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龍虎山,張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迴歸之日。
他在京城中的朋友不多,而且大部分不在京城。
本以爲朱標在,常氏應該也會追隨他而來,到後來還是留下一絲遺憾。
“太子殿下,那貧道走了!”
不過這個小小的遺憾,只被張異放在心裡。
和朱標說了一些話,張異帶着父親踏上歸途!
朱標目張異離開,然後轉身回去。
他回到太子府,去探望常氏。
結婚多年,常氏與他的感情並未淡下來,相反十分恩愛。
妻子生病,朱標恨不得守在牀邊。
只是今日,常氏卻藉口風寒,怕感染太子,就是拒絕面見朱標。
既然太子妃不肯,朱標也沒有沒有強求。
房間內,自稱抱病在牀的常氏,正獨自坐在椅子之上。
她將下人也遣散之後,才小心翼翼將一張紙拿出來。
這張紙,是她在爲藍氏處理後事的時候,從孃親的遺物中翻出來的。
上邊訴說的,也是藍氏的遺言。
“張家弟弟,所以我舅舅造反也好,我孃親自裁也罷,都和你有關,是嗎?”
常氏捏着信紙的手,逐漸發白!
……
洪武十六年,春……
龍虎山上,
哇~
一聲孩子的哭鬧聲,打破了山上的寧靜。
“張之維,張懷義……你們又欺負你哥哥?”
徐家丫頭的聲音,在山上回蕩。
“不好,娘來了,弟弟,我們走……”
一個四五歲的道袍小孩聽着喊聲,驚叫道:
“弟弟,我們快跑!”
他二話不說,拉着還在吸鼻涕的弟弟,一溜煙跑沒影了。
徐家丫頭想追,還追不上。
“這傢伙,也不知道隨了誰?”
徐家丫頭一臉無奈,目送兩個孩子離開。
“跟他爹小時候,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不,他的道行,比他爹還差點……”
有人發出爽朗的笑聲,給徐家丫頭解釋。
徐妙雲回頭,卻見是張宇初。
“大哥!孩子不懂事,您見諒……?”
徐家丫頭見着張宇初,趕緊爲自己家孩子的事情道歉。
張宇初擺擺手:
“弟妹,大家都是一家人,小孩子玩鬧,何必放在心上?”
“之維太調皮了,也不知道他們跑去哪了?”
“大概,是去找他爹了吧?
他們哪次惹了事,不是去找孩子他爹庇護?”
張宇初走過去,抱起自家的孩兒,望向龍虎山的後山。
徐家丫頭聞言,也是無奈。
“天師……”
前山有道士前來,給張宇初說了幾句話,張宇初朝徐家丫頭點頭,去處理自己的事務去了。
徐妙雲等張宇初離開,順着張宇初的目光,朝着後山望去。
那裡是他的公公埋骨之地,也是他丈夫經常前往的地方。
“爹……”
張異坐在張正常墓碑之前,給他滿上一杯酒。
此時不是清明,也不是其他日子……
但他還是選擇過來給老張祭奠。
昔日的天師,如今已經變成一抹黃土。
張異對老張的去世,倒是沒有太多的憂傷。
張正常回山之後,一直熬過了洪武十二年的春天,纔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安然離開。
他生前也許並不符合張異眼中的得道高人的形象,
可是離世卻讓張異有了一絲羨慕。
當了十六年的道士,張異如今也不確定這世界是不是有神仙存在?
不過老張離開的樣子,確實不像是一個癌症病人應該有的狀態。
“爹……”
他正想着事,突然有兩個小身影撲入懷中。
張異仔細一看,懷中童子正擡頭,也望着他。
對方的容貌與他有幾分相似,但更多的是繼承孩子他孃的俊秀,他一雙靈動的眼睛,就如自己小時候一般,充滿各種想法。
“之維!”
張異摸着張之維的頭,滿是微笑。
張之維,張懷義。
他倆兒子的名字,帶着他對前世懷念和一點小惡趣味。
“是不是你們又惹了你娘,所以跑到這裡來了?”
張異詢問張之維,張之維眼珠子狂轉,想要狡辯。
可論起頑皮,張異才是祖宗,他轉頭詢問身邊小小的張懷義。
張懷義漲紅的臉,已經印證了自己的想法。
“先給爺爺磕頭!”
張異指着旁邊的張正常之墓,讓二小磕頭。
張之維和張懷義二人,恭恭敬敬,給張正常三跪九叩。
“爺爺,我們來看您嘞!”
張之維嘴巴甜,他不但磕頭,還對着墓碑嘮嗑起來。
老張去世的時候,作爲張異的長子張之維並沒出世,
不過這孩子從小聽着老張的故事,對這爺爺十分熟悉。
張異看着孩子們的樣子,心裡滿是欣慰。
他自己也很難想象,其實他自己也不過二十出頭。
前世的自己,此時還是一個單身狗,
但此時的他,卻已經承擔起一個家庭的責任。
“你們果然跑來你爹這裡……”
徐家丫頭的聲音打斷了張異的感觸,她也來到了張正常的埋骨之地。
張之維和張懷義一見徐家丫頭,紛紛躲到張異後邊。
徐家丫頭橫眉怒目:
“給我出來!”
“我不!”
張之維小小的身體從張異身後探出頭來,還朝着徐家丫頭做鬼臉。
“你看你,把孩子慣成什麼樣?”
徐妙雲頓時將火氣灑在張異身上,張異呵呵笑,道:
“還是不要體罰孩子裡,畢竟還小,不過……有錯就必須受到懲罰!
你也別打他們了,讓他們回頭刷五套卷子算了……”
啊~
張之維聞言,發出慘叫:
“爹,您還不如讓娘打我一頓……”
徐家丫頭見他受了教訓,也是掩嘴一笑。
她橫了張異一眼,風情萬種。
“下山去吧,小心一些!”
張異拍了拍張之維的頭,讓他領着張懷義下山。
等孩子走了,張異將徐家丫頭摟入懷中。
在公公的墓前,徐家丫頭有些羞澀。
不過,她很快安靜下來,享受張異的溫柔。
“你怎麼好好地跑到公公這裡,難道,你又要遠行?”
徐妙雲感覺到張異的情況不對,低聲詢問。
“非我想遠行,而是我不得不走了!
京城那位的忍耐性,大概也到了極限……”
張異一句話,將徐家丫頭說得沉默了。
也是,從洪武十二年,老張去世,到洪武十五年春,張異守孝也滿了三年。
按照正常情況,張異身爲國師,也該回京城覆命。
只是這三年,也能改變許多事情。
三年時間,姚廣孝憑藉自己的能力,獲得朱元璋的絕對信任。
由他主政,推廣張異留下來的政策,獲得極大的成功。
北方的工業化,已經出現雛形。
當初張異計劃的京杭大運河經濟帶,也逐漸實現。
而採礦,工業的發展,帶動了基建和機械化的發展。
蒸汽機,也不再只是抽水的工具。
規模化的生產,帶來的廉價的商品,充斥大明每一個角落,老百姓也能用得起一些方便的東西。
哪怕是在龍虎山,
徐家丫頭也用上了山東生產的香皂,穿上了河南棉花製成的衣服。
龍虎山腳下的縣城,百姓們會排隊去開水房打開水。
然後,他們帶着開始,山上祭拜藥王太上。
而多餘的商品,也輸往海外,
往大明的海外領地。
日本成爲了大明商品的傾銷地,換回大量的白銀。
不僅僅日本,隨着三年戰爭,王保保帶領的軍隊,也在中南半島所向披靡。
大明的軍隊,大明的橡膠,已經種滿了當地。
而以糧食和廉價商品,從經濟上控制當地,加上先進文化的傳播,那片土地也在有條不紊地融入華夏的版圖之中。
這個時代,是華夏最好的時代之一。
上至當權者,下至百姓。
都能享受到改革帶來的紅利。
只是……
那三年,同樣也是徐家丫頭見證順天那位皇帝變化的三年。
朱元璋在這三年內,同樣沒有停止自己的殺戮。
被胡惟庸放大的自卑和不信任感,也威脅着每一個精英階層。
當年追隨他的幾個老兄弟,都被他殺了幾個。
張異在龍虎山上見證着,皇帝逐步走向他晚年的狀態。
他回去的興趣,也變得越來越小。
所以三年之期一滿,他在京城的召見沒到之前,直接【病】了。
這一病就是一年,對於朝廷的召見,一律推脫。
只是他也明白,老朱絕不是一個想推脫就能推脫的人。
所以這京城,他就是不想去,恐怕也要去一次。
“您對陛下有想法?”
徐家丫頭握住張異的手,滿是擔心,他們從來沒有在龍虎山上討論過這個問題。
朱元璋的錦衣衛在龍虎山上有線人,張異知道,他甚至已經猜出對方是誰?
不過對於這些事,其實他也懶得理會。
但今天也就是在老張的墳前,只有夫妻二人,他纔會吐露心聲。
“陛下因爲胡惟庸的事,又陷入了本不應該陷入的心魔中……
貧道自認爲,我改變不了什麼,可那樣的他,實在太過危險! 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本就不太喜歡和陛下相處,如今有姚廣孝幫我推廣改革,我歸隱的想法更是按捺不住。
只是我也明白,在陛下眼中我有利用價值。
所以就算我想歸隱,也沒個去處。”
徐家丫頭滿是擔心:
“你也不必把陛下想得如此壞……”
張異聞言苦笑,她是不知道,那個晚年失去了朱標的朱元璋,究竟有多狠?
老朱是個偉大的皇帝,但絕不是一個好老闆。
來自於他出身的那層自卑心,就是他一生的心魔。
張異他救了朱標,本以爲朱元璋不會陷入晚年的狀態,可是胡惟庸案之後,老朱越發像晚年那個冷酷的帝王了。
從當年姚廣孝突然改換門庭開始,
代表着朱元璋對自己已經產生戒心。
“當年貧道幫助皇帝逃過一劫的地道,如今到頭來卻成爲陛下猜疑我的心病。
陛下對身邊人的猜疑,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恐怕除了朱標,還有完全將自己的安全交出去的姚廣孝。
他已經不會百分之百信任任何人。
包括已經拿下了蒙古汗庭的,咱們的岳父!”
徐家丫頭,是張異這個世界上惟一能毫無保留交底的人。
所以他十分認真他對說着自己對朱元璋的看法。
自從胡惟庸的造反破滅之後,蒙古人自然也沒有討到好處。
在洪武十三年,徐達深入漠北,大破蒙軍
本應該在洪武二十一年由藍玉創造的奇蹟,最終還是被大明提前了。
隨着北方安定,武將的需求馬上降低了。
雖然大明依然由開疆擴土的需求。
可這已經不是主流。
這些擁有巨大軍事威望的將領,在張異看來,都很難跟老朱和平共處。
洪武十五年,徐達來看過張異一次,回去之後他背疽就“復發”了,乾脆交了兵權養病在家。
張異對於老丈人的識時務,還是很滿意的。
徐達本就是一個非常注重分寸的人,加上他和老朱的交情,保證自己一個善終不成問題。
倒是自己……
也得謀劃一番,從京城的漩渦裡脫身才行。
……
此時,順天府。
朱元璋正接受一個太監的報告。
“陛下,您讓我們秘密封掉的地道,都已經差不多了……”
太監說完,將一份地圖交給朱元璋,朱元璋認真看着。
如果張異在此,肯定能看出這些被封掉的地道,都是他挖的,交給朱元璋。
這些地道,分佈在皇宮的各個地方,主要是方便有不測,皇帝能梳理逃走。
當年,這些地道救了馬皇后和諸位皇子,還有朱元璋一命。
但到了今天,它們卻成爲朱元璋茶不思飯不想,輾轉難眠的存在。
因爲需要秘密進行,所以這些地道的封印工作,一直驚醒了五年纔好。
老朱看着徹底封住的地道,整個人鬆了一口氣。
“新挖的地道,你可要上點心!”
朱元璋提醒老太監。
他看着張異送上來的圖,百感交集。
其實張異挖下來的帶到,對於皇宮也應天府而言,就是最優解。
可是朱元璋不能將自己的安全交給張異,他必須掌握一份只有自己知道的地道路線。
至於負責挖地道的這個老太監和那些死囚工人。
其實已經一隻腳踏在鬼門關上。
老太監只當是皇帝信任他,激動得無以復加。
朱元璋默默放下地圖,打發人走。
老太監離開之後,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圖紙,沉默許久。
此時,外邊有人通報,常遇春求見。
常遇春,在當年那場事件之後,被朱元璋從日本調回來。
出走回來,妻離子散,對他而言也是不小的打擊。
作爲朱元璋最爲信任的將領,妻子和妻弟卻成爲造反的一環,這不可避免影響到了老朱和常遇春的關係。
從表面上,朱元璋並不曾怠慢自己這位老部下。
不但重新給他做媒,娶了大戶人家的孩子。
爲了安撫常遇春和常氏,老朱還在冊封太子的之餘,連朱雄英的皇太孫的位置,也一併冊封了。
這等於朱標都還沒上位,朱元璋連下一代皇帝的位置都定好了。 WWW.тTkan.C ○
不過常遇春的狀態卻依然很差,藍氏此人人品雖然不行,可跟常遇春的感情卻是很好。
所以他回來後,乾脆也養病在家。
等於大明最初開國的兩個將領,都交出兵權,賦閒在家。
不過老常終究是坐不住的人,朱元璋也不會讓他閒着。
他養了兩年多的身體,老朱終歸還是給他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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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想拿下馬六甲?”
大明這些年的征伐,已經延伸很遠。
在經濟增增日上的基礎上,大明水軍的實力,也成爲了非常重要的一環。
王保保在中南半島上推進,已經佔據了很大一部分地域。
不過東南亞的氣候,大軍想要消化和推進非常難,他大抵也就只能如此了。
老朱是一個不缺乏耐心的皇帝,所以他也沒有給王保保太多的壓力。
中南半島對於大明的意義,就是橡膠的種植地。
能保證橡膠供應,建立有效統治,就是最好的結果。
至於馬六甲海峽,這個張異千叮嚀萬囑咐要拿下的地方,朱元璋一開始本來並不在意。
因爲張異跟他說過的大航海時代,還在遙遠的百年之後。
不過,任何事情都逃不過蝴蝶效應四個字。
這短短几年,西方的那些洋人中,似乎有些人已經開始不安分。
因爲玄武大炮的設計圖紙逐漸流傳之後,其他地方也出現了類似的武器,而有一些洋人遠道而來,正好在大明周邊試圖建立據點。
這也就有了周圍的藩屬國找大明主持公道,而也讓朱元璋有了介入地方的藉口。
“拿下來吧,控制當地……”
老朱在世界地圖上畫了一個圈,常遇春無聲點頭。
不過老朱隱約覺察,老常的表情不太對。
“陛下,臣其實一直有件事,想問陛下……”
老常是個直腸子的人,他在離開之前,還是問出來。
“什麼事?”
“常茂的死,是不是和張異有關……”
常遇春看着朱元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老朱臉色微變,他沒想到常遇春會問出這個問題。
可是不等他回答,常遇春卻低下頭道:
“臣唐突了,臣不問了!”
說完,他跪在地上,三跪九叩,然後告退離開!
這通莫名其妙的操作,把朱元璋給堵得不行。
他的臉色,在常遇春離開之後,變得燥熱,通紅,老常是個直性子的人,這也是朱元璋爲什麼會喜歡他的原因。
跟徐達的本分不同,常遇春的性子是那種直來直去的性格,也深得老朱喜歡。
但今天,朱元璋也領教到了常遇春的鋒芒。
“這是怪朕把他當傻子了?”
朱元璋苦笑,他倒是沒有怪罪對方,或者擔心常遇春有二心。
因爲如果對方有,壓根不會當着自己的面將此事說出來。
不過……
想起兒媳婦這幾年的異常,老朱似乎明白了什麼。
當年和張異一起瞞下常茂的死,終歸還是被人知道了。
老朱並沒有發怒,因爲這些年的清洗,當年知道真相的錦衣衛,大多數也不在了。
他就是想要找人遷怒,也無從談起。
只是通過這件事,朱元璋不免會想起龍虎山上的張異。
“這小子拖了這麼久,是在怪罪朕了?”
既然想起張異,他乾脆擬了一道聖旨,讓人去將那小子撈回來。
“慪氣的話,一年也夠了……”
朱元璋自然而然,將聖旨發下去。
就在此時,剛纔出去的老太監,此時又匆忙趕來……
“陛下,出大事了……”
老太監匆忙進來,臉色大變……
朱元璋沉着臉,問:
“什麼事?”
“陛下,咱們在挖暗道的時候,不小心挖出一條新的暗道……”
“嗯……”
“什麼?”
朱元璋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新的暗道?
“你再給朕說一遍……”
皇帝心中本來已經放下的警覺,突然提起來。
“陛下,臣沒說錯,是一條您給老奴的的圖紙上沒有的新暗道……”
“帶朕去看看!”
老朱想都不想,直接讓太監在前邊帶路。
皇宮,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老朱從地道入口進去,穿過昏暗,但通風還算不錯的暗道。
等他到了地點,看着被工人挖穿的地道。
“咱們按照陛下的吩咐,本來準備往宮外挖,但是工人挖偏了,卻挖出這條東西來……”
老朱沒有理會對方,而是搶過火把,進入那條新密道。
“看着方向,是通往宮外的?”
“是,陛下……”
“很好,很好……”
朱元璋的眼中,已經出現凌厲的殺意。
這條憑空出現的地道,將朱元璋心中所剩無幾的溫情瞬間打碎。
他深吸一口氣,好好地在地道中行走。
走了很遠,老朱走出地道。
順天府的夜空,星光璀璨,但老朱心中的火焰,卻彷彿能將這天空點燃。
“虧朕如此信任你,可你終歸還是讓朕失望了……”
老朱的臉上的怒色逐漸平息,最後變得平靜下來。
只是老公公站在朱元璋身邊,總覺得陰風陣陣。
“今日挖密道的工人,你都送到周通那裡去!
這條地道別封,但派人看着……”
老朱轉身鑽入地道,從皇宮的另一端出來。
他吩咐老太監,老太監趕緊應是。
只是他隱約覺得,那些工人大概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