經有不少商人,摩拳擦掌!

只等我大明北伐大勝,班師回朝。

這北京的氣象,恐怕要再上一層樓!”

朱標聞言苦笑:

“胡相又不是不知道,此次北伐不如以前!”

胡惟庸臉色不變,道:

“那又如何,蒙古人怯戰,乃是因爲他們被我大明打怕了!

從此以後,這些人不成氣候!”

朱標笑笑,並沒有將胡惟庸的馬屁放在心上。

“不管如何,他們都是大明的英雄,這次我弟弟也要回來,他第一次上戰場,本王也放心不下,胡相,你準備一下,就陪着本王一起等我大明將士凱旋歸來!”

“是,太子殿下!”

胡惟庸領了命,又建議朱標去太子府住下!

隨着遷都的時間逐漸接近,皇宮和太子府等地方,也有奴僕在。

既然已經曝光了身份,朱標自然不會拒絕。

和張異告別之後,他隨胡惟庸前往太子府。

“太子殿下,您安心休息。明日我再給您請安……”

等胡惟庸退出太子府,他轉身回了自己休息之處。

夜半,有人敲門。

胡惟庸打開門,一個矮小的漢子,從外邊走進來。

“你們的人準備的怎麼樣?”

胡惟庸開門見山,詢問此人,那人用半生不熟的漢語說:

“我們該如何相信你?你可是大明的宰相……”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願不願意賭?

你們的家園,早就被朱家的鐵騎踐踏,你們這些人,也早就如喪家之犬!

除了沿着朝鮮一路南下,就在海邊苟延殘喘,你們還能做什麼?

反正都已經沒了前程,爲什麼不隨本相賭一把?”

“你們中原人,不可信……

但……就如你說的,我們沒有退路。

但願你,說話算話!”

胡惟庸笑道:

“你們若願意跟本相起事,本相自然不會辜負爾等!

日本,本相看不上,只要本相奪了天下,切斷了對明軍水師的補給,他們的處境跟你們就是一樣的處境!

到時候,爾等自然復國有望……”

漢子很滿意:

“我回去會跟我家大人說,等有消息,我馬上回復……”

“你們最好快點,時間不等人!本相也需要時間,將你們洗白,讓爾等進入大明腹地。”

“好!”

漢子答應了胡惟庸,推開門,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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