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餘名士兵倒下死去了,數十人重傷待斃,剩下的士兵這次差不多也真的是人人帶傷了。
在這一小片戰場上,還散佈着二百七十具後金士兵的屍體,其中有百人是傷重無法爬回己軍的戰線,被佔領戰場的明軍隨後殺死的,雙方死於正面對抗的人數基本相當。
黃石點着那二十具白甲兵的屍體對賀寶刀說:“我軍一半的傷亡是這些牲口造成的,好厲害,真是好厲害啊。這也就是建奴兩個牛錄、最多不超過三個牛錄的白甲精銳。”
賀寶刀聞言只是一笑:“建奴的白甲兵個個身經百戰,打了十幾、二十年的仗,能不厲害麼?大人這些兵才練了幾個月而已,建奴還不都死在這裡了麼。末將早就說過,此軍一成,世上再無關張之將。”
黃石猛然想起還沒有下令解除戒備,他急忙發令後明軍士兵開始從鎧甲上取下羽箭,前排士兵不少身上都插着幾根。雖然旅順、金州繳獲了大批物資,但長生島一直沒有瘋狂擴軍,這次出兵有些身強力壯的長槍兵甚至給自己套上了兩層甲。
賀寶刀看着號令森嚴的步隊說:“或許建奴只是認爲我救火營不過是比其他明軍強一點兒罷了,此戰應該能讓他們清醒清醒了。”
“賀遊擊說得不錯,但是回去要和楊遊擊交待一下,我軍的頭盔都要加上護臉,”黃石心有餘悸地說道:“白甲兵這幫牲口射箭射得太準了。”
吳穆也緊跟着趕到了,他一條下馬就衝着黃石奔過來,握着他的胳膊連連大叫:“黃將軍還好吧,剛纔探馬跑回來的時候,真是嚇死咱家了。”
黃石疑惑地看了賀寶刀一眼,後者笑着說:“剛纔探馬飛奔回來,說戰況很激烈,大人的本部有被消滅的危險。”賀寶刀笑笑補充說:“可是某有信心,我救火營的軍隊,絕對不會被消滅的。”
探馬報告這裡發生激戰後,明軍立刻就退出了攻城戰,但是炮兵移動速度較慢,所以賀寶刀指揮馬隊一直掩護炮兵和輔兵撤退到安全距離,其後纔去追步隊,所以兩者幾乎是同時到達。
黃石問明白以後也淡然一笑,對吳穆說道:“賀遊擊說得好,我救火營決不會被消滅,只可能是被耗盡。”
“大人,糧庫的建奴放火了,然後就一股腦全逃走了。”一個探馬飛馬趕來彙報。
“嗯,本該如此。”黃石笑得更輕鬆了,後金五百戰兵,六百餘輔兵,硬是吃不掉明軍四百兵的一個步隊,還精銳盡喪,戰兵損失慘重,自然是肝膽俱裂。
很快救護營的女兵趕到,她們開始救護傷兵,吳穆此時正盯着黃石的身體左側看,忽然問道:“黃將軍的左臂怎麼了?”
“我的左臂怎麼了?”黃石莫名其妙地側頭去看,嗯,軍服的腕口上似乎有血正流出來,再一發力,左臂竟然已經擡不起來了,從上臂傳來的劇痛讓他啊的一聲叫出口。
“救護兵。”賀寶刀扯着嗓子喊了起來,救護兵這個名字也是黃石起的。
臂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拿了下來,黃石早就忘了左上臂捱過這麼重的一下,臂甲被剁得深深內陷,觸目驚心地緊箍在肉裡,鱗片也都倒折刺入了內襯,如果不是他的鎧甲好,估計這胳膊就不在了。
“大人,您的骨頭好像傷了。”
女兵的聲音聽起來很好聽,讓黃石胸中也涌出了一股豪情,他笑着看了看腫得一塌糊塗的左上臂,沒有變形說明也就是骨裂了:“幫我捆好吧。”黃石微笑着彷彿一點兒也不疼,他還沒有忘記加上一句:“謝謝。”
救護兵拿烙鐵和鹽給傷口消毒的時候,黃石疼得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但是既然有女性在側,他也硬撐着強顏歡笑,用臉上的皮肉拼命擠出一個沒什麼的表情,這個救護兵估計是因爲他的身份,幹得還格外仔細,這真讓黃石痛不欲生。
“黃將軍浴血殺敵,真是猛將啊。”幸好有吳穆在一邊嘮嗑,注意力還能被分散些去。
不過這句恭維黃石並不是很以爲然,他覺得一個將軍如果被逼得要自己抽刀,那就已經不是一個好將軍了,而黃石記得這已經是第二次被逼到這般田地,他只希望不會有第三次:“吳公公,這次的奏章,還要麻煩您寫了。”
“沒問題,包在咱家身上。”吳穆每次得意地時候,聲調就會特別的尖銳。
“下一步該怎麼辦?”賀寶刀又插嘴了。
“下一步……嘶……”黃石剛要說就感覺左臂又是一陣劇痛傳來,那個狠毒的女人開始縫針了,他一陣呲牙咧嘴地倒抽冷氣,硬是把喊叫壓回了肚子裡,跟着強笑道:“我軍損失……嘶……也不小,傷員……嘶……也很多,還是要立刻——回——去!”咬着後槽牙總算是一口氣把最後一句話完整地說完了。
接下來黃石故作思索狀,一直忍耐到救護兵開始綁夾板才悠然地開口繼續:“後天開始就不安全了,所以明天傍晚前出海是一定不能耽誤的,但是走以前我們要去一趟蓋州,既然要羞辱建奴,那就要做得盡善盡美。”
明軍行進到蓋州城下,逃回來的後金守軍緊閉四門,如臨大敵地站在城樓上,輕傷的戰兵也都披甲登城,女真婦孺也都發給了武器,還動員了城內的漢族百姓進行土木工作。
黃石一馬當先,在蓋州南門通向復州的大道上站穩,在城上目瞪口呆的後金軍的注視中,解開褲帶就洋洋灑灑地滋了好大一泡尿,事後意猶未盡地嘆了口氣,氣定神閒地繫好腰帶慢慢走開,同時揮手示意賀寶刀繼續。
五十個救護兵已經奉命轉過臉去了,她們背衝着隨地大小便的地方還不忘記捂臉,這些大姑娘、小媳婦都紅着臉吃吃地笑。黃石在一片如雷的歡呼聲中昂首返回,接着就是軍官帶隊一批批地上,終於把蓋州到復州的大段官道變成了泥濘沼澤。
後金軍黑着臉看明軍漸行漸遠,肆意的嘲笑謾罵也終於被秋風吹散,他們聽着明軍歡快的鼓點聲,咬牙切齒地盯着救火營那招展驕傲的蛇旗。
連雲島是既定的撤退地點,因爲離大陸很近,所以救火營很快就盡數轉移到了島上,然後再從這個安全的地點分批返回長生島。
參謀軍官開始就此戰的得失進行分析,他們很快就提出了不少異想天開的針對性戰術,這些具體的戰術會在演練場上被檢驗,如果合理可行就會在全軍推廣。
另一個重要問題是炮兵問題,這次的炮兵精確性很差,但是訓練合格的炮手需要很多東西,鄧肯和黃石就這個問題商談了很久很久。就黃石的個人感覺,鄧肯描述的似乎是簡單的三角函數,這實在讓黃石頭大,因爲他無法想象文盲士兵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掌握這個東西。
當他在軍議的時候對軍官們說起這件苦惱的時候,李雲睿卻饒有興致地問了半天,然後報告說:“大人,卑職聽說過這種東西,有一種人似乎也是精通這種技巧的。”
雙杆測遠高低法等一系列測量手段在中國早已經成熟,稍加變通就是此時西方的軍用測量學和炮兵測量學,用李雲睿的話說,那些老師傅的水平比鄧肯這個色目軍官只高不低。
爲什麼說要稍加變通呢?因爲此時這個技術在中國還是屬於民用範疇,是用來看風水、選陵墓的,而另外一些精通這個技術的人則在盜墓行業。
救火營的軍官們探討了些法律問題,盜墓的主犯不是凌遲也是斬首,不用指望了,但協從的盜墓學徒罪不致死,應該是發配各邊鎮充軍。黃石一夥兒討論的時候,吳穆在邊上聽得哈哈大笑,也表示他可以代爲疏通。
最後確定救火營應該接受盜墓的囚徒、犯罪的風水先生和修墓工人。黃石隨即發文給東江鎮,請求把這些特長人士撥給長生島,另外還會發文給通政司和刑部請求調撥此類罪犯,吳穆也會密摺向天子解釋。雖然這類罪犯不多,但全國應該還是有不少,何況炮兵軍官也不需要很多,炮兵人才問題看來是得到解決了。
這次黃石斬首三百級,縱橫蓋州城下三天,焚燬後金倉稟無數,再次讓朝野震驚。吳穆更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全軍在蓋州城下撒尿的事情,天啓看到此處的時候也是大笑不止,魏忠賢也緊着遛地在皇帝身邊大叫“痛快,痛快。”
……
吳穆現在是魏公公身邊的紅人了,每次他送去消息都能讓魏忠賢撈到一堆誇獎,他得意洋洋地告訴黃石:“宮裡傳來消息了,聖上說很想見見‘四戰四捷’的黃將軍,不過當然是要等軍務不太忙的時候了。”
黃石沒有回答,微笑着把一份公文讀給吳穆聽,聽罷以後吳穆臉色也是大變:“遼東經略孫閣部孫大人要視察東江鎮?”
(第十四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