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軍的長槍兵給這些刀斧手讓開了路,這些關寧士兵就攀過柵欄算去割首級,越過右翼柵欄的這批人才要動手,就看見一個人推開頭上的屍體,掙扎着從壕溝下的死人堆裡爬了起來。
那個人滿臉都是紅褐色泥漿,只有那雙烏黑的眼睛一轉一轉地表示出他還是個活物,這人的喉嚨裡發出嘶嘶的響聲,衣甲浸透了血水,他左手五指叉開用力前伸,右手還緊握着一把刀。
那些準備過去割首級的關寧士兵本來都是農民,開戰前不久還在家裡種地,眼見那個彷彿鬼怪一樣的後金士兵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挪,向前蹭了過來,他面前的那些從沒上過戰場的關寧軍士兵一個個都感到口裡發乾,喉嚨發緊,就不由自主的一個推着一個,臉色蒼白地紛紛向後倒退。
得到隊官王啓年的示意後,獨孤求單手一撐越過了柵欄,隨手把面具撩了起來,大步流星地向着那個後金士兵走了過去。他雙臂自然下垂,把長槍隨隨便便地橫在大腿前,獨孤求腳步輕快地一直走到那個人面前不到兩米處才停下,臉上還帶着不屑一顧的輕蔑表情。
那個重傷的後金士兵彎了彎腰,拿出最後的餘力把刀拉到身後做出了一個搏鬥的準備動作,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緊盯着獨孤求的眼睛。
獨孤求緩緩把長槍平端到胸前,手臂迅捷地一揮,橫過來的槍柄就閃電般地抽在了對手的小腹上,跟着倒轉長槍又對着敵人前胸快速的一收一捅,那個後金士兵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手裡的刀也掉落了。
本來長生島的制式長匕首就是加了短柄地槍刃。獨孤求當輔兵的時候已經用匕首殺過人了,現在他在一幫目瞪口呆的新兵面前,獨孤求大步走到跪着的敵人身側,握着槍桿前端,如同以前拿匕首一樣地把槍刃比在了敵人的後頸凹陷處。
那個人還伏在地上。毫無反抗地能力。獨孤求一戳就把槍刃刺入了對方的脖子,然後一擰一轉拔出槍。頸椎被絞斷的後金士兵腦袋歪在一邊,獨孤求從刀斧手那裡拿來砍刀,熟練地揪着辮子割下首級。無頭的屍體如同一個沉重地包袱,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上,結束了最後的痛苦。
長生軍的首級不用自己留,獨孤求把腦袋扔在一邊,轉回身頭也不回地走向了自己的隊伍中。在關寧新兵面前把下巴都揚上了天。獨孤求一邊向自己的木柵欄走去,一邊忍不住想道:“這韃子還真是不堪一擊啊!”
越過欄杆後,獨孤求享受到了一片小聲地喝彩,同袍們都覺得他又給東江軍小小地掙了一點面子,他現在的果長李根正好就是以前教如何割首級的師傅。李果長還和獨孤求碰了一下手掌,喝了聲:“硬是要得!”這種同袍氣氛也是爲黃石所極力鼓勵的。
那些關寧軍的農民刀斧手一個個臉色木然地看着這殺人場面,獨孤求一臉平靜地向着他們走過來時,這些新兵蛋子都敬畏地給他讓開一條路。這個東江兵輕巧地躍過柵欄後,那個死者地血也差不多最終流盡了,那些從沒有見過戰場的士兵們這才如夢初醒的開始劇烈嘔吐。
黃石看着下面吐得七扭八歪的新兵。他們的磨蹭將會消耗不少時間,黃石揚起頭來向西張望了一下,努爾哈赤的王旗正在遠去,後金大軍也漸漸要退到白霧後面去了。黃石就命令自己地長槍兵整隊出發,配合姚參將的刀斧手一起進行戰場清理工作。他下完這些命令後。轉身向趙引弓說道:“趙大人是覺華守臣,還請爲末將上個奏章。證實今天的戰果。”
作爲客將,這份戰功奏章自然不用吳穆來寫了,看着眼前輝煌的勝利,又驚又喜的趙引弓連聲答應:“沒問題,包在下官身上,一旦清點完首級,下官立刻就寫奏章直奏天子。”
眼看着明軍開始打掃戰場,而本方地部隊也已經退得連影子都不見了,地面上還剩一口氣的後金士兵都明白對東江軍、尤其是長生島黃石求饒也沒有用,這個人從來不收留俘虜。心知必死無疑之後,不少重傷待斃地後金官兵勉強撐起身,向着明軍戟指大罵。
在三條通道的出口上,大批的屍體壘成了高高的人牆,既然爬也爬不走了,那些被打斷腿的後金官兵也就索性停下休息,他們背靠着人牆,喘着臨死前的最後幾口氣。一切希望都破滅後,他們對逼上殺人的東江士兵視若無睹,連掙扎反抗都懶得做了。
這些等死的人在長生島官兵把槍刃刺進他們的身體前,都紛紛指着黃石的所在——指揮塔大喊着各種語言,有滿語、蒙語,甚至還有漢語。一時間幾百人的臨終叫聲交織在一起,鋪天蓋地的向黃石、東江軍和關寧軍將士、還有觀戰的人羣涌來。
但黃石卻顯得毫不在意,
他旁邊的吳穆更是聽得哈哈大笑,還撫胸長嘆:“想不到韃子也這麼怕死,咱家還以爲他們的心不是肉長的呢。”
趙引弓和姚與賢對視了一眼,後者小心地問吳穆道:“敢問吳大使,那些韃子說了些什麼?”
“趙大人、姚將軍,你們聽不來建奴的話,難道還聽不懂那些漢軍的話麼?”在遼東和後金交戰了這麼多年,現在不僅黃石會聽說些滿語,就是後來的吳穆也能用滿語罵人了,他先是得意地複述了幾句對面的話,然後翻譯給那趙通判和姚參將聽,大意和那些漢人罵得基本也差不多:“以咱家想來,那些西虜韃子罵得也差不多。”
“吳大使說得好,吳大使高見。”姚參將自然是唯唯諾諾地點頭稱是。趙引弓聽那些漢語罵得十分惡毒,除了斷子絕孫、與汝偕亡的詛咒外,就是身化厲鬼、追魂索命的誓言。再看看眼前的戰場,趙通判一時竟有所處並非人間之感。他額頭上不禁也滲出了汗珠,心裡更是陣陣悸動。他忍不住又向黃石這裡瞟了一眼,眼睛裡也流露出了一絲懼意。
這個小動作立刻就被明察秋毫的吳公公發現了,他現在覺得自己在這幫人面前特別有優越感,所以就加倍地注意着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到趙引弓臉色得變化。吳公公心中大悅,又撫胸笑道:“趙大人可是擔心這些韃子死後化作厲鬼,騷擾黃軍門麼?”
一指黃石腰間地兩柄長劍,吳穆就迫不及待地推銷起他的見識來:“這一把是聖上御賜的尚方寶劍。黃軍門奉命把它佩戴在腰上,此劍王霸之氣充斥天地自不必說……”
看到趙通判和姚參將都聽得連連點頭,吳穆就更是得意洋洋了,但上方寶劍總是要收回的,不能爲黃石保險一輩子。所以吳穆又點了點黃石另外的一把劍,口若懸河地繼續講了下去:“就是黃軍門地這一把劍,上面的殺伐之氣雖然不能跟聖上的尚方寶劍比,但也是劍氣直衝雲霄啊……”
一本正經的吳穆說着就伸臂直指向蒼穹,滿臉肅穆地重複了一遍:“直衝雲霄啊。休要說是些遊魂野鬼,就是成精地千年老妖,別說靠近黃軍門的身邊,就是在幾裡外遇上黃軍門寶劍上的劍氣,怕也是要魂飛魄散、神形俱滅了!”
這席話讓趙引弓和姚與賢都大爲讚歎,他們看向黃石腰間寶劍的目光裡也充滿了尊敬。黃石聽吳穆越說越玄。心裡暗暗好笑,但也不好打擾了他的興致。長生島地高級軍官都知道吳公公就好這口,每次大戰結束後他不吹上兩段那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可是以前大家都將就吳公公的脾氣,對於吳公公能吃幾兩乾飯。人人心裡有數,奉承吳公公的話說得雖然不少。但也就是哄哄他高興而已。這次吳公公難得遇上姚參將和趙通判這兩個大棒槌,居然把他的話奉若神明,吳公公大喜之餘,自然是大吹而特吹。
後金大軍已經退走了,等下面地士兵把首級收集好的時候,吳穆已經成了指揮塔上絕對的核心人物,正站在欄杆前手舞足蹈地分析兩軍的戰略、戰術,還把以前的戰例拿出來做比較。黃石早已經坐在背後的避風處休息了,喝着茶聽吳穆在前面指點江山,把趙引弓忽悠得雲山霧罩。
關寧軍地姚參將雖然沒有什麼實戰經驗,但好歹也看過些兵書,他漸漸也有點覺得吳公公的話不靠譜。可是趙通判卻已經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越聽越覺得這是個有大本領、大見識的公公,下面的士兵上來要趙通判去檢視首級的時候,趙通判還意猶未盡,非常惋惜地對吳公公說道:“吳大使,下官還有公務纏身,只好先行告辭了。”
吳穆不願意輕輕放過趙引弓這個難得地好聽衆,他寬宏大量的一揮手:“同去,同去,趙大人還不知道吧,在長生島,清點首級地工作從來都是咱家來乾的。”
說完後,得意洋洋的吳穆就轉過身來,對後面的黃石說道:“咱家幫趙大人清點首級去了,黃軍門有急事可差人去找咱家。”
黃石連忙站起來回了一禮:“吳公公請自便。”
大勝之後,眼前的所有人心情都很好,吳公公和趙通判互相謙讓着下梯走了,關係親熱得就跟哥倆似的。他們走了之後姚參將臉上掛滿討好的笑容,不住嘴地奉承起黃石的功勞來了,坐在凳子上休息的黃石讓姚參將也坐下說話,姚參將一臉誠懇地連連擺手:“不敢,不敢,黃軍門面前,哪裡有末將的位置哪?”
在黃石的堅持下,姚參將也滿面笑容地坐下了,他嘴裡不斷地阿諛着黃石,雙手同時興奮地拍着大腿,心裡還在快速地計算自己這次能分到多少戰功。原本姚參將覺得自己隱隱然已經是覺華衆將之首,這次又力排衆力排衆議,讓大家都不上船,留下來和黃石共進退,拼死博取富貴。
前期準備的時候,嗅覺一直很敏銳的姚參將就全力支持黃石。在大家都畏畏縮縮的不敢出頭的時候,只有他老姚陪着黃石去跟趙引弓要銀子,給黃石搖旗吶喊。戰鬥期間姚與賢更是咬定青山不放鬆,唯黃石馬首是瞻,還陪着黃石站在這個指揮台上。萬一被突破了跑都來不及。現在大功到手,姚與賢琢磨自己怎麼也能分到最大的一塊肉,不然別說自己不答應、東江軍將士不答應、黃宮保也是絕不會答應地。
想到得意之處,美滋滋的姚參將笑得見牙不見眼。連奉承話都說不利索了。黃石和姚與賢攀談的時候,另外幾個關寧軍的將軍也都坐不住了。鰲拜一夥兒偷襲的是金冠金參將地陣地,金參將一看戰鬥告一段落,立刻就把幾十個人頭一起送過來了。雖然這幾天金參將一直感覺有些不舒服,不過既然大功已經立下了。他身體再不舒服也要挺着把自己的一份功勞先拿到手再說。
金參將和幾個親兵把一大堆首級拖上指揮塔以後,親自捧着十來個顆人頭快步跑到黃石面前,眼睛已經笑得眯成了一條線:“末將奉黃軍門將令堅守左翼近端,斬首三十級,幸不辱命。幸不辱命啊!”
黃石好奇地問起了戰鬥過程,金參將連忙點頭,抱着懷裡的首級就要開始講,黃石連忙讓衛兵給他看座。
金參將聞言大驚,抱着懷裡一大堆首級退了兩步,臉色都一下子變白了:“黃軍門面前。哪有末將的座位?”
黃石起身親手接下金冠地戰利品,然後請金參將坐好,金參將連聲說道:“折殺末將了,折殺末將了。”
金參將坐下來添油加醋地講述起左翼懸崖上的戰鬥過程,經他一描述。真是好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戰,金冠的親兵隊長白長髮還在關鍵時刻插上一兩句:“……仰仗黃軍門虎威。我家大人身先士卒,總算是把建奴打下去了,方確保左翼無失。”
黃石神色肅穆地聽完,也是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大氣:“多虧金參將了。”
“黃軍門謬讚了,謬讚了。”金參將笑得嘴巴一直咧到了耳根,眼睛也又眯眯成了一條細線。
金參將話音未落,幾人就看見梯子那裡又冒出來一個紅纓盔尖,原來是負責防備長生軍右側後方的胡一寧也來了。胡參將氣喘吁吁地爬上來後,顧不得歇口氣就連忙點頭哈腰地問道:“黃軍門,此戰末將可曾幫上一點點忙?”胡一寧和金冠一樣,見到大事已了就急忙拋下自己的部隊和崗位,爭先恐後地趕來指揮塔黃石這裡了。
“當然,當然。”雖然胡參將和金參將都是擅離崗位,但黃石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潑他們的冷水,何況後金軍確實已經退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了,黃石衝着胡一寧一挑大拇指:“有胡參將和金參將在左右兩翼,本將方可後顧無憂。”
就是人越來越多,指揮塔上的板凳有些不夠了,黃石眼睛四下掃了掃,口中已經叫了出來:“來人啊,給胡參將看座。”
“啊~~~~~~~”胡參將發出一聲驚呼,帶着滿臉不能置信的表情,扯着大嗓門喊道:“黃軍門面前,哪有末將的座位!?”
好說歹說一番,胡參將很勉強地坐下了,還沒有等黃石回到自己地座位上,就看見梯子那裡一口氣又上來了幾個人,原來季善、吳玉、張國青三位遊擊也坐不住,都急急忙忙趕來這裡打探消息了。
黃石自然又是一番勉勵,等他琢磨着讓這三位坐什麼地方的時候,指揮塔上又是一片驚叫:“黃軍門面前,哪有末將等的位置?”
……
戰鬥停止後,長生島的黑衣政工人員又及時地涌到了隊伍前列,揮舞着寬袖向將士們叫喊:“勝利,勝利,爲上帝所垂青的大明,爲上帝所喜愛的東江軍……”
牧師團是長生島部隊地重要洗腦工具,號稱絕不外泄的個人懺悔也是長生島收集官兵思想動向的重要途徑之一。當然,黃石不會做殺雞取卵的事情,士兵的懺悔記錄都是不記名地,無論在裡面看到什麼大逆不道的想法,張再弟都不會去追究是誰說地。
爲了更好地保護這個工具,長生島牧師團所有的口號都要先經過吳公公的審覈才能使用。
“以誠敬神——”
防線上黑壓壓的人羣同時高舉起手中的武器,攘臂高呼:“則禱無不應。”
“以忠事君——”
三千東江軍官兵們站得筆挺,將士們的盔甲比冰雪更閃亮耀眼,他們身上散發出的鬥志直衝霄漢:“則事無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