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合作

天啓五年四月,登州的軍餉、糧食和布匹又運到了長生島,這次運來的可不止兩萬那麼一點點了,現在整個東江鎮左協的糧餉都要運到這裡。然後再經過黃石的手加以分配。笑容可掬的黃石把萊登兵備道的甄雨村大人請到了上首安坐,他趕忙招呼身邊的內衛上茶點,等熱氣騰騰的茶水到了以後,黃石又是笑容滿面地伸手作了個恭敬的手勢:“甄大人請用茶。”

現在黃石好歹也是正二品的武官,基本能和甄雨村這個正六品的文臣分庭抗禮了。再說黃石現在是堂堂的大明太子少保,甄雨村雖然是文臣,但還是要給黃石些面子,所以他也不象那兩次來長生島的時候那麼託大了。

黃石和甄雨村一邊交換着“今天的天氣……哈哈哈”這種沒有絲毫營養的廢話,一邊安心等待着長生島老營的驗收報告。黃石喝茶的時候一直在偷偷打量對方的神色,這次看起來甄雨村大人似乎不太高興。前兩年這廝來長生島的時候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皺過眉頭。

這種奇特現象給黃石帶來了一些困惑,直到楊致遠送來庫房的報告後黃石才恍然大悟……他輕輕彈了一下楊致遠送來的條子,東江左協的定餉是六萬兩的白銀,按照當年張盤和黃石跟陳繼盛定下的老規矩,其中有一萬兩是歸東江本部掌握的。所以東江左協只有五萬,不過這次裡面有大批種類繁多的給長生島和金州的皇賞,此外東江軍定餉只有關寧的一半也就是每兵十錢,這個毛文龍已經鬧了很多次但都沒有效果。天啓這次還發內幣給遼南的士兵補上了十錢,統統按一兩四錢的遼西例發。

林林總總加起來竟然共有十五萬兩銀子之多,但楊致遠的條子上面寫明收到了十二萬兩——也就是八成,至於布匹和糧食這次也都是清一色地八成。統統比那兩次多了一成。

黃石把楊致遠的報條小心地推到了甄雨村面前:“甄大人,這糧食和銀餉……”

“漂沒。”甄雨村沒好氣地回答了一句。臉上地表情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隱含在其中的潛臺詞就是要黃石別太不知好歹了,兩成的漂沒已經很給面子了。

“是,末將明白。”黃石人畜無害地微笑着,他拾起一隻筆在報條下面寫出了正常的數字——也就是簽發數字的七成,然後帶着天真的表情問道:“甄大人,最近的海況特別好麼?怎麼這次才漂沒了兩成?”

雖然黃石問話的時候沒有任何諷刺的語氣或表情,但甄雨村的臉色頓時變成了醬紫色,他飽滿的天庭和寬闊的下巴此時看起來……真像一大塊豬肝。

可是黃石彷彿沒有發現甄雨村已經到了惱羞成怒的邊緣了,他輕輕地“啊”了一聲,猛地一拍大腿:“一定是登州裝船的時候多加了一成地耗費吧,甄大人和登州的諸位大人真是有心,末將帶全體將士謝過了。”

說完黃石就站起身來向着甄雨村深深一躬,而後者此時己經氣得手指都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那句“黃石你休要小人得志”在甄雨村的胸膛和喉嚨裡滾來滾去,手裡的那杯茶也幾次差點脫手而去向黃石潑過去。但一想到面前這廝赫赫名聲,甄雨村就只好強行按下心頭的惡氣,山東的文臣集團都知道黃石現在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他還有專摺奏事的權利,惹毛了他顯然沒有什麼好處。

想到銀子都給黃石了,甄雨村也就不打算計較這口舌之快了,他深吸着大氣開始調理心情,打算故作大度地說上幾句場面話。

“萊登的諸位大人如此體恤邊士,真令末將感激涕零。末將定要啓奏聖上,爲諸位請功。”

聽到黃石這接下來地話後,甄雨村的心情好了不少,錢已經花了也沒法可想了,能撈個好名聲也不錯,至少吏部的考績上會好看不少。這個黃石看來還是比毛文龍那個莽夫會做人的多啊:“黃軍門客氣了。爲國操勞,爲聖上分憂本來就是吾曹的份內之事嘛。”

“甄大人高風亮節,末將佩服、佩服。”黃石笑嘻嘻地聽着這半老梆子地自我吹捧,一拍手就招呼那正等在一邊的楊致遠:“來人啊。”

等楊致遠走過來俯下身聽令,黃石就把那報條又遞給了他,指着自己寫在下面的那行數字道:“超過這個數字的,一律給本將搬回糧船上面去。”

楊致遠毫不遲疑地應道:“遵命,大人。”就掉頭出去指揮搬運了。

倒是甄雨村聽得愣住了,黃石不等他發問就搶着解釋起來:“雖然諸君一片好心,但朝廷撥下的軍餉有定製,這一成的耗羨恐怕不好交差吧。不妥啊不妥,還是請甄大人帶回去吧。”

甄雨村捻着鬍鬚思慮起來,眼珠子連着轉了幾個大圈:“那黃軍門還會啓奏聖上麼?”

“當然。”黃石把胸脯拍得震天響,信誓旦旦地保證道:“甄大人放心,雖然末將不收這份耗羨,但諸位大人的這份心意末將一定會啓奏給聖上知道的。”

“既然如此,那黃軍門就留下這筆銀子吧。”

“這怎麼使得?”黃石一聽就發急了,人騰地就站起來了。

甄雨村探出手向下按了按,示意黃石落座,等黃石坐好以後甄雨村悠然地說道:“黃軍門有所不知,其實我們同僚專門爲長生島多裝了兩成作耗羨,這才保證了能運到這裡八成糧餉,所以就是把這一成運了回去,也還是不夠的,再說運回去的路上還可能有漂沒啊。”

“這,這,如何是好呢?”黃石隱隱約約地覺得把握到了甄雨村的想法,就是還需耍對方加以確認一番。

“我們地方官也是難做啊。”甄雨村感慨地嘆息了一聲:“擅自加耗羨不好交差,可是運量不足又會被你們軍鎮彈劾。難啊,真是難啊。”

“甄大人的難處末將很明白,很明白的。”黃石也把頭點得如同雞啄米:“不知道末將能爲諸位大人做些什麼呢?”

“黃軍門有大功於國,”甄雨村說着就挑起了一根大拇指,嘴裡還嘖嘖讚歎了一番,接着又是一聲咳嗽:“我們萊登同僚,也都希望能爲黃軍門提供足額的糧餉,也好讓將士們早日光復遼東啊。”

“諸位大人的憂國憂民之心,令人讚歎。”黃石基本已經明白對方要幹什麼了,對方也明確地給出了好處,現在就等着萊登方面討回報了。

“這次地銀糧就不用送回去了,但請黃軍門能爲我們說兩句話,在聖上面訴說清海運的困難,”甄雨村頓了一頓,遙指着東江方向說道:“運給毛帥的銀糧不也漂沒了三成麼?所以還請黃軍門幫我們證明一下,這次從登州出庫的時候銀、糧和布匹都確實加上了兩成耗羨。”

慷慨激昂的黃石再次把胸脯拍得震天響:“諸位大人如此關懷邊士,真讓末將感激涕零。這一份奏摺當然是要寫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諸位大人交不了差。”

“唔,如此便多謝黃軍門了——筆來。”甄雨村抓過筆在紙上塗抹了一番,嘴裡還咕噥着:“運十到七,那運十五到十應該差不多吧……”

“黃軍門,你有大功於國,如果你啓奏天子要加五成耗羨,我想聖上不會不準的。”甄雨村把單子遞給了黃石,上面還寫着三萬兩這樣的一個數字。甄雨村指着這個數字說道:“黃軍門可以在啓奏聖上地時候移文萊登,等黃軍門的文書到了,我們就立刻再發一船,把這次漂沒的缺口——三萬兩銀子和糧食、布匹都給黃軍門補上,黃軍門意下如何?”

“如此……真是太感謝諸位大人了。”黃石動情地說道:“以後末將要是能在這遼東立功,絕不敢忘了山東諸位大人的運籌之力!”

轉天送走了甄雨村一行糧官,黃石就開始爲怎麼分配糧餉發愁了。身爲東江左協的副將可不比長生島參將的時候了。張攀、尚可義、尚可喜他們的軍餉當然不能統統剋扣掉,但如果發給他們軍餉,那黃石自己手下的軍餉也就不好不發了。

本着處理不好就先放一放地思路,黃石決定慢慢地想這個問題,反正銀子是在自己的手裡。現在黃石巳經把竊明的問題暫時放到了一邊,他此時的想法是先徹底打殘後金再說,至少也要把後金強盜集團趕出遼東後再考慮養賊的問題。

南關之戰以後,遼南的後金軍隊形勢已經惡劣到了極點。努爾哈赤爲了遼北和遼東不管不顧地抽調走了所有增援的軍隊,鑲紅旗還沒有養好傷口就被送來了復州,而正紅旗也躲在海州養傷口。後金只是把原本駐紮在海州的鑲白旗的十五個牛錄送去了蓋州。

正藍旗幾乎被打得殘廢掉了,最樂觀的估計也要到十月他們才能恢復部分戰鬥力。而受創較輕地正白旗和鑲黃旗連整頓的時間都沒有就立刻北上增援科爾沁蒙古和正黃旗,看來努爾哈赤把寶押在遼南和遼東明軍都暫時無力進攻上面了。但儘管如此,努爾哈赤手裡還是連一個旗的預備隊都沒有了。

對黃石來說、努爾哈赤對遼南的處理還算不賴,準確地說努爾哈赤這次又猜中了長生島的現況。黃石在把新兵訓練好以前,也就是大約在三個月內不會有進攻能力。遼東的局面黃石不知道努爾哈赤猜得準不準,不過看毛文龍信裡的意思嘛……東江本部和右協似乎很有幹勁。

至於遼北的蒙古,黃石認爲只要林丹汗沒有愚蠢到去和後金人決戰,那一切就沒有問題了。

現在後金爲了對抗壓力已經從遼西透支出兵力了,但他們還是不能擺脫遼東、遼南、遼北三個戰略方向作戰的處境。只要這個局面維持到長生島新軍練好就行,那個時刻就會是後金強盜集團的死期。

黃石對林丹汗可能的戰略也很有信心。歷史上這廝見到皇太極就跑,實在是典型的廢材。但明末蒙古的意義就在於威懾罷了。只要林丹汗這股勢力存在於遼北,後金的兩黃旗和科爾沁蒙古就得留在那裡防備他。

柳清揚剛剛從日本趕了回來,他有一個重大的問題需要親自向黃石請示對策。但不等他說話黃石就和他嘮叨起了軍餉地問題。

“銀子這東西飢不能食,渴不能飲。如果我發軍餉的話,那不讓商人進入遼南就毫無意義。”黃石希望柳清揚這個經濟專家能制定一套類似計劃經濟的體系出來。現在遼南的人數還不算很多,黃石不知道能不能大致計算出每個人的用量來搞統購統銷或者配給制。

“卑職斗膽猜上一猜,大人是不是擔心軍情泄露?”

“柳兄弟真是知我肺腑也。”黃石從來不放過任何拉攏人心的機會,他嘆息着吐露心事:“不但要防備商人套話,還要防備士兵被收買啊。以往我長生島有銀子也沒有地方花,建奴細作就是想收買也無處下口。畢竟他們總不能揹着大米來收買我的士兵。可是一旦在軍中放開銀子限制,士兵們能用它買到各種東西,我擔心就會有人被建奴高價收買啊。”

“大人所慮極是。”柳清揚苦苦思索了半天,看起來也沒有想出什麼好主意來:“只是遼南這麼大,統一購買貨物恐怕很難。而且這軍餉還有其他人的,不發恐怕說不過去啊。”

黃石見狀也就不催促他了:“柳兄弟此次回來,又什麼緊要地事情麼?”

“是有件緊要的事情。”柳清揚搖了搖頭:“大人,我們怕是不能再和日本做生意了。”

……

同一天,在遼北,科爾沁蒙古部。

“大汗,大汗。”一個蒙古士兵高叫着跑來稟告:“建州軍已經開來了,是建州老汗的八子皇太極領軍。”

高居大帳正中的正是林丹汗,也是明朝正式冊封的現任成吉思汗。明廷去年給了林丹汗四十萬兩白銀的賞錢,要他出兵攻擊後金的鐵桿盟友科爾沁蒙古。

科爾沁蒙古是第一個倒向後金政權的蒙古部落,在建州覺羅和建州葉赫作戰地時候科爾沁曾站在葉赫一邊。但他們被覺羅胖揍一番後立刻易幟和努爾哈赤結盟了。那時皇太極是把科爾沁打得最狠的覺羅將領,所以科爾沁酋長就把妹妹嫁給皇太極了。

其後皇太極在建州興起的歷次戰役中又立下不少功勞,所以科爾沁震怖之餘就把老酋長的大女兒嫁給皇太極了,姑姑和侄女共事一夫。

在黃石原本的歷史上,林丹汗圍攻科爾沁的時候也是皇太極來增援,林丹汗也聽說過皇太極在建州興起的歷次戰役和在薩爾滸之戰中的威名,他掉頭逃走後科爾沁老酋長就把十二歲的小女兒也嫁給皇太極了,在黃石的前世裡,這個小姑娘日後就是皇太極的莊紀和福臨的老孃。

這次皇太極這個渾身王八之氣的傢伙來了以後,林丹汗的不少臣子立刻和黃石原本歷史上一樣開始勸說林丹汗作“戰略性”的撒退。

在這批人喋喋不休地勸說聲中,現任成吉思汗卻一言不發,也沒有流露出任何讚許或是反對地意思。這代的成吉思汗有一套很有趣的邏輯,那就是爹親孃親不如老婆親。林丹汗把他所有的部衆、牲畜和軍隊都分給他的大小老婆們去管理。

在黃石的前世,林丹汗靠着千里轉進的本事躲過了皇太極一次又一次的追殺,但竟然在安全逃脫後染病死掉了,結果他成羣結隊的老婆就都被皇太極身上的王八之氣吸引過去了,她們爭先恐後地帶着部衆和牲畜嫁給皇太極了。

以前這段歷史看的黃石大爲感慨,果然是真實的歷史比小說還要yy啊,這種王八之氣真是了不得。努爾哈赤掛掉了之後,皇太極抖抖王八之氣就有十萬多蒙古人給他當小弟,林丹汗掛了後,皇太極再震震虎軀就把女人和軍隊都震來了。果然是王八之氣一發,勇悍的小弟納頭就拜,富有的女人投懷送抱啊。

來到這個世界以後,黃石也曾yy過林丹汗的那羣寡婦,但現在他早已經放棄了這種想法。蒙古女人在明末的名聲真是臭大街了,這個時代有很多漢族商人去蒙古草原作生意,一出關就會有蒙古女人自願做臨時太太來掙些生活費。黃石在山海關的時候,當地的晉商曾得意地吹噓過——就是帶去草原的夥計也玩過幾十個蒙古女人了。

作爲堂堂的大明太子少保,哪怕就是納蒙古女人爲妾,黃石也肯定會被御史罵成殘廢。再說,這個時代的蒙古人還把河流視爲神明,畢生都不洗一次澡。同樣是據晉商所說,那些蒙古女人一脫褲子,滿帳篷都是鹹魚和山羊的味道——這也是蒙古同胞在明末被漢族同胞罵作“騷韃子”的原因和由來。想到這裡黃石又不禁欽佩起皇太極的忍耐力來了——果然是能者無所不能啊。

末代成吉思汗的怒氣毫無先兆地迸發出來了,他憤怒地打斷了那些逃跑派的囉嗦:“我聽說皇太極在南面,被一個初出茅廬的漢人打得屁滾尿流!而且漢人比建州軍還要少!”

林丹汗豪邁地一揮手:“殺牛宰羊大吃一頓,明日定要生擒皇太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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