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帥赤膽忠心,尤爲可貴,微臣爲吾皇聖德賀。
無論是現在說話的丁紹軾,還是以前曾暗示黃石得民心的顧秉謙,他們現在都再也不會攻擊黃石的忠心了。幾天前顧秉謙又曾經試探性地提醒天啓:像黃石這樣的猛將留在邊軍中,似乎不是國家之福。
可是天啓似乎很不喜歡聽這種話,他直截了當地告訴顧秉謙,一個有野心的人是絕不會冒這種風險的,黃石去遼陽的這一趟無異於九死一生,至於黃石格斃努爾哈赤的行爲更幾乎與自殺無異。最後天啓甚至拋開了忌諱,直截了當地問內閣:你們到底聽說過哪個心懷異志的人做出過這種事情來?
這種對話方式讓顧大佛他們很不習慣,雖說壓制武將是文官集團的既定政策,但如果爲了壓制一個黃石而把自己的前程都賠進去的話,顧大佛他們還是不願意的,所以今天三位內閣成員就一反常態,拼命地鼓吹起了黃石的忠誠來。
這話顯然很合天啓的脾胃,他欣然接受了臣子們的祝賀,高高興興地退朝玩去了。皇帝離開的時候,三位閣臣一起從椅子上站起來,雙手垂在褲子邊恭送皇帝離開。
“九千歲,黃石這樣的勇將,實在不宜久鎮一地啊。”
等天啓走後,三位閣老就一起向魏忠賢訴說起來。看到魏忠賢陰沉着臉不置可否,顧閣老急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九千歲,吾等並非對黃石有成見,但那毛文龍一貫居功自傲,平素就總和兵部、還有山東布政司作對,自從東江鎮出了一個黃石,毛文龍氣焰愈發囂張,簡直要騎到山東布政司的頭上去了,這文武不和可是邊事大忌啊!”
“是啊,九千歲。毛文龍又上奏章要求增餉了,一開口就是一百萬兩銀子,如果不批給他。毛文龍就又會把黃石的功勞拿出來鬧,如果批給他,唐時的藩鎮豈不是又要復現於今日了嗎?”
馮銓說話的時候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一邊說還一邊連連跺腳嘆氣。
最近毛文龍又連連上書,彈劾山東官員繼續漂沒他的軍餉,還縱容糧官貪污了東江鎮四十萬兩銀子。毛文龍爲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一心要在天啓面前告御狀。和登州的官員辯個清楚。
除了連續幾次拒絕在漂沒的糧餉上簽收外,毛文龍更悍然攻擊那些去東江鎮閱兵地中央官員“黑了良心”。因爲這些官員只肯檢驗東江、旅順兩處的兵員,長生、寬甸、鐵山等幾百處堡壘和島嶼的兵員他們根本沒有去看過,就給東江鎮定了一個兩萬地兵額。
毛文龍的這些猛烈攻擊真讓文臣集團倒盡了胃口。尤爲可惡的是毛文龍還是欽差大臣、一品節將,這些奏章通政司全都無法駁回,每一份都要送到皇帝面前,所以無論是遼東都司府還是山東布政司。對東江鎮的忍耐力都已經快到極限了。
只是魏忠賢的態度一直很曖昧,對讀書人也有一種距離感和不信任感,丁紹軾看魏忠賢臉上陰晴不定,他猜後者是擔心遼東局勢有變,如果今天出頭替文官集團說話,會讓他以後不好向天啓交代。
“九千歲。遼東巡撫有本呈奏,據遼東巡撫所聞,建虜似已被黃帥打得肝膽俱裂,這次爲了互相推卸保護老奴不力的責任,竟然把他們的嫡母都逼死了。遼東巡撫還說。建虜上下離心離德,連繼承人都已經推選不出來了。幾個兄弟也各有彼此,眼下不得不四人並肩而南坐,衆人多有厭戰而思降之意。”
魏忠賢冷冷地掃了丁紹軾一眼,丁次輔知道眼前這個老頭可不像天啓那麼好糊弄,一擡官袍就跪在了地上:“九千歲,建虜丁不過數萬,地不足五千,終究是毫末邊患,而現在東江鎮隱隱已有尾大不掉之勢,朝野中有識之士,無不深以爲憂啊,敢請九千歲明察!”
丁紹軾說地聲情並茂,可魏忠賢只是又冷哼了一聲:“遼事不可一日無東江鎮,東江鎮不可一日無毛文龍。那東江鎮連三個月的餘糧都沒有,怎麼能尾大不掉?”
“九千歲明鑑,”顧秉謙丈着自己是閹黨地核心份子,也陪着丁紹軾一起跪下:“六部官員並非要裁撤東江鎮,只是要稍分其功而已。數年來毛文龍斬首數目已過六千,可是其中一半都是黃石的,要是把黃石從東江鎮那裡分出來,既合情合理,也可令其互相牽制,不至於一家獨大。”
“可是黃石不願意忘恩負義,這個你們都是知道的。”
馮銓亦早就跪在了地上,現在他們三人的身上承擔着整個文官集團的壓力,因此不能不據理力爭:“九千歲明鑑,就算毛文龍現在不是尾大不掉,但眼下形勢已經很清楚了,東江鎮必然獨吞平遼之功,日後整個遼東都司的武將十有八九都要出於毛文龍地門下。九千歲,這一不小心就是個大藩鎮啊,我們所求的,不過是讓遼鎮能稍稍分些功勞走,不要讓東江鎮一家獨大而已。”
魏忠賢嘿嘿笑了幾聲,揹着手在三個人面前轉了兩圈:“毛文龍一年拿銀、米各二十萬兩,幾年來從無到有復土幾千裡,帳下猛將如雲、精兵數萬。遼鎮一年數百萬兩白銀,六年過去了,竟然還沒有摸到遼河邊上,你們說讓遼鎮分功,他們就能分得了嗎?”
“九千歲,那是因爲孫承宗太無能了。但現在不同了,遼東巡撫袁崇煥頗有韜略,且久以邊才自詡,曾發豪言道……”
“看人不能看他是怎麼說話的,而要看他是怎麼做事的,咱家見過太多隻會說大話而不會辦實事的讀書人了。”魏忠賢截口打斷了馮銓的話,先是仰頭看了看天花板,半晌後先是嘆了口氣,跟着用複雜地眼色又打量了三位跪着的閣老一遍,沉聲說道:“不過這次在寧遠,遼東巡撫做的還是不錯的。”
魏忠賢冷眼盯着地上的大明內閣,默然良久後又補充了一句:“此事咱家自有主張,你們不必再說了。”
拋下這話後魏忠賢就大步走出了門外。三個閣臣緊緊趴在地板上,臉都快貼到了地面上:“下官恭送九千歲。”
……
天啓六年九月初四,中島
“這位是耶/會推薦地制鏡技師德斯蒙。也是荷蘭人,你們二人可以多親近親近。”
黃石把一個新來的荷蘭人介紹給他地老鄉範樂由,這位德斯蒙是望遠鏡鏡片技師,隨着家鄉越來越多地人靠航海發財,德斯蒙也扔下了自己的老本行,帶着憧憬來到遠東,然後……然後就在澳門刷了幾年的碼頭地板。
到目前爲止。亞洲地區使用的望遠鏡基本都是舶來品。當年利瑪竇爲了吸引徐光啓入教,倒是曾經制造過一隻望遠鏡。但總的來說望遠鏡在亞洲的需求量並不大。大部分歐洲航海者也經常會帶一些來,他們寧可從歐洲購買望遠鏡,也不願意在亞洲投資修建一個製造望遠鏡的工廠。
聽說耶穌會招募望遠鏡鏡片技師後,德斯蒙驚喜地發現自己竟然又可以靠手藝掙錢了,於是就踏上了來長生島地旅途,渴望重操舊業……
一個會磨鏡片的技師實在是很寶貴地人才,更讓黃石愉快的是,德斯蒙這個傢伙也是流浪漢出身,不需要給太高的薪水。最妙的是,德斯蒙信仰的也不是正統天主教,而是亮晶晶的銀幣。所以黃石也不必爲他地信仰而傷腦筋。
除了德斯蒙以外,黃石還通過耶穌會找到了四個懷錶技師,相對於黃石來說,這幫傢伙的動手能力簡直就是神一樣的存在。從發條到齒輪,所有的鐘表零件他們都能用手工造出來。不過比較讓黃石失望的是。這幾個技師中頗有幾個狂信者,所以黃石緊急成立了一個培訓班。精選了一批工人去給他們做學徒。
同時黃石繼續向耶穌會去信,讓他們再找一批懷錶技師來,黃石希望能從中挑選到一批合適的人選,直接給他們加入大明軍籍,一勞永逸地解決技術問題。
安排這對荷蘭老鄉見面以後,黃石又急忙趕去見鮑博文。等鮑博文按照黃石地命令召集了中島上最好的鐵匠和火銃製造小組後,黃石珍而重之地捧出了一個紅木盒,滿臉嚴肅地把它放到了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把它打開。
盒子裡面鋪着一層紅錦,上面有一個漂亮的皮套,黃石把皮套打開,從中取出了一支手銃。黃石帶着一絲神秘的表情,在衆人迷惑的目光中給手銃添藥、上彈丸,然後朝着沒人地方向……“砰”地開了一槍。
圍觀的人們都是長生島軍工司地精英,他們和頂頭上司鮑博文一起驚呆了。黃石把手鐃豎直收了回來,輕輕地朝着還在冒煙的槍口吹了一口氣,盯着那緩緩飄散的煙霧看了看,然後環顧着四周的人羣:“你們都看清楚了麼?”
“敢請大人再試射一次。”
除了少數用沉默表示震驚的人以外,剩下的大部分人都異口同聲地要求黃石再演示一槍。
“好吧。”
黃石又一次給手銃添藥、上彈丸,他周圍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一個個屏住呼吸盯着他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用大拇指扳下槍栓,然後瞄準無人的地方,黃石又一次扣動了扳機……硝煙散去後,這批長生島的軍工精英們都把目光集中在黃石的手鐃上,彷彿是在看魔術一樣。
“這手銃是耶穌會送給我的禮物,據他們說是剛從泰西傳過來的。我給這種手銃起了一個名字,叫‘燧發手銃’,我們現有的手銃就叫‘火繩手銃’好了,以示兩者的區別。”
黃石把手裡的燧發手銃遞給了鮑博文,衆人立刻哄的一聲聚集到鮑博文身邊去看,反倒把黃石冷落在了圈外。
“真的沒有火繩啊。”
“竟然也能點火。”
“把它拆開來看看。”
衆人七嘴八舌地議論着燧發手銃,黃石則站在衆人的旁邊繼續敘述着他剛剛從耶穌會那裡聽來的故事:“不到三十年前,在泰西有一個叫法國的國家裡,有人發明了這種燧發火銃。大約七年前,泰西的法國開始給他們地軍隊裝備燧發火銃。你們現在看到的這支手銃就是法國產的,據說是去年才製造地最新武器,發火率已經到了九成以上。”
這些年來黃石已經發展了好幾萬的忠君愛國天主教教徒。耶穌會對黃石幫助天堂收集了這麼多的靈魂非常感謝,他們考慮到黃石的將軍身份後,就贈送給他這把燧發槍。這種武器目前在歐洲還很昂貴,主要是高級軍官和貴族的玩物。
耶穌會以爲他們不過是送給了黃石一個高級玩具,但黃石卻立刻意識到了這件東西的威力,在未來的幾十年裡,燧發槍最終會徹底淘汰火繩槍,成爲陸戰地決定性兵器。火繩槍因爲使用明火,所以裝填前要讓火繩遠離火門。裝填火藥時也需要非常小心,這些相關動作大大減慢了火鐃的射擊速度。
雖然長生島目前使用地火繩槍也有扳機。但火繩槍要注意的問題還是一樣也不能少,就黃石自己的實驗來說,這把燧發火銃的裝填速度遠超過火繩火銃,所用時間是裝填火繩火銃的一半左右。除了射擊速度以外,燧發槍因爲採用非明火擊發,所以也可以採用更小的火門和更大地藥池。威力自然也比火繩槍有顯著的提高。
“這把火銃裡面的東西,不過是燧石和鋼鐵罷了,這兩樣東西我們都有。”黃石讓衆人把這把槍拿回去好好研究,每一個零件都要仔細仿造並揣摩其所起的作用:“既然泰西人能製造出來,自然我們也能,我希望數年之內。可以讓全軍換成這種燧發火銃。”
在黃石的印象裡,燧發槍的原理似乎根打火機上地打火石
差不多。但如果讓黃石自己去造,那就真叫強人所難了。實際上即使有這個現成的樣品擺在黃石眼前,他還是看不太懂燧發槍的原理。不過……幸好這不是黃大帥需要考慮的問題,長生島養了這麼多鐵匠就是用來解決這個問題的。
黃石豪邁地大聲問道:“你們有信心麼?”
長生島軍工司地人們信心十足地答道:“大人放心。我們有信心。”
黃石笑道:“好,我對你們也很有信心。”
在能夠批量生產以前。燧發槍的成本肯定會高一些。但是假如一個人能從二十一世紀穿越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地話,那無論當時的網絡類股票有多貴他都會大買而特買的,因爲這就叫遠見。黃石的優勢就在於具有遠見,長生島掙到的錢幾乎都被他迫不及待地花出去了,而黃石的部下對此也習以爲常了。
……
同一天,京師
魏忠賢高居在桌旁的太師椅上,手裡拿着一張禮單,他下手的廳中站着一個幕士裝束的中年人,魏忠賢只是掃了一眼禮單就把它輕輕地放在桌面上,彷彿一點兒也沒有把上面的一萬兩白銀放在心上。
見魏忠賢的目光轉了回來,那個中年人立刻再次跪倒在地,一邊磕頭一邊說道:“袁大人恭祝九千歲金安。”
“罷了,起來吧。”
魏忠賢的語氣仍然是平平淡淡的,完全聽不出來他在想什麼。在奴酋弘曆燒了抄家記錄說袁崇煥家無餘財之前,袁崇煥在明末頗有多金的名聲,一般的官員儀金都是幾兩到幾十兩銀子,但袁崇煥無論是對熊廷弼還是對孫承宗,一出手就是幾千兩銀子的儀金,以至於孫承宗他們都不敢接受。至於袁崇煥手下的謝尚政、餘大成、程直本等人,也都收了袁崇煥的重金,平日就公開以袁崇煥的死士自居。
魏忠賢的記性也很不錯,他記得前年的招募兵丁事件:袁崇煥拿了二十萬兩的內幣去招募新兵,跟着就是一通翻江倒海地折騰,從廣東拉了水師、從湖廣拉了衛所兵,最後只從廣西募了數量不詳的新兵,一番折騰下來誰也說不清到底花了多少錢。
最後袁崇煥自己的奏章裡只報了六萬兩銀子的帳:他招募了三千個廣西士兵,每個士兵付給了二十兩銀子的安家費(正常的安家費是每人五兩,崇禎年提高到了十兩,袁崇煥報賬地數字是正常的二倍到四倍),剩下的十四萬兩都語焉不詳。袁崇煥設法推掉對這批開銷地核查。還婉拒了朝廷派來的統軍將領,而把所有的兵馬都交給他的“死士”謝尚政去帶領,所以到底花了多少錢、招了多少兵。都只能聽袁崇煥說了算。
這次寧遠一戰,袁崇煥就報稱他招募的士兵在堅守寧遠堡時死了一千多,這就又是兩萬兩白銀從人間消失了。根據魏忠賢的經驗,這一套手法就叫“混水摸魚”,如果不算相關人等的封口費地話,魏忠賢估計袁崇煥僅僅靠這番折騰就掙了十幾萬兩銀子。
“你不用多說了,遼東巡撫的心思我都明白。”魏忠賢已經看過了袁崇煥地奏章。裡面對黃石的遼陽之行也是大爲稱讚,並深爲黃石不能帶回努爾哈赤的首級而感到遺憾。此外還極力宣揚後金盡皆膽寒股慄,接受招降已是後金上下的主流看法。
魏忠賢心理很清楚,現在袁崇煥是絕對不會去進行招降的。首先黃石已經把大明的鬥志鼓舞起來了,朝野一片主戰地聲音;其次,如果現在後金真的投降的話,那全部的功勞也都會落到黃石一個人頭上去。不會有什麼人稱讚前去說服後金的大臣的,因爲大家都認爲黃石地威名足以服遠;最後,只有黃石這個光輝榜樣一天還在遼東,那其他的人就再也不可能靠軍功贏得巨大的聲望了。
現在作爲一個文臣,唯一可能在遼東發跡的機會似乎就是搭黃石的順風車了,但一天不給毛文龍增餉。毛文龍一天就不會讓山東布政司和遼東都司府地文官染指東江鎮的軍功,所以大家就是想借黃石地順風車,也根本借不到。
下面的人又是重重地叩首道:“九千歲明見萬里。”
無論是內閣、還是六部、抑或是山東布政司和遼東都司府,他們雖然有着各種各樣的考慮,但有一條卻是全體文官的共識。那就是黃石必須離開遼東,而且越快越好。
這些天來。高踞在寶座上的天啓總是很開心,他看到的是一片光明的大好形勢,看到的是黃石很給他掙面子,讓一向對他有些微詞的文臣集團都不得不讚嘆自己的高瞻遠矚。但魏忠賢卻感到了涌動在這風光之下的暗流,這股力量是如此的充沛強大,就是他魏忠賢也感到難以匹敵應對。
“替咱家帶個話回去給遼東巡撫。”
“遵命,小人一定牢記在心。”
魏忠賢微笑了一下,指甲在禮單上輕輕劃過:“告訴遼東巡撫,他這次在寧遠和覺華都做得很不錯,咱家很是欣賞,所以這份儀金咱家就笑納了。”
“九千歲賞臉,遼東巡撫深感榮光。”
魏忠賢微微點了點頭,把臉上的那一點笑容收斂了起來,語氣一下子也變得嚴肅:“只是請立生祠一事,咱家暫時還不能答應,你回去跟遼東巡撫說,就說是咱家說的:好好幹,把遼事辦成了,辦好了,別說是一個生祠了,遼東巡撫就是想立兩個、三個,咱家也不會不準的。”
“謝九千歲……”那個來人說着就要山呼拜謝。
“且慢,”魏忠賢冷冷地打斷了他的大禮,口氣進一步從嚴肅轉爲嚴厲:“這次咱家會讓遼東巡撫遂心,把他升官發財的絆腳石搬開。可這不是因爲他對咱家恭敬,而是因爲咱家信得過遼東巡撫的韜略,但如果遼東巡撫讓咱家失望了,辜負了咱家的信任,那他這輩子就連
一個縣丞也不要想了!
魏忠賢緊跟着又是一聲厲喝:“你聽明白了麼?”
“是,九千歲,小人聽明白了。”
……
第二天,魏忠賢很快就忙完了政務,早早地就把它們拿去向天啓彙報,然後就勤勤懇懇地幫着皇帝幹起了木匠活兒的下手。魏忠賢把其他的小太監轟到了一邊,挽起袖子親自上陣,鞍前馬後地跑着幫天啓遞個榔頭,或是搬塊木板什麼的。
有了魏忠賢這個貼心人幫忙,天啓做起木匠活兒來更是事半功倍。很快就把今天他要打造的那件噴泉頭造好了。魏忠賢連忙又挽起褲腿,和幾個太監一起把噴泉頭安到了假山上。等他跳下假山跑回來的時候,天啓正坐在椅子上休息。皇帝滿頭的大汗,連外衣都被浸透了。
這些天來皇帝心裡本來就高興,他懶懶地指了個板凳:“廠臣忙了一天,也累了吧,坐!”
“謝萬歲爺。”別看已經是九月初了,這一番折騰下來,魏忠賢的額頭上也是大汗淋漓。他重重坐到了那個板凳上,發出了沉重的呼吸聲。
“給廠臣一杯茶。溫的。”
“謝萬歲爺。”在天啓面前,魏忠賢也不太過客氣,他接過茶杯就仰天大口大口地喝起來。
這個率直地動作看得天啓哈哈大笑,在一邊叫道:“魏卿家慢點喝,免得嗆着。”
“萬歲爺,”魏忠賢把茶碗沉重地放到了茶几上。同時將嘴上的水珠一抹:“這次黃帥沒能帶回奴酋的首級,結果內閣就說什麼也不同意爲黃帥議功,臣深爲黃帥不平。”
天啓聞言一愣,只見那魏忠賢慷慨激昂地說道:“萬歲爺,上次覺華之戰,微臣和閣臣們袖手京中。俱有封賞,而黃帥議功不過一級。這次黃帥深入虎穴,建立奇功而歸,卻根本沒有封賞,微臣恐怕會寒了邊軍將士地心啊。”
皇帝低頭看着自己手裡的茶碗。把它在茶几面上轉了轉,也跟着長長地嘆了口氣:“唉。你說的何嘗不是呢,不過這確實是祖制,再說內閣說的也很有道理啊。”
“微臣今日又爲黃帥據理力爭,內閣仍然拿這祖制說事,微臣說不過他們就回來了,剛纔細細一思量,竟發現黃帥無論如何都已經不能封侯了。”
“咦?”天啓聞言擡起頭,詫異地看着魏忠賢:“此話怎講?”
魏忠賢於是講起了黃石和毛文龍的問題,平遼雖然是大功,但封一個侯也差不多就到頭了,黃石既然在毛文龍之下,那毛文龍肯定是封侯,而黃石估計也就是一個伯罷了:“黃帥忠肝義膽,情願居於毛帥之下,雖然令人欽佩不已,就是可惜了這封賞。到時候萬歲爺如果硬要封賞毛文龍爲公爵,微臣估計內閣又要拿祖製出來說話,拒不奉詔了。”
“嗯,是啊。”天啓若有所思地舉起了杯子飲了口茶水,臉上也有一絲無奈的神色。
以前魏忠賢還曾建議天啓把福王的女兒賜婚給黃石,但魏忠賢一直沒有找到合適地機會和黃石挑明。第一次是黃石要出征覺華,郡主當然不能做望門寡;第二次袁崇煥上書說起趙二姑娘的問題,當時黃石既然一口應承下來,那皇帝也不好立刻提這話頭;現在趙二姑娘地事情還沒有了結,無論黃石還是趙家都沒提悔婚、推親的事情,皇帝自然也不能去搶婚、毀親,所以這件事情也就拖了下來。
“郡主當然不能做小,如果兩頭大的話,王爺、郡主也未必願意,而且……”
“而且太有失王家體面了。”天啓淡淡地接過了魏忠賢這句話。雖說根據大明祖制,宗室的女孩子都不會嫁給顯赫的文官,但也遠沒有到嫁不上好人家的地步,這種事要是傳出去,估計又要被御史指着皇帝地鼻子罵。天啓道:“幸好還沒有透出風聲去,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成與不成尚在兩可之間。”
“萬歲爺明見萬里,微臣已經派人通知了福王府,王爺那裡不會走漏風聲的。”
“嗯。”天啓淡淡地應了一聲,知道藉口宗室賜爵的打算多半又要落空了。他思索了片刻,臉上也露出些不快來:“確實委屈黃帥了。”
魏忠賢偷眼瞅了瞅天啓的臉上的神色,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就站起來走到皇帝身後,悄聲說道:“萬歲爺,微臣倒是有個愚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可行。”
“魏卿家但說無妨。”
“建虜倡亂以來,功大莫過於毛帥、黃帥二人。黃帥自不必言,毛帥也是勞苦功高,爲天下人所稱道。有朝一日平定遼事之後。若東江二帥不能封侯,則微臣恐寒了天下後世之心,於祖宗的社稷江山不利。故此微臣以爲。此二人皆當厚賜,兩全其美方爲萬全良策。”
天啓連連點頭:“不錯,不錯,只是如何才能兩全其美呢?”
“萬歲爺恕罪,微臣斗膽進言:今日天下足以賜侯爵地軍功所在,除了遼東以外,尚有西南一地。”
天啓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他扭頭看着魏忠賢問道:“廠臣的意思,是要吾把黃帥調去西南?”
“萬歲爺明鑑。微臣昨日細覽遼東巡撫袁崇煥奏言,建虜人心惶惶,頗有厭戰請降之意。而微臣還以爲:毛帥、黃帥得一即可鉗制建虜之尾,使其不能西顧。若是兩者均在,實有牛刀殺雞之憾。”
天啓又把頭轉了回去,思索起魏忠賢的話來。口中還喃喃地輕聲念道:“牛刀殺雞,牛刀殺雞。”
“萬歲爺,今年三月,安賊(安邦彥)又率軍數萬渡江入寇威清、貴陽等地,隨爲王師所卻。但安賊回到水西后,挾裹了大批青壯從賊。日前雲南巡撫閔洪學奏言,安賊又嘯聚賊衆愈十萬,隱隱有再犯威清之
意。
天啓哼了一聲:“一個小小的土司,竟然能掀起諾大的波濤來。閔洪學還說什麼了?”
“回萬歲爺,閔大人還說奢崇明僭號‘大梁王’。也嘯聚賊寇十萬,與安賊狼狽爲奸。抗拒王師。”魏忠賢眼看天啓地臉色越來越陰沉,就趁機把最近受到地警報又湊了一堆奏上去,反正哪份情報裡面地人數多就挑哪份說。
“二十萬賊軍?!”天啓聽得卻是心驚肉跳,他吃驚地回頭問道:“魏卿家,西南之事,什麼時候鬧到這種地步了?怎麼不早和吾講?”
“回萬歲爺,這都是剛剛奏報上來的軍情,並沒有確認過,微臣也不敢說一定屬實。只是微臣越想越覺得該把黃帥調去西南,這也是爲了防微杜漸。就算這軍情條條屬實,只要西南有黃帥在,那奢、安二賊怎麼也翻不了天,如果是地方官誇大其詞,那以黃帥地武勇,想必也是隨手就把他們滅了。”
這次天啓沉默了很久,也猶豫着輕輕點了一下頭。
“微臣以爲,於公來說:遼事平定只在旦夕之間,南直隸也說:早一天把黃帥調去西南,奢安之亂就能早一天平定,西南四省官民也可早一天得享太平。於私來說:這樣毛帥、黃帥均可以憑着軍功賜侯爵,萬歲爺也不會覺得虧待了他們。”
“魏卿家言之有理。”天啓重重地在茶几上拍了一下,衝着魏忠賢笑道:“這也不是私嘛,不重賞黃帥這樣的忠臣赤子,安能服天下後世之心?魏卿家忠勤國事,總是爲朕分憂,很好,很好!”
“萬歲爺過獎了,微臣只是一得之愚。”
“好吧,魏卿家你也不用過謙了,這件事情你和內閣說過了麼?”
“回萬歲爺,微臣不知道這個主意好不好,不敢擅自去和內閣說。”
天啓搖了搖頭,笑着大聲對魏忠賢下命令道:“這個主意很好,朕很喜歡,魏卿家這就去和內閣說吧,如果他們也同意把黃帥調去西南,就讓他們立刻擬票好了,然後交給司禮監批紅。”
“遵旨!”
……
天啓六年九月五日,夜,
閹黨的核心人員齊聚一堂,商量起黃石的前途問題。以往黃石不肯開口,大家都不好硬從毛文龍手下搶人、搶功勞,但這次是天啓的金口玉言,內閣不過是奉旨辦事,那毛文龍即使再橫自然也不敢說皇帝的不是。
顧秉謙先是眯着眼睛、捻着長鬚搖頭晃腦了一番,然後猛地睜大雙眼,精光四射:“如果要把黃石徹底調出遼東,那他的軍籍斷然不能留在東江。要不然他隨時都可以調回來,搞不好他在別處地軍功還要算毛文龍一份。”
高居正中的魏忠賢瞥了他一眼:“顧閣老有什麼辦法麼?”
“平調!黃石已經是右都督了,先把他平調到南方去做個總兵官,黃石地家丁、部將也都跟隨他一起平調,而且可以讓東江鎮左協的營伍兵隨行,這樣以後就算再調回來,也就都不是東江鎮的兵了,有了功勞也不會讓毛文龍獨吞。”
“閣老此言大善,”馮銓在顧秉謙身後擊節叫好。只要不是東江鎮的兵,那運籌的功勞自然文官都可以分一份,雖然黃石上次在覺華戰前的表現不佳,但他地名聲總的來說還算可以。馮銓道:“黃石據說也還知情知趣,遠不像毛文龍那麼蠻不講理。東江精銳盡在左協,如果毛文龍以後還是那個臭脾氣,我們就把黃石再調回來平遼,一點兒功勞也不分給他!”
“嗯,然後再從南方加銜派去西南平亂,遼東巡撫能平定遼事最好不過,如果不行,我們大不了再把黃石調回來,真是萬無一失啊。”丁紹軾說着說着就哈哈大笑起來,這樣處理最好不過,總算是把文臣集團的怨恨都釋放出去了。
“那平調到什麼地方爲好呢?”
三位閣臣一通折騰,把兵部的名冊翻了一遍,最後總算由馮銓從厚厚的兵部卷宗中找到了一個空缺:“鎮守福建總兵官。”
鎮守福建總兵官一人,舊爲副總兵,嘉靖四十二年改設,駐福寧州。分守參將一人(曰南路參將),守備三人,把總七人,坐營官一人。
面向着屋子裡面的幾個人,馮銓介紹說:“萬曆年國朝大敗日本於朝鮮後,日本國厲行海禁,因此倭寇氣焰大消,此總兵已經空缺多年了。對黃石來說也正好是平調,簡直就是爲了他而設計地一樣。”
魏忠賢思量了一下,對這個安排也感覺挺滿意的:“嗯,擬票吧,就改調黃石爲平海備倭鎮守福建總兵官,其歸福建布政司節制,御馬監監督太監吳穆爲鎮守官。”
看着開始忙碌擬票的內閣,魏忠賢對自己這次的操作感到很滿意,幾乎所有的人都要承自己地情,無論是內閣、六部,還是遼東、山東的官員,魏忠賢做這次做了一件讓大家都感到滿意地事情,天啓皇帝也再一次爲魏忠賢的“忠勤”而感動。
“然後是給黃石的加銜。”魏忠賢深吸了一口氣,無論如何,對天啓說過的那些話還是要做到的,不然皇帝那邊就解釋不過去了:“欽差平南便宜行事、掛平蠻先鋒將軍印、提督四川、雲南、貴州、廣西軍務總兵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