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政策

“傳令長生島以及遼南各部,凡有漢軍棄暗來投,當視若我大明之子民。”黃石總算等到努爾哈赤發瘋了。這個老野豬皮正把遼東珍貴的丁口成羣結隊地推向東江鎮一邊,黃石要是不趁此機會拉攏遼東人心那可就太愚蠢了。

以前黃石對漢軍從來都是斬首除根,一個不留。那時這麼做的主要原因是長生島給的待遇不如後金那邊好,但是眼下遼東漢人成批地倒在後金的屠刀下,漢軍的親人也紛紛被抓去作奴才包衣,女性親人也很多都被後金當作貨物賣掉。這些漢軍中人但凡稍有血性,也就不會再給後金政權賣命了。

“遵命,大人。”衆人齊聲唱諾。楊致遠隨大流地答應了以後,又單獨提出了一個問題:“那我們長生島會有具體的軍法條例麼?”

在長生島種類繁多的條例中,最具有威懾力的就是軍法條例,其實這些年來長生島的軍紀實在稱不上嚴厲,一般來說各種罪把都會被判各種懲罰性勞動,惡行的暴力把罪大多也不會被判死刑。從選鋒營來的那五百老兵剛上長生島的時候也感覺很新鮮,他們很奇怪長生島爲什麼採用這麼輕的量刑標準,更奇怪長生島刑罰這麼輕爲什麼還能保持紀律和秩序。

關於這個問題黃石的個人看法是:法律的威懾力主要在於懲罰的不可避免性,而不是懲罰的力度強弱。只要能讓人覺得法網難逃,那一頓鞭子就足夠了。過分嚴厲的懲罰反倒可能誘發更嚴重的暴力把罪。此外黃石還相信大多數人是通情達理的,不知好歹的人總是極少數。所以黃石這些年來一直致力於消除部下的不平和怨氣,儘可能地培養軍戶之間的信任感和認同感。再說,黃石不是還有“忠君愛國天主教”這個洗腦工具麼?

“當然。”黃石已經把相關地軍法條例準備好了。他感覺這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時刻,他打算把這些漢軍統統轉變爲自己的力量。那些初來乍到的漢軍心中肯定還有很多疑慮,所以長生島必須要加倍努力地設法讓他們安心下來。長生島和復、蓋地區的漢軍己經敵對了好幾年了,黃石擔心手下會奚落這些昔日的敵人或者故意傷害他們。此時漢軍雖然無法反抗但他們也會把這種屈辱記在心中,萬一有這種情況發生就會影響到黃石的計劃。

制定好的軍法條例給手下地軍官們傳閱了一圈,裡面的嚴厲懲罰把他們看得一個個都咂舌不已。辱罵漢軍士兵會被處以至少十五日的懲罰性勞動;任何搶劫漢軍財物的行爲都要被打四十軍棍以上;調戲漢軍女眷的行爲一定會被罰俸;涉及漢軍家人的暴力犯罪會被處以剝奪職務的懲罰和半年以上的“勞動改造”;如果傷害了漢軍的性命……

“殺無赦!”

黃石提高了嗓門。他掃視了部下們一圈:“任何傷害那些漢軍的行爲,都絕不會被寬恕。這點務必要讓我長生島每個士兵都充分了解。”

“大人,末將有一事不明。”楊致遠現在也不像幾年前那麼小心謹慎了,他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會直截了當地發問:“大人曾經說過,軍法面前,我長生島官兵一律平等。但大人制定的這份軍法規則,比我們內部通行的軍法重了好幾倍啊!難道大人不把那些漢軍當作我們自己的士兵麼?”

黃石聳了聳肩,反問道:“難道楊遊擊你把他們當自己人看麼?”幾個月前這些漢軍的首級對東江官兵還意味着賞銀呢。黃石正是打算靠嚴厲的軍法來把這些過去的敵人迅速轉化爲自己人:“凡是到長生島三個月以上的漢軍士兵,就不再適用這個軍法條例了。到時候就他們纔是我們的自己人,才能適用長生島通行的軍法條例。”

說完以後黃石又給李雲睿下命令說:“這份軍法條例,要設法貼到蓋州和復州去。一定要好好宣傳。”

“遵命,大人。”

討論漢軍問題的時候,吳穆一直在邊上安靜地聽着。現在軍議的時候吳穆已經是絕對不插嘴了,只是經常把陳瑞珂找來陪着他聽。現在陳瑞珂正根據吳穆的指示在紙上記着些什麼……上次祈雨成功後大家喝了點酒慶祝,酒後陳瑞珂這個大嘴巴把吳穆的小算盤給捅出來了。原來吳穆這廝記起宋朝的大太監童貫就是監軍出身,後來仗着曉暢軍事都封上了王。

前些年在宮裡的時候,吳穆就拼命地去抓每一個向上爬的機會。現在他作爲一個很有追求、很有上進心的年青太監(吳穆認爲自己三十多還算年青的很),認爲自己不趁機學習點兵法實在太虧了。經過幾個月的學習,吳穆越看越覺得自己有那麼點兒童貫的意思了。現在他還很關心大明祖國其他邊疆的形勢(吳穆不打算在黃石面前班門弄斧),他總在盤算剿滅了建奴後還可以去別的什麼地方監軍,也好學以致用。

討論過關於漢軍的軍法條例後,李雲睿又拿出了兩份軍情來做通報,這兩份軍情一份是宣大鎮的塘報,一份是大明兵部的通告,其實說的都是一個意思——林丹汗剛剛宣稱他擊潰了後金三個旗和科爾沁的聯軍,努爾哈赤一個叫多爾袞的兒子也當場斃命。英勇的蒙古大汗還斬首數千,現在正乘勝轉進到蒙古草原去休整。

黃石的手下不知道多爾袞是誰,自然也不知道他有多大歲數、能不能上戰場,可黃石知道啊,他好不容易沒有讓自己笑出聲來破壞氣氛,勉強嚴肅地聽完了報告後他立刻問道:“你們怎麼看?”

“吹牛,”李雲睿飛快地回答說:“沒有首級也沒有俘虜,宣大鎮根本不信,兵部也不信。這廝分明就是想騙賞。”

金求德也點頭說道:“沒錯,西虜那幫騷韃子現在窮得只剩騎射了,什麼盔甲啊、刀槍啊啥都沒有了,能打得過建奴才怪呢。”

蒙古草原不產鐵。明朝建立以來厲行貿易封鎖,絕不許鐵器流入蒙古。二百年下來蒙古騎兵已經把祖宗留下來的盔甲武器都用光了,現在已經徹底退化到了牛角弓時代。而後金軍好歹有身棉被披着,還有這幾年搶來的金戈利刃,所以後金軍和林丹汗交戰,明軍普遍看好前者。沒有無用的戰術,只有無能的領袖。黃石不知道末代成吉思汗這算不算把他祖先的臉面全丟光了。

“嗯,我也這麼看。”黃石記得歷史上林丹汗這廢材還沒有打就跑了,所以他自信滿滿地做了最後的總結:“我估計西虜臨陣脫逃了,建奴完全沒有損失,但這也不怕,西虜號稱控弦四十萬,我估計這次去了幾萬男丁。不然建奴也不需要集結三個旗和科爾沁蒙古去打他們。這條三個旗的軍情很重要,只要西虜這幫強盜留在遼北,今年夏、秋兩季建奴的兩黃旗和科爾沁蒙古就得留在那裡防備他們。”

“大人明鑑。”

“好,如果一切順利,我軍的新兵到秋季就練好了。到時候我東江鎮左協的兵力會徹底壓倒復、蓋兩地的建奴,這裡的建奴也不會有任何援軍可以指望。”黃石到時候會有兩個野戰營五戰兵,加上金州、大小長山、旅順和廣鹿的部隊,東江左協可以出動近萬戰兵。而鑲白旗和鑲紅旗加一塊才四十個牛錄,黃石認爲這完全是一邊倒的兵力對比。而努爾哈赤比他來的歷史上還慘,現在手裡已經沒有預備隊了:“到時候就兵發覆州,活捉代善。”

預定在秋季地出擊裡,黃石已經決心帶上左協的兄弟們一起立功。明朝的軍制講求“大小相制”。既要用高級將領去節制低級軍官,也要用低級軍官去分高級將領的權。黃石現在已經不再是一個營的遊擊或者是東江一部的參將了,作爲一個協的副將,他手下不可避免地會有大量的雜牌將領和部隊。

如果不想引起朝廷和東江本部地猜忌,黃石就不能去吞併或驅逐這些雜牌。另一方面,就算能做的到黃石也不打算去驅逐他們。他現在作爲一個高級軍官已經不能再像作中級軍官時那樣思考問題了。黃石把整合左協力量看作對自己的一次挑戰,畢竟打天下不能只靠自己的手邊精銳。一個成功的人必須要能和他人合作,能讓他人願意和自己共事。

在黃石的計劃裡,靠得自己越近的部隊會得到越大的好處。當然了,黃石的嫡系部下和軍隊永遠會分到最大的蛋糕,也會壯大的最快。但那些積極向黃石靠攏地人,黃石也一定要給他們以足夠的回報。他一直認爲併吞那些靠攏過來的部隊不是什麼好主意,這等於關上了和其他人合作的門。

……

寬甸,東江鎮右協。

東江副將陳繼盛正在奮筆疾書,是不是要寫這封求戰的信曾讓他考慮了很久,但眼下地形勢不由得陳繼盛不心動。努爾哈赤發動大屠殺以來,遼東的漢民和漢軍同樣大量逃亡寬甸,東江右協的實力每一天都變得更強大。

這些逃亡而來的難民中同樣也混雜着大量的漢軍士兵,這些受過一定軍事訓練的士兵不僅能快速補充東江各營的兵力,更給東江軍帶來了許多寶貴的情報。這一段時間以來,東江右協的情報工作也得到了令人欣喜的進展,無論是西側的連山防線還是北面長白山防線,東江軍都成功地潛入了衆多的細作。

在黃石的前世,東江軍右協一直採用穩健的策略培養戰鬥部隊,直到天啓六年才連續發動對連山和長白山的攻勢。陳繼盛的這兩次攻勢都很成功,利用後金兵力不足突破連山防線後,東江軍一度把兵鋒推進到瀋陽城下。瀋陽後金守軍在孔有德的挑戰前閉門不出,那次毛文龍用三天時間焚燒了瀋陽城外的所有設施。而幾個月後東江鎮右協越過長白山攻入建州,並開始圍攻薩爾滸城。

但這次陳繼盛終於坐不住了。到目前爲止左協和右協的斬首數雖然基本相同,但黃石的斬首幾乎沒有漢軍,而右協的兩千具首級八成都是漢軍。明眼人一看就能辨別清這兩者的分量。而且右協去年一直被兩藍旗壓着打,而黃石從來都是壓着兩紅旗打。這次的南關之戰更是誇張。兩營的明軍竟然野戰擊潰了三旗後金軍,要知道陳繼盛的右協可是下轄五個營,本部更是派來了孔有德和耿仲明兩個營協助他。這就更讓陳繼盛感覺到壓力了。

陳繼盛地信裡描述了遼東的戰局,他作出了和黃石同樣的判斷——那就是面前的敵人沒有得到援軍得可能。鑲藍旗靠着六十一個牛錄抵禦來自朝鮮和寬甸兩方面的壓力,實際上正藍旗被打殘後寬甸的七個營就已經擁有了兵力上近兩倍地優勢。

不過寬甸明軍各營去年損失也不小,而且東江鎮一直以游擊戰爲主,對手也以漢軍自衛隊爲主。所以陳繼盛終於還是寫了這封請戰信——順便請求毛文龍在秋季出兵攻擊鎮江。

“如果本部攻擊鎮江,應該能吸引走三十到三十五個牛錄的建奴吧。”陳繼盛封好信函的口。夜空中的星星是那麼的明亮,這幾天他曾經問過好幾個算命先生,這些傢伙都說看見他陳繼盛的將星最近一直很亮。陳繼盛覺得用七個營去打二十五到三十個牛錄的建奴還是有把握的,雖然這次出兵稍顯急迫,但……“大帥心裡,還是會向着我多一點兒吧。”

努爾哈赤大屠殺的消息傳到京師,大明天子爲此減膳避殿,魏忠賢不敢勸天啓吃飯,只好站在一邊陪着靜靜地流淚。

“祖宗之地,祖宗之民……”天啓聽說有又有十幾萬遼民死去後,一時間也沒有打木匠的興致了。嘴裡反反覆覆地嘮叨着這兩句話。

魏忠賢兩眼飽含熱淚,終於哇的一聲大哭出來,趴在地上嚎道:“萬歲爺不必擔憂,孫先生……孫先生一定有辦法的。”

數日後,山海關。

遼東經略孫承宗今天叫來了關寧軍總兵馬世龍。馬總兵看到孫承宗眉宇間有深深的憂色,連忙低聲問道:“孫大人急招末將前來,可有什麼吩咐?”

“聖上聽說遼東慘事了,”孫承宗今天接到京師來的急書,書信上竟然是天啓的親筆。字裡行間盡是擔憂之情。所謂君憂臣辱,面對天啓急迫的垂詢,老孫頭也感到一陣陣的傷心難過:“本部堂欲取耀州。”

孫承宗說話的時候手就已經扶在了地圖上耀州的位置,然後猛地向下一拉。拳頭在桌子上劃出一聲大響,停在了金州的位置上:“然後你和東江鎮左協的黃副將南北夾擊,全殲盤踞在復、蓋兩地的建奴。”

耀州位於海州到蓋州的官道之間。一旦明軍奪取此地,則復、蓋兩州和瀋陽之間的通信和運輸就都會被掐斷。

耀州南面不遠就是孛羅渦,上次黃石大鬧蓋州的時候就是在此地爆發激戰。孛羅渦以東有成片的荒山野嶺,而且沒有任何官道。如果明軍能控制耀州到孛羅渦附近的通道,復、蓋的鑲白旗和鑲紅旗實際上就已經處於明軍的包圍中了。

馬世龍默然看了地圖片刻,猛地抱拳行禮道:“不知孫大人要末將何時出兵?”

“免禮。”孫承宗擡手讓馬世龍站直,然後盯着他說道:“本部堂聽你的。”

“末將謝孫大人信任。”說完以後馬世龍又看起了地圖,他一邊看一邊分析起周圍的山川河流來,最末了馬世龍總結說:“孫大人,末將以爲要先打探消息,派遣細作,然後才能發兵。此外,孫大人可是要末將從海路去?”

“是的。”

“孫大人明鑑,末將還要配屬水營,讓士卒上船適應航海。”

“好,本部堂都依你。”

“孫大人明鑑,等全部都淮備好了,恐怕要幾個月才行。末將估計要到七月中或是秋後才能出發。”馬世龍有些緊張地看着孫承宗的表情,他試探着問道:“遼東的事情,皇上是不是震怒了?”

“你不用管那麼多,也不用着急,一切以萬全爲上。聖上那裡自有本部堂去說。”孫承宗盯着耀州又看了看,忽然記起幾年前有人和自己提過這個地點。那是在山海關的時候,一個年輕將領曾跟自己提起過以海爲路的思想,那個人當時隨口說出來的一系列沿海據點中就有耀州。

“等等,”孫承宗叫住了打算離開的馬世龍:“你最好派人去趟長生島,和東江副將黃石商議一下。你和他都是同知都督,品級一樣很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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