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空,悄無聲息落下幾道人影,正是秦桑一行人。
他們一路不停飛遁,順利離開了那片危險的海域,思淥卻提議衆人停下來。
“大霧之年,到處活動,容易引起懷疑,我們最好擇一地隱藏起來,等霧年過去再行趕路。趁着這段時間,我設法給大家謀一個合理的身份,以後便不用東躲西藏了……”
霧年之時,除非肩負巡視之責,異人族的修行者也會盡量在洞府修煉,避免外出。
秦桑和素女商議之後,覺得此言有理,而且霧年出行確實容易遇到意外。
煉虛期霧獸是其一,萬一在諸族交界地帶,那些本就危機四伏的地方遭遇霧瀑,是極爲危險的,這種可能性很小,但不可不防。
另外,思淥當年一心修煉,不問俗務,許多事情並不瞭解,都需要先打探清楚。
衆人環目四顧,由於濃霧遮蔽,只能隱約看到平原盡頭幾座起伏的山影。平原中心有幾處隆起,不難看出是一些屋舍,應該是一處司幽族人聚居的地方。
感覺衆人都向他望來,思淥心中暗道慚愧,他以往從未關心過修煉之外的事情,實不知道這是何處。
秦桑和素女已在暗中催運神識,感知平原附近的氣機。
“此地靈氣薄弱,應該沒什麼高手,”素女道。
秦桑點點頭,轉目看向一座村落,“村中有一名修行之士,不過修爲不高,只有元境一階。”
整個平原甚至沒有一位和築基期相當的修士。
“此地偏遠,生活在這種地方的族人大多是被髮配過來的,本源之力稀薄,很難出現境界高深的修行者。若此地不常出現霧獸,那些負責看顧的修行者也不會常駐於此,只偶爾過來巡視。”
思淥略微感知,也發現了那一人,乃是一名孩童,訝異道:“此子應該是剛開覺的,還沒來得及送入郡縣,遇到霧年耽擱了。不過,未經郡縣上師以秘術洗煉而自行開覺,在我們司幽族中足可稱得上天才,這個村子竟然出現了一個,這一脈族人當是時來運轉了!”
家族之中出現一位天才,對整個家族都是莫大的好事,可能就此離開貧瘠之地,遷入郡縣。即使未來此子沒能取得大成就,只要他的血脈傳承下來,後代也更容易開覺,無異於讓家族逆天改命。
“幾位道友煩請稍待,我去打探一下此地城池在何處……”
思淥身影一晃,落到村落附近,輕輕揉了揉眉心,施展出一門秘術。擔心附近有司幽族強者坐鎮,他們儘量避免用神識到處探查,選擇用這種笨方法‘問路’。
片刻之後,整個村子的人都沉沉睡去,呼嚕聲此起彼伏。
思淥很快得到了答案,去而復返。
素女剛纔在村子裡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好奇問道,“你們司幽族也會與他人結爲夫……”
她意識到不對,又換了個詞,“伴侶?”
司幽族自爲牡牝,也就是說他們不必進行陰陽交合,不夫不妻,感氣而孕,便能誕下子嗣。
村落之中,大部分家族卻是類似男耕女織的景象,一方陰柔、一方陽剛,結爲伴侶、互有分工,和人族沒有差別。
難道司幽族的凡人和修行者之間也有差別?
思淥絲毫不以爲怪道:“我族雖自爲牡牝,但並非不能與他人結爲伴侶。一旦有兩情相悅之人,大可以調節體內陰陽,性情剛硬一方便如人族男子,柔弱一方則相反,亦能交合而孕,這些凡人也能做到。事實上,在凡人之中,這纔是最常見的,一來兩個人在一起可以排遣孤獨,互相扶持,勝過孤身一人,二來獨自成孕對自身元氣的損傷更大。但選擇獨身的亦不在少數……”
說着,思淥擡手指了指,都是獨自持家,亦有子孫承歡膝下。
“如此一來,豈不是夫妻兩個隨便輪換角色,想體驗女人就做女人,想體驗男人就做男人?真是好情趣。”
素女撲哧一笑,“卻不知,聘金應該由哪一方來收?”
“聘金?”
思淥一臉茫然。
秦桑聽不下去了,打斷素女,“道友打探到郡縣的位置了?”
“諸位請隨我來……”
思淥擡手指了指,在前帶路,邊飛邊道,“此城中也有辰樓,我先設法混入辰樓,謀一個身份。”
經思淥解釋得知,辰樓乃是司幽族中皇室和各地郡王共同建造的傳法之地,在各處郡縣之內挑選有天賦的幼童,傳道受業。
進入辰樓修行,乃是每個司幽族人夢寐以求的,那名幼童不出意外也會被吸納進辰樓。
跨越山川,前方出現了一座城池,衆人略作商議,兵分兩路,素女帶着古雅等人擇地藏身,秦桑和思淥一起進入城中。
霧年之時,城中勢必加強防衛力量,但因爲霧獸智慧不高,不懂得使用計謀,是以城門前的防範並不多麼嚴密,二人略施小計便入得城中。
秦桑和思淥分開,小心探查了城中幾處隱秘之地,確認沒有空境二重高手坐鎮,便告知思淥一聲,開始謀劃送他進入辰樓。
在異人族領地,秦桑幫不到太多,便買下一個庭院,靜等消息。
以思淥的修爲,想要做什麼,城中之人是不可能發現的,思淥很快便找到機會,取得一個合情合理的身份。接下來數月,又經過一番運作,思淥已然能夠光明正大走到人前。
這段時間,思淥將一部部典籍送到秦桑這裡,可惜此地太過偏遠,缺少那些記載秘辛的典籍,要等霧年過去,繼續去其他郡縣、甚至王城打探一番,才能確定接下來的行進路線。
好在霧年不會持續太久,大概一年左右,濃霧便開始消散。
這一日,秦桑正在房中入定,感知到禁制被觸動,知是思淥來了,揮手將院門打開。
思淥化名柒簪,此時帶來一個好消息,“霧晷兆顯,十日之後,霧潮便會褪去!”
霧晷乃是司幽族皇室煉製的一種寶物,用於傳逾天下,十日霧退,應是皇室強者推演得到的結果,一般都是準的。
“道友都安排妥當了?”秦桑擡眼問道。
思淥自信道:“接下來我會化名柒簪出去遠遊的師父,相信就算皇室派人來查,也查不出破綻!”
說着,他一抖袖袍,飛出一團團青光,乃是幾副靈甲,“以後委屈幾位道友扮作我的扈從。”
在司幽族,身份尊貴之人有資格擁有扈從,扈從着靈甲,如此便能光明正大遮掩秦桑等人的容貌,而不引起旁人懷疑。
二人出城,會合素女等人,又在山中等了十日,忽見一縷陽光破開濃霧,照射下來。
剎那間,衆人感覺視線清晰了許多,不由擡頭一看,便見天上出現了一個光點。
原來此時正值當午。
衆人閃過這個念頭,僅僅過去一息,旁側的山峰都能夠清晰看到了。
又是幾息過去,虛空中竟然只剩薄霧飄蕩,緊接着,這層仿若晨霧的薄霧也散了。
短短時間,遮天蔽日的濃霧徹底消失無蹤,天高地闊,晴空萬里。
烈陽普照,送來溫暖,將陰冷驅散。
生機開始復甦。
他們遠遠看到城中的司幽族人跑到大街上,紛紛起舞歡呼。
衆人暗暗驚異,他們一直凝神關注周圍,沒有看到霧潮退卻的景象,這些霧氣不知何來,也不知散向何處,憑空誕生又憑空消失。
霧海有太多奇異的地方了,思淥早已見怪不怪,招呼衆人出發。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的身影出現在司幽族各處,最後潛入一座王城,當然不是爲了和此地郡王見面,而是要來確認一些消息,如此便能確定後面的行程了。
此次依然是秦桑和思淥兩人進城,秦桑身着靈甲,扮作護衛。
入城一段時日後,秦桑和思淥在一座酒樓的雅室碰頭。思淥攤開一張海圖,上面標明各部御族的領地,周邊則被濃霧包圍。
他用手指畫了一條歪歪扭扭的線條,“我們從這裡出發,可經由此處進入寒荒國,據傳此處霧潮內有通途,兩地可以往來。我族一直在這片霧潮周圍派人看守,看來傳言不虛。寒荒國和我族關係並不和睦,也恰恰因爲如此,他們不會允許我那對頭進入寒荒國搜捕我等。”
秦桑視線落在那片霧潮之上,這段時間,他們確定傳言應當不假,但始終沒有打探到確切的路線,後面還需他們自己摸索。
不過,既然有了明確方向,當非難事。
秦桑點點頭,正欲開口,卻見思淥盯着窗外,神情有異。
“見到熟人了?”秦桑問道。
思淥點點頭,一臉意外道:“我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
秦桑也看向窗外,街道上人來人往,因爲在王城之中,亦不乏修行者,此時正有兩名元境四階的司幽族人從窗下走過。
不過,思淥看的卻是一名凡人。
只見凡人肩頭竟然坐着一個小人,小人四肢五官和人族一樣,只是身量極小,僅僅拇指般大。他輕輕甩動小腿,看着街道兩邊的景象,一臉新奇模樣。
身體雖小,小人的修爲卻不弱,堪比化神後期,他顯然用了某種秘術遮掩身形,周圍的人對他視若無睹,被他當成坐騎的凡人也毫無察覺。
“此人是哪一族?”
秦桑記得,司幽族下面的御族沒有這種。
“他並非我族的御族,其人之族名喚焦僥,族人身量小巧,但地位尊高,亦是我天部上族之一。”
思淥搖搖頭,“此人名叫幾泓,百多年前我意外和他相遇,還救過他一次。他自稱遊歷到此,遇到危險,若非我恰好路過,請夏常侍出手搭救,他那次不死也要重傷。此人傷好後便乘挪移陣離開我族,不知何時又返回來了。”
“你對他有恩?”
秦桑立刻捕捉到其中關鍵,心念一轉,“知道這件事的有多少?道友覺得,此人是否值得信任?”
思淥對幾泓有救命之恩,而且幾泓的本族可以和司幽族平起平坐,不用擔心他會向思淥的對頭屈服。
最重要的是,此人到處遊歷,說不定能夠從他那裡打聽到有用的消息。
思淥回憶道:“當時只有夏常侍和我在場,知道此事的不多。此人性情率真,將他救出來之後,他對我非常感激,不似作假。”
“既然如此,不妨請他過來一見。”
秦桑道。
即使出現什麼意外,幾泓不過化神修爲,也容易控制。
思淥有些遲疑,當年親近之人一個個背叛,他不想再經歷那種痛苦了。
如果幾泓也被對頭收買,他又要損失一個朋友!
思淥輕嘆一聲,取出一個玉佩:“有勞道友走一趟。”
秦桑點點頭,一晃不見蹤影。
街道上,幾泓控制那名凡人轉向一條較爲僻靜的街道,小腿一擺,從凡人肩頭躍起,轉身望向身後,噘嘴哼道:“道友跟了我這麼久,不知有何要事?你莫非見我身小體弱,好欺負不成,別忘了上族之間可是有立約的!”
虛空微微扭曲,全身着甲的秦桑現出身形,抱拳一禮,“敢問可是幾泓道友?”
幾泓目光一閃,語氣頓變得有些急切,“你怎知我名姓?”
他上下打量秦桑一眼,又急聲追問,“你主君是何人?”
秦桑攤開掌心,玉佩一閃而過,“主君正在等待道友,道友欲見主君,請隨我來。”
“快快!道友快帶我過去!”
幾泓跳到秦桑肩頭,連聲催促。
秦桑眼角餘光瞥了眼幾泓,這小子當真不見外,他及時收斂護體真元,纔沒有將幾泓震飛。
他刻意繞了一圈,見幾泓並無異常,將他帶到思淥面前。
“思淥道友,當真是你!”
幾泓果然性情率真,見到思淥,喜色溢於言表,“你還活着!太好了!知曉司幽族內亂的消息,我便立刻趕過來,找了許久,都快把司幽族走遍了,也沒有你的消息,還以爲你……”
他跳到桌上,興奮地轉圈圈,“太好了!太好了!”
見到幾泓如此激動,思淥心中泛起莫名情緒,“讓道友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