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鼓一直往北飛,幾乎到了極天峰所在海域的邊界,四周看不到島嶼,洪先生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繼續向北,人跡罕至的荒島頻繁出現,來到一片空曠海域,銅鼓的速度陡然減緩,洪先生用腳尖在鼓面上點了一下。
‘咚!’
伴隨着一聲輕微的鼓響,虛空震盪了一下,浮現波動,前方海面上出現了一個模糊的陰影,像一座小島。
陰影逐漸清晰,果然是一座島,之前被靈陣隱去了,現在重新出現在衆人面前。
島嶼不大,方圓十餘里,島上沒有任何建築,但也算不上荒島。
整座島嶼呈馬鞍形,兩側的高坡種滿了花兒,沒有名貴的品種,但每一種都非常好看,無數蝴蝶在花朵間翩翩起舞,奼紫嫣紅,美景怡人。
在花海的中心,也就是馬鞍的中間,是惟一一塊綠地,草毯柔軟如錦,令人不禁幻想,靜靜躺在這裡,沐浴陽光,該是多麼愜意的事情。
島上沒有人,秦桑看着洪先生的背影,不知是不是他在打理這裡。
銅鼓降落到岸邊,秦桑立刻嗅到了沁人心脾的花香。
這裡的蝶兒也不怕人,有幾隻被銅鼓的寶光吸引,落到衆人身上。
看到這些,秦桑不由回想起誘捕天目蝶的時候,也是一樣豔麗的花谷,不知不覺,天目蝶已經追隨他一千多年了。
“諸位注意別踩踏草地,不然有人會生氣的,”洪先生笑道。
想必就是那位燦金城執事了,後面還要靠對方帶路,自然不能得罪。
秦桑站到草地邊緣,懷庭靠了過來,只有斗笠人孤零零走到岸邊一塊石頭上,盤膝靜坐。
“不知那位燦金城的執事是什麼人物,不會是煉虛後期的大高手吧?”
懷庭滿懷期待。
“應該很快就能見到了。”
秦桑望向小島北方,一望無際的海面盡頭,天海相接,望不見人影。
洪先生也沒有解釋什麼,自顧自進入花海,又變成了一名農夫。
從清晨等到中午,烈日高懸天中。
不知哪裡飄來一朵雲,將熾烈的陽光遮住,給這裡帶來一絲清涼。
涼風從北方吹來,起初只是微風,風勢越來越大,浪頭拍在礁石上,濺起白花。
大海之中,天氣變幻莫測,北方轉眼便烏雲密佈,漆黑一片,隱隱傳來雷聲。
風暴將至!
這時候,秦桑神色忽然一動,注意到洪先生也從花海站了起來,望向北方。
風雲突至,電閃雷鳴,狂風巨浪之中,出現了一艘船。
這是一艘小巧的烏篷船,本該是行於江河之上,卻出現在了海里,而且船上空無一人。
烏篷船孤零零飄在海面上,風雨飄搖,搖搖欲墜,在浪尖起舞,隨時可能傾覆,被海浪推着向小島飄過來。
秦桑和懷庭都緊緊盯着烏篷船,最後對望一眼,神情都有些異樣。
當烏篷船靠近小島,忽然傳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聲。
“哇!這裡就是杏兒姐姐說的花島吧,好多漂亮的花兒!”
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滿心歡喜,可船上依舊空蕩蕩的,發出聲音的是烏篷船本身。
緊接着,驚人的一幕出現了,烏篷船傳出陣陣咔咔響聲,船身陡然裂散,卻又沒有完全解體,而是變成大大小小的碎片。
這些碎片形狀不一,但都非常規矩,明顯是人爲打造而成。
接着,這些碎片像是活物,自行匹配,伴隨着‘咔吧咔吧’的聲音,機關緊扣,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變化之後,烏篷船竟變成一頭白虎。
和真正的白虎沒有什麼區別,皮毛、四爪、口鼻皆栩栩如生,完全看不出破綻,雙眼靈動有神,只是缺少兇虎的兇悍,神情有一絲少女的嬌憨。
但當秦桑仔細觀察,便分辨出來,白虎身上的每一處都不是真正的血肉。
黑白相間的條紋,其中白色的毛髮是一種名叫燕髓的靈金,黑色毛髮用的是落暉金,都被抽成細絲,製作成最柔軟的毛髮。
它的眼睛,分明是兩枚鬼瞳晶,自然生就便是眼珠形狀。
牙齒是天雪銀。
四蹄顯露出的肉墊,也不是真正的血肉,而是一類血銅,本應堅硬如鋼,不知熔鍊了何物,變得血肉一般柔軟。
如此種種,全身上下皆是如此,還有許多秦桑也無法一眼分辨的材質。
這哪是一頭白虎,分明是一頭鋼鐵巨獸!
傀儡嗎?
秦桑心中暗想,這種鋼鐵巨獸和師姐的傀儡之道顯然不一樣,叫它機關獸更合適。
以前,秦桑也見過一些機關獸,但多是作爲宗門裡的工具,乃是死物,存在很大侷限。
白虎的每一個部位都是不同的材質,單獨煉製,然後用精巧的機括連接。儘管有符文禁制進行強化,但每個部位的禁制也是獨立的,是純粹的機械。
它卻是有靈魂的,少女的聲音並非僞裝,擁有和人一樣的智慧,秦桑感應到了元神的氣息,應是用某種手段將一個少女的元神鑲嵌進了鋼鐵巨獸體內,是一頭活着的機關獸。
秦桑也能用妖獸精魄煉製傀儡,但他不知道怎麼讓元神融合純粹的機關造物,心知肯定還有他沒發現的奧妙。
“好美啊!”
白虎騰空,跳到島上,在草地上愜意地打了個滾,發出心滿意足的感嘆。
“你叫什麼名字?杏兒呢?”
洪先生問道。
“誒!您就是洪先生吧?梨兒見過洪先生!”
白虎支起上身,乖巧地作了個揖,然後臉上出現人性化的低落,“杏兒姐姐沒能獲得玄虎的認可,已經元神枯竭,去世了。”
一舉一動都完全自然,沒有破綻。
洪先生輕嘆一聲,“希望梨兒你能夠成功吧,你喜歡什麼樣的花兒?”
“梨兒喜歡紅花,”梨兒眼睛裡充滿期待。
感受到少女的純真,洪先生忍不住道:“清兒、彩兒、杏兒……老夫看着一個個丫頭香消玉殞。你們燦金城的金鐵機關獸雖然玄妙,就是太不人道。”
梨兒不敢跟着編排自家,只能低頭默默聽着,張口吐出一枚玉鐲。
洪先生接過玉鐲,點了點頭,也取出一枚玉鐲交給靈兒,擡手指向秦桑三人,“這三位道友是此次的貴客,都要去大周的。” “梨兒一定好生招待。”
梨兒重重點頭,一個縱躍,撲到秦桑三人面前,大眼睛滴溜溜轉動。
它的眼神就像未經世事的孩子,昭示着純淨的心靈,一塵不染。
白虎吐出一枚玉簡,脆聲道:“三位貴客,我叫梨兒,是燦金城子部的第二十九執事,以後你們將進入我身體裡,你們可以把我當成船,由我載着你們渡過重洋,去往艮州藍灘府。”
說着,白虎身上一陣機括彈響,身體變高變長,變成一頭巨虎,腹部出現了一扇門,內部分隔出三個靜室。
此時再看,就不是正常的生靈了。
“哎呀,忘記了!”
梨兒吐了下舌頭,面露羞赧之色,吐出一枚玉簡,“這上面列着船資,三位貴客有任何一種都可以,或者其他價值相當的。”
三人輪流看罷,見上面羅列各種靈物,數量不一,價值大致相當。
“不能用靈石?”懷庭遲疑了一下,問道。
梨兒歪了歪碩大的腦袋,“在艮州境內,短距離可以用靈石付,但梨兒不收的。”
秦桑得到過樾上師提醒,早有準備,取出三枚雞蛋大小蛇皮靈果。
“三枚麻丹果,敢問貴客法號?”
梨兒眉開眼笑。
“貧道清風,”秦桑收回手,靈果飄進梨兒嘴裡,被她吞入腹中。
見此情景,懷庭和斗笠人也都取出靈物,付了船資。
“何時啓程?”
斗笠人自報名號溫升,付船資時多問了一句。
“梨兒會在這裡停留十天,這段時間,還會有其他道友從別處過來,”洪先生又去侍弄花草去了,替梨兒回答道。
“多久能到艮州?”懷庭追問。
“梨兒聽長老說過,其實這裡不算偏遠,只是我們人族在南海的力量薄弱,而且受到梨兒的速度限制,爲了保證安全,中間還要因爲繞路等各種原因耽擱時間,路上大概需要十年。”
梨兒一板一眼解釋道。
“安全?你能在路上保護我們?”
懷庭的眼神透着審視。
他和秦桑一樣,都是第一次見這種機關獸,無法從表面判斷梨兒的實力。
燦金城足夠信任梨兒,竟也沒派一位煉虛修士同行。
只不過,梨兒的靈魂就像一個十四五歲的天真少女,實難令人信服。
梨兒認真道:“梨兒會竭盡全力保護貴客,途中遇到危險,會和貴客生死與共。但如果是貴客的仇家前來尋仇,梨兒不會出面哦。”
洪先生又插了一句,“梨兒代表的是燦金城,在這條路上,燦金城的名頭還是有用的。”
聽到洪先生這麼說,懷庭便不再多言。
秦桑一直默默聽着,也問出自己關心的問題,“藍灘府在艮州什麼位置?能不能給我們一張艮州的堪輿圖?”
“藍灘府位於艮州西南,緊靠南海,梨兒會將貴客送到藍灘府府城,當然貴客也可以中途下船。堪輿圖是有的,但只有最簡略的一種。貴客想要更具體的,到了藍灘府,各大商會都有售。”
梨兒邊說邊吐出一張圖卷。
懷庭湊過來觀看,上面的標註果然很簡單,只用線條勾勒出艮州各府的位置。
藍灘府位於艮州一角,和艮州首府之間相隔遙遠。
“道長準備去往何處,如果沒有目標,等到了藍灘府,不妨同行,互相能有個照應?在下也沒有目的,準備四處遊歷一番,”懷庭邀請道。
秦桑微微搖頭,“等到了艮州,貧道再考慮去向,不過應該很難和道友同路。”
“這樣啊,只能以後有緣再會了,”感覺到秦桑的冷淡,懷庭拱了拱手,先一步登上船。
秦桑進入梨兒的肚子裡,隨意挑了一間靜室。
靜室空間狹窄。
不出意外,這十年應該都會在修煉中度過,秦桑自然不會在意這些。
在靜室一邊,貼心的開了個小窗,材質也是一種特殊的靈金,能夠用肉眼觀察到外面。
靜室和靜室之間並無禁制隔絕。
秦桑取出幾桿小旗,佈置在靜室的周圍,徹底封絕內外,梨兒也無法窺探內部。
將靈陣開啓一道縫隙,秦桑喚了一聲,“梨兒。”
“梨兒在!”
梨兒的聲音永遠那麼清脆活潑,充滿活力。
“到了藍灘府,去往別府,是不是要繼續僱你?”秦桑問。
“到時候會有其他執事接待貴客哦,除了我們燦金城,還有其他勢力能夠接受僱傭的。當然,有小挪移陣的地方,乘坐小挪移陣是最快的。”
“小挪移陣到不了的地方很多嗎?”
秦桑暗忖,大周號稱一國,藉助挪移陣連通八方,無疑是最效率的。
“梨兒聽長老說過,世事無常,潛藏無數危機,有時天地靈機變動,大能之間鬥法,甚至大能無意間泄漏氣機,都有可能震盪空間。挪移陣如果不夠穩固,受到影響,被送到大千世界其他地方,還有可能保住性命,萬一被放逐進空間亂流,是極其危險的,”梨兒語氣中透露出畏懼之意,頓了頓才道,“所以,即使有人佈置出挪移陣,沒有大勢力的保障,別人是不敢乘坐的。而且,挪移陣可不是容易佈置的,代價太大,距離太近也沒有意義,所以纔有我們燦金城的生意。聽說艮州通往白玉京的大挪移陣,從古至今只有那一座,沒有人能夠佈置第二座……”
梨兒倒是很好說話,只要不涉及燦金城機密,都會踊躍回答。
一番交流之後,秦桑有了一個大概的印象,但還是要眼見爲實,才能真正領略大周修仙界的風貌。
等待的第三天,遠方飛來一道遁光,似乎和洪先生認識,交談了一會兒方纔登船,梨兒又分化出一間靜室。
十天時間,接二連三有人趕到,最終共計十餘人,導致梨兒的身體拉長了數倍。
秦桑只透過窗戶打量,並未出去結交,這些人也都自顧自進入自己的靜室,沒有廣結好友的意思。
大家僅僅是同路人,互不干涉。
第十天傍晚,梨兒四蹄一躍,奔向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