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大漢帝國時報》交給朝廷的決定是我做出的,這是一個錯誤,如果需要承擔責任,也是我的責任,和你無關!”嚴禮強看着方北斗,臉上的表情有些沉痛,“我其實早應該想到的,所有由朝廷掌控的報紙,除了撒謊,矇蔽民衆和對朝廷歌功頌德之外,沒有任何的作用……”
方北斗目光灼灼的看着嚴禮強,搖了搖頭,“這其實也不怪你,當時那種情況,如果你不把報紙交給朝廷,林擎天這一關我們就過不了,最後的結果,還是有可能被搞掉……”
就在祈恩院二樓的陽臺上,嚴禮強和方北斗看着外面的鹿苑的雪景,一邊聊着天,交流着這些日子來雙方身邊發生的事情,院子裡,所有的人都歡欣鼓舞,不少人已經在準備收拾着自己的行囊,隨時準備離開這裡,這次被抓來的,都是嚴禮強在報社中留下的鐵桿,除了方北斗,徐恩達等人之外,讓嚴禮強意外的,是還有幾個負責寫文章的執筆文匠,還有印刷作坊的幾個工匠,在最後關頭,也堅定的站在了方北斗和自己的良心這邊,最後被抓了進來。
方北斗已經很多天沒有刮過鬍鬚,所以這個時候方北斗的臉上和下巴上,鬍鬚已經很長了,把他清瘦的臉遮住了大半,莫名多出了幾分桀驁不馴的氣質。
“不,你不明白,這件事發生在別人身上還可以原諒,發生在我身上,則是最大的諷刺!”嚴禮強苦澀的笑了笑,搖了搖頭,他有自責的理由,作爲一個活了兩輩子的人,他覺得自己已經有足夠的經驗和判斷力來掌控這件事,但是,在關鍵時刻,他還是犯了錯誤,把對抗天劫的希望,寄託在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錯誤上,古今中外,所有官辦和由政府掌控的媒體輿論,最後都會變成爲體制的吹鼓手,都會成爲假消息和垃圾輿論的發源地,走到公衆的對立面,想要矇住公衆的眼睛,堵住公衆的耳朵,他以爲《大漢帝國時報》會是例外,或者這個朝廷沒有那麼快能學會掌控媒體那一套,但實際上,這種事情,對朝廷來說,不用教,就會了,幾乎是天生的,就像一隻動物從出生開始就會吃飯和排泄一樣。
“那現在要怎麼辦?”方北斗問道。
“你覺得還有什麼辦法麼?”嚴禮強長嘆了一聲,“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有辦法變出這一千多萬人轉移遷徙需要的糧食,我就算現在願意在帝京城豎起旗杆來造反,你以爲又能救幾個人,會有多少人願意跟着我去拼殺出一條生路,現在面對朝廷,我一個小小的祁雲督護,身邊無兵無卒,我有絲毫的勝算麼……”
方北斗低下了頭,雙手卻慢慢的捏成了拳頭,咔咔作響,隔了半天,他擡起了頭,雙眼之中跳動着火花,幽幽的說道,“那就是說……這幾年,我們爲之努力的一切……已經……已經失敗了,這京畿之地無法逃離的上千萬百姓,最後……最後還是要死在天劫之中……”
嚴禮強也沉默了一會兒,“他們不是死在天劫中,而是死在這個朝廷的手上,死在那些貪污侵蝕國倉糧庫的貪官污吏手上,我也是一直到今天才明白,這大漢帝國最大的敵人,不是沙突人,不是黑羯人,也不是剎滿人……”
“那現在怎麼辦?”
“回甘州,你們先回甘州!”嚴禮強看着方北斗,堅定的說道,“我之前派人到了帝京城,原本想在大亂之中,把帝京城的一部分工匠和手藝人接到甘州祁雲郡落腳,也算是盡一份力救人,能救一個是一個,但我派來的人來到帝京城後,發現這裡百姓離開需要官方開具的路引,這件事沒法做,所以他們這幾日還在甘州會館,在爲這件事奔走,我昨日已經見了孫冰臣,和他談了許久,孫冰臣已經同意,我可以派人分批帶人離開京畿之地,從現在開始,他每個月可以給我五千張路引,只要我找到人,能給那些人在路上提供吃的,他就能讓我帶人離開……”
“每個月只五千張路引?”方北斗的眉頭緊緊皺着,“帝京城和京畿之地這麼多人,這點路引怎麼夠?”
“這已經是我能爭取到的最大的份額,朝廷這邊擔心離開的人太多,規模太大,會讓留下之人的民心不穩,同時我們也沒有能力一次撤走太多的人,所以這事還要悄悄的做,千萬不能大張旗鼓,這件事就交給你,我之前派來帝京城的人也聽你調動……”嚴禮強說着,還從自己的懷中摸出一張摺好的寫滿了名字的紙張和一塊黃金腰牌,遞給了方北斗,“這張紙上都是和我手下天下第一廠有生意往來的大漢帝國的各州各地的布商的名單,這些布商在當地都是有背景的人物,這塊腰牌,是天下第一廠的外務總管的身份證明,之前天下第一廠與這些人合作的時候,已經在初步摸索和建立了一條從甘州到大漢帝國各州的物流網絡,有幾十支的貨運商隊,這些都可爲你所用,利用這個,你可以在京畿之地以外和西北甘州之間,建立一條人員撤離通道,能救一個是一個,錢財方面不用擔心,我會全力支持……”
方北斗沉默的接過了嚴禮強手上的那份名單和那個黃金腰牌,“那你怎麼辦?你就留在帝京城麼?”
“皇帝陛下這次出狩要讓我在身邊保駕,所以這段時間一直到明年開春我都會在帝京城,有我在陛下和孫冰臣的身邊,可以保你們無事,同時我也想看看還有沒有機會,能說服陛下,再多救一點人!”
“如果明年天劫到來,這帝京城方圓千里真的化爲飛灰死人千萬,難道這朝廷還能保得住麼,就算皇帝和滿朝的文武百官都在,都還活着,這大漢帝國,難道還是以前的大漢帝國麼……”
“他們以爲只要他們都還在,都還活着,就算死上千萬人,朝廷依舊是朝廷,休養生息之後還可以恢復過來!”嚴禮強的目光看着遠處雪白的山頭,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替死鬼就是現在掌控着帝京城兩個報社的那些人,他們想得挺好,只是他們忘了,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再也不可能恢復如初,這朝廷也和人一樣,如果信用徹底破產,說的話再也沒有人相信,這朝廷也就不再是朝廷了……”
方北斗的聲音有了一絲顫抖,“你說明年天劫之後大漢帝國會……進入亂世!”
“這是難以避免的,大漢帝國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國難當頭,有這樣的機會,你以爲沙突人,剎滿人還會坐在一旁什麼都不幹麼,到時候大敵當前,四面楚歌,而朝廷威信蕩然無存,你覺得各地的刺史督軍們會怎麼做?而且現在白蓮教的高手幾乎傾巢而出,潛伏在京畿之地,看樣子也是要搞大事,這大漢帝國的國祚……恐怕就快要到頭了!所以你現在一定要抓緊時間,如果京畿之地真的一亂起來,我們就算手上有路引,恐怕也沒用了……”
“我明白了……”方北斗點了點頭,然後突然問了嚴禮強一個問題,“如果大漢帝國未來真的進入亂世,生靈塗炭,外敵入侵,戰亂不休,那你想做什麼?”
“給我一點時間,我會爲這個世間立個規矩!”
“什麼規矩?”
“讓這天下所有跪着的人能永遠站起來的規矩!”
這句話讓方北斗心中一震!
嚴禮強說着,沒有再解釋,而是直接起了身,朝着樓下走去,因爲他已經看見有刑部的官差在幾個軍士的帶領下朝着這邊走來,孫冰臣答應的赦令已經來了,速度很快,嚴禮強沒有回頭,只有繼續傳到了方北斗的耳中,“你們今天下午就能離開這裡返回帝京城,後面的事,就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