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和黃石結交的不過是東林黨的小輩,但黃石明白他們也是在爲他們身後的人傳話。黃石看過那封衆人聯署的奏章,裡面不外成套的大道理,首先站在道德的高度把太監這種殘廢人罵一頓,然後引經據典地列舉幾個古代作惡的宦官,最後聲淚俱下地要求皇帝“幡然悔悟”。看奏章的時候黃石就一直在苦笑——這套詞藻不知道文官們已經說了幾萬遍了,這種老生常談要是真能對皇帝有用,還需要我來傳達麼?
黃石又在輕輕地撫摸着手裡的奏章,然後緩緩地講起了那天的經歷。他相信魏忠賢雖然能猜到大概,但絕對不清楚他們到底都說了什麼。黃石一路慢慢地說下來,魏忠賢很有涵養地靜靜坐在一邊聽着,當講到方公子靠自殺來威脅他時,黃石從魏忠賢眼睛中捕捉到了一絲冷笑。
魏忠賢當然知道方震儒對黃石有提攜之恩,現在方震儒下了天牢,他覺得完全壓着黃石不讓他說情也不好。萬一黃石被激怒了在皇帝面前大鬧一場也是麻煩,所以他就插了一句:“黃將軍和方震儒有故,如果黃將軍願意在萬歲爺面前用全部軍功保他不死的話……”
“不死”這兩個字被魏忠賢咬得很重,聲音也拖得很長,黃石明白這是對方在表明底線,那就是絕對不能容忍翻案。魏忠賢觀察着黃石的表情,確認這個年輕將領不是那種不知深淺的魯莽之人。魏忠賢表情嚴肅地伸出一根指頭,身體微微前傾,以加重自己的語氣:“……以咱家想來,萬歲爺不會判方震儒斬立決的。等過幾年,萬歲爺的氣消了,黃將軍再上書一次,應該也就可以放出來了。至於方家小姐。只要她哥哥能償付剩下的贓銀,咱家想刑部也不會爲難的。”
至此魏忠賢地底牌就已經完全攤開了,他的意思很明白,黃石只能保方震儒一個人,魏忠賢也願意送給黃石一個人情。根據魏忠賢掌握的情報,黃石和其他犯案的官員沒有什麼交情,只要對方震儒網開一面,那麼黃石應該就滿足了——方震儒這老東西家裡連十五兩銀子也抄不出來。這些年做官也不知是怎麼做的。而且這麼多年下來還僅僅是一個七品的御史,想來也不怎麼招人待見。我魏忠賢不和他一般見識,犯不上爲了他得罪了黃石這樣的大將。
聽到魏忠賢這個表態後,黃石從今天早上就一直懸着的心終於一塊石頭落地了。既然魏忠賢不打算對方家趕盡殺絕,而且對方顯然還有不與自己爲敵地意思……說實在的,正常人誰喜歡沒事給自己找仇敵啊……那麼黃石就知道自己的計劃基本可以成功了。
黃石欠身拱手道:“廠公對末將的愛護,真讓末將感激涕零。”
“好說,好說。”魏忠賢此時也是滿面笑容。他以爲黃石已經接受了他的提案。雖然放過了方震儒就讓他的“殺雞警猴”變得有些不那麼完美,但能用方震儒這個小官的一條命換來黃石的感激,魏公公覺得這買賣還是不虧本。
“剛纔末將說到方公子以命相挾,要末將代他上這本奏章……”黃石用雙手捧着奏章遞到魏忠賢地面前:“但末將並沒有答應他!”
當時黃石用各種模棱兩可的言詞把孫、方二人對付過去了,無論他們兩人怎麼要求。黃石都只答應會見機行事。他告訴孫、方二人,他黃石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幫助東林黨人,這句話就是後世標準的外交辭令,嚴格說起來。黃石並沒有保證什麼。
魏忠賢略感意外,仔細瞧着黃石,終於不動聲色地接過了黃石奉送上來的奏章,輕蔑地連看也不願意看。厚厚一疊傾注了東林餘黨心血和厚望地奏章,就像垃圾一樣被拋到了一邊。黃石這個反映大大出乎魏忠賢的預料,本來他心裡認定黃石是一個重情念舊的人,但眼下這人的表現卻更像是一個貪婪地無恥之徒。不過魏忠賢見過的小人是數也數不清了,既然黃石想出賣方震儒。他魏忠賢又何必攔着呢。
等奏章被棄置一旁後,黃石神色如常的問道:“末將風聞,廠公窮治廣寧一案,追贓逾百萬兩,真是如此麼?”
“哼,那些貪官污吏,咱家窮治其罪,追贓數百萬兩。盡充內庫。”魏忠賢眯着眼搖晃了腦袋幾下。得意之情溢於言表。東林黨可不是個個都像方震儒那麼清廉,據歷史書上記載。魏忠賢這次打擊東林黨人,從東林黨人家裡共抄到了幾百萬兩白銀,還把罪官的女眷、田土、房產統統變賣,給天啓皇帝增加了不少內庫收入。
“這些蛀蟲,當真該死。”黃石假意大聲附和了一句,然後壓低嗓門問道:“廠公,聽說那些犯官的女眷,盡數抄沒入官,等着賣掉填補贓銀,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魏忠賢點點頭,跟着又是一笑:“這些贓銀也會用在遼餉上,應該也有你的一份啊。”
黃石趕快給他戴高帽:“廠公關懷邊關將士,末將感激涕零。”
黃石說完,聲音一下子又變得低沉起來:“末將懇請廠公,把這些犯婦賜予長生島。”
“哦?”魏忠賢原本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他若有所思地盯住了黃石的臉,似乎想看清他內心地打算。
面對魏忠賢的逼視,黃石一點兒也不慌忙,從容道出自己早已準備好的話:“廠公明鑑,長生島男多女少,所以末將一直想建立一個女營。但島上的女人大多都是軍戶士兵的姐妹妻室,末將雖有此心,苦無可用之人。”
這話聽得魏忠賢微微點頭,他感慨了一句:“咱家聽吳穆說過,黃將軍的長生島確實艱苦,大部分軍官都沒有成親,確實是難啊。”
黃石見魏忠賢認可這個道理,接着說道:“廠公,末將曾多次打算去山東買些娼戶組建女營,但這個花費頗大,末將一直還在猶豫。本來打算等下次軍餉發下來以後一定要買些回來,但今天聽說廠公追贓助餉……”
“你就打算從我這兒把人帶走,”一個官家小姐如果官賣能得到一兩銀子的話,那想買回來至少要二十兩,魏忠賢笑了起來,他輕輕一拍大腿:“本來官賣所得就有限,加上下面的胥吏還要從中抽頭,賣三百人地銀子交到你手裡,在山東恐怕連一百個老娼戶也買不到。何況這些本該官賣地女子,不是官家小姐也是侍女,其中不少還都是黃花大姑娘……嗯,黃將軍你這算盤打得可真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