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氣歸氣,大小姐並沒有昏頭到完全失去理智。
當程屹把顧尋媽媽架上警車,要前往她家裡去搜尋偷拍視頻和照片時,許如願也不由分說地選擇一同跟隨。
畢竟,她現在可是從兇手的女朋友,搖身一變,成了可憐無辜、還被偷拍了的受害者。
一行人馬在凌晨五點的時候,便來到了顧尋的家門口。
他住的地方,是他媽媽在市區租的一套兩居室。
狹小、逼仄,裝潢簡陋。
一開門,入眼可見的,就是貼滿了牆上、櫃子上的獎狀。
顧尋自己的房間裡更是落不下腳。
由於即將就要高考,他把學校裡所有的書和試卷都帶了回來。
數量太多,他還沒來得及收拾,只好先隨意地堆在了地上。
談靳楚邁進房間,目光巡視四周。
而在顧尋旁邊的凳子上坐過無數次的許如願,眼神極其敏銳。
她一下子衝了過去,指着牆角的一個箱子,怒道:“談警官,他放在教室桌子底下的就是這個!”
說完還親自蹲下,在滿滿當當的書和試卷裡翻找,不過,卻沒能找到任何可疑的東西。
“應該是被他藏起來了。”程屹提醒道。
談靳楚點點頭,“仔細找找。”
兩位警察說着,開始在房間裡翻箱倒櫃,許如願和祁妙、以及許家的司機叔叔,也都跟着搭把手。
她倆小姑娘負責書桌和書櫃的一片區域,程屹跟司機負責翻檢顧尋的衣櫃。
談靳楚仔細地排查每個容易被忽視的角角落落。
幾分鐘後,他直起身,凝着眉,和程屹一樣,齊刷刷地將視線投到了牆上貼着的“百日衝刺”打卡日曆上。
程屹毫不猶豫地伸過手,直接給撕了下來。
然後,衆人便看到,那張日曆後面的牆上,居然被挖了一個方形的洞。
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大小相同的塑料板。
他打開來看,裡邊內有乾坤。
程屹冷笑一聲,將塑料板後的盒子拿了出來,全部倒在了顧尋的牀上。
呼呼啦啦,各式陌生的零件散落,還有幾個大容量的U盤。
談靳楚戴上手套,揀出了一個還連接着電線的黑色東西。
“老款針孔攝像頭,還是需要電池和內存卡的版本。”
祁妙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她還想當然地以爲,傳說中的針孔攝像頭真的只有針孔大小,原來,還需要連接這麼多東西。
怪不得顧尋得把這玩意兒藏在盛滿書的箱子裡。
程屹沉着臉轉身,從站在門口、掐着人中,又要裝暈厥的顧尋媽媽身邊擠過。
還撂下了一句話,“你們繼續找,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我去翻翻客廳。”
等到早上六點多鐘,警車才從顧尋家的小區裡駛出。
局裡技術科的同事早飯都還沒吃上,就被談靳楚打電話叫過去工作。
最後,從六十八張內存卡、七個U盤,以及顧尋那上了好幾道密碼鎖的手機和網上儲存空間裡,找出了足足九個T的視頻和照片。
還真讓祁妙給說準了!
而在這些視頻和照片中,許如願大小姐獨得她那位男朋友的青睞——自己一個人,便佔了三個文件夾。
那個破攝像頭,把她腿根處的小痣都拍得一清二楚。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小姐兩眼一翻,直接被氣得暈了過去。
隨行的司機大叔也極度憤怒,兩眼通紅,似乎能泣出血來。
他家裡也有一個女兒,只比願願大了不過兩歲。
一直以來,他都是把這位性格驕縱的大小姐當成自家親閨女一樣對待。
試問,哪個做父親的看到這些東西會忍得下去?
他盯着縮起腦袋不敢接受現實的顧尋媽媽,當場就給還在外地工作、得知女兒進了警察局審訊後,擔心得夜不能寐的許大老闆打了個電話。
事已至此,許大老闆甚至還不敢讓他太太知道,不然依她的脾氣,恨不得連夜坐飛機回來,親手撕爛那個中年婦女的臉!
電話掛完之後,司機大叔保留着最後的理智和風度。
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對顧尋媽媽道:
“許家……會請最好的律師來負責這件事,也請您做、好、準、備!”
說完,便不顧她的哭天搶地,狠狠甩袖離去,開着車帶自家大小姐去醫院。
祁妙則一路屁顛屁顛跟在談靳楚身後,回了原先的休息室。
幾個小時前還吵的房頂蓋都要掀飛的房間裡,這會兒已經沒了人。
因爲在他們幾個去顧尋家的時候,雲豔輝也帶着周念念動身去了她的家。
逮捕家暴男並不算迫在眉睫,可週念念的女兒只有一歲零三個月大,勉勉強強剛會站在地上挪步,在她那個不稱職的爸爸又打人後,就被嚇得一直哭。
把寶寶留在家裡是不成了,周念念臨走前想了想,在深夜敲開了鄰居家的門。
對面住的,是兩個還沒結婚、一起租房在附近夜市擺攤給人做美甲的年輕姑娘。
平日裡,她們雖然非常同情周念念的遭遇,但礙於力量和體型的原因,都不敢貿然出手幫她。
也曾替她報過一回警,但第二天的夜裡,周念念家中,砸桌子和女人哭泣的聲音就更大了。
她們倆本就心含愧意,這回被周念念求上門,希望幫忙看一會兒孩子,自然立馬就答應了下來。
清晨的日光下,周念念再次敲開鄰居家的門,看着女兒停止哭啼後的可愛睡顏,她柔情滿目。
對着兩位年輕姑娘輕聲開口,“……實在是太感謝你們了……但恐怕,還要再麻煩你們多照顧她半天……”
“沒關係沒關係,不麻煩的。”
兩個輪流守着小寶寶、一夜沒敢闔眼的女孩子還衝她握拳,加油打氣。
“你快去忙吧!一切順利!”
“好。”
周念念點點頭,牽掛得以暫時放下,便轉過身,朝着對門的自己家走去。
臥室裡,打完人的家暴男早就睡着了,呼嚕聲震天響。
她面無表情地掄圓了胳膊,一巴掌將人抽醒。
儘管自己也清楚,打她丈夫這一衝動之舉,並不利於案情的處理。
但在結婚和生育後,她都已經忍了好幾年了,捱了數不清的毒打,昨夜女兒更是被嚇得哭了兩個多鐘頭……
這一巴掌,無論如何她也得先抽下去!
當然,效果也立竿見影。
家暴男臉上一疼,迷瞪着睜開了雙眼。
一看是自家那死婆娘,氣得直接從牀上跳起,嘴裡又開始罵道:
“你個賤貨,膽兒肥了還!找完警察還敢跟我動手,你看我……”
“看你怎麼着啊?”
雲豔輝一身幹練的警察常服,正倚在臥室門口,幽幽出聲。
她對周念念充滿耐心,可對罪犯們卻從不會溫柔。
先將出完惡氣的女人拉到身後,雲豔輝一雙眼睛便盯向了家暴男。
一邊慢條斯理地挽起袖子,一邊扭了扭脖頸。
擺開架勢,最後朝着他擡擡下巴,手指輕勾。
“來啊,有本事跟我練練?”
-
半個小時後,這個欺軟怕硬的家暴男就被雲豔輝銬上銀手鐲,帶回了公安局裡。
趴在休息室的桌子上寫試卷的祁妙聽見了動靜,也想出去跟着湊熱鬧。
但被一旁的談靳楚給攔住了。
他擡起頭,撇過來一眼:
“這會兒又不擔心你的高考了?”
小姑娘趴在試卷上,沖人心虛地笑了笑。
要說這個祁妙,也是個小機靈鬼。
在顧尋臥室裡的時候,跟其他幾位專心查找攝像頭的人不同,她的關注點,從一進門開始,就落在了房間內的那些書和筆記上。
要知道,顧尋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偷拍狂和殺人犯,但與此同時,他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學霸。
高考在即,祁妙看着全市第一名那寫滿清秀字跡的教材,以及一摞摞各科錯題本,兩眼放光,壓根就挪不動道兒。
也就談靳楚慣着她,看出了小姑娘心裡打的是什麼念頭。
臨走前,他從顧尋的房間裡抱出了一大箱子書,放到了警車上。
面上依然雲淡風輕,只說這些都是重要物證,需要帶回局裡。
然後——就有了祁妙同學伏在案上,苦心鑽研學霸筆記的這一幕。
可也待在這兒用功了個把鐘頭了,她現在特想跑出去撒歡。
“談警官,”祁妙眼巴巴道,“學習也是需要勞逸結合的。”
她說,“我這兩天真的學了很多了,而且,王老闆帶我來警局的路上,我還背了篇文言文呢。”
“是嗎?”
“是呀是呀,我把《氓》給複習得滾瓜爛熟呢。”
她還顯擺起來,“不信你問我,‘女也不爽,士貳其行’的下一句是什麼。”
“好。”
談靳楚笑着配合,“‘女也不爽,士貳其行’下一句是什麼?”
祁妙揚着下巴自信道:“是‘士也罔極,二三其德……言既遂矣,至於暴矣。’”
“嗯。”
他點頭,“那‘言既遂矣,至於暴矣’的上一句是什麼?”
剛剛纔吧啦吧啦背出來的小姑娘:“……”
祁妙卡殼了。
祁妙攥着筆發懵了。
祁妙對着空氣一陣拳打腳踢,破大防了。
她垂下腦袋,又皺起了苦瓜臉,可憐巴巴地對談靳楚道:
“……談警官,還是麻煩您送我回家休息吧……我的腦子,好像真的壞掉了。”
不過,祁妙走出休息室後,還是再一次見到了周念念。
她那個家暴的丈夫已經被雲豔輝帶進去做筆錄了,她則自己一個人站在院子裡,拿着手機,神情溫柔地打着電話。
可能是打給照顧寶寶的人,祁妙猜測。
她安靜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個年輕女人打完,又擡起頭,望向身旁的談靳楚。
談靳楚點了點頭,“去吧。”
然後便看着她快步跑向周念念,小聲說了些什麼,再張開細細的胳膊,輕輕抱了抱她。
最後一句話,他聽清了。
祁妙說:“……姐姐加油!”
周念念那張傷還沒好的臉上,也掛起了笑容。
她鼓勵道:“謝謝小同學,你也要高考加油哦!”
-
早上八點鐘,祁妙又坐上了談靳楚的副駕,駛上了熟悉的路程。
只不過,昨夜的這個場合,還是暮色沉沉、月明星稀,現在,已經是天光大亮。
看着又熬了一宿的談靳楚,她開口問:“談警官……您這算不算是疲勞駕駛啊?”
談靳楚:“……”
合着憋了半天,就憋出這麼一句話來。
他淡淡道:“知道就好,別再跟我說話了,影響我開車。”
不說話哪兒成呢,祁妙可是有一大堆問題要問。
她再次開口:“……顧尋的那件兇殺案,真的不需要我留下來嗎?”
“不需要,你放心回家休息。”
“可我是人證呀!”
祁妙急道:“給他這麼一個殺人犯定罪,難道不需要人證在場嗎?”
“程警官之前說的話你又忘了?”
談靳楚道:“你不能算人證。”
“我沒忘。”
祁妙也道:“他說的那是操場埋屍案,我記得清楚着呢。”
說着還邀功似的看向他,“吃一塹,長一智,這回的兇殺案,可人證、物證、作案動機齊全了吧?”
談靳楚脣角彎起,也看了她一眼。
身爲一名刑警,他覺得沒必要、也不願意把祁妙牽扯進來。
讓一個未成年來替他們撒謊做假證,這像什麼話?
但他口上卻只是說:
“祁妙同學,您神兵天將,給我們帶來這麼多重要的線索和破案思路,現在哪兒還能再勞您大駕,親自出面呢?”
簡簡單單一席話,直接把小姑娘給哄開心了。
她特容易滿足,“哈哈哈哈,真的嗎?”
“嗯。”
談靳楚又給她透露了一些案情進展:
“今天早上,我們的一個同事再次審訊了一回顧尋,用了點兒小技巧,連詐帶嚇,他就把能交代的全都給交代了。”
其實,還審出了很多東西。
比方說——
六年級的時候,顧尋爲什麼會好心幫助那個陳曉盼找丟失的錢?
因爲他做賊心虛,不敢讓別人來翻他的桌椅。
這個顧尋,早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就開始偷拍別人了。
至於他爲什麼會爲了許如願來例假、弄到凳子上的血跡而臉紅,也完全是因爲害怕嚇得。
草木皆兵罷了。
誰往他桌椅下面多看一眼,顧尋都會開始惶恐。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曾停下偷拍女生的惡劣行徑。
好在這一切,終於能夠在祁妙的幫助下,畫上一個完整的句號。
“誒?”
祁妙又想起了什麼,“那跑到你們局裡鬧事的記者走了嗎?”
提起這個,談靳楚就笑了。
“走了。”
由於顧尋這個殺人犯被捕,警方需要聯繫他的班主任和老師們,進一步瞭解一些情況。
以至於,校方在凌晨五點的時候,就得知了——他們A市重點中學的天之驕子、校長親自給頒過獎的顧尋……居然是個偷拍狂外加殺人犯!
本來他們學校操場的塑膠跑道下就被挖出了一具白骨,家長們怨言四起,連考點都給取消了。
一夜之間,現在又來上顧尋這麼一茬兒。
那他們明年的招生率,還用不用看了?!
而整件事情中,最巧合、最有意思的,還要數大鬧公安局的領頭記者——陳愛民的兒子陳想。
因爲,陳想10年前,是在另一所高中畢業的。
而那所高中,恰巧在A市內跟祁妙他們學校,有着“北重點,南附中”的齊名。
這下子,就怪不得校領導們陰謀論了。
天都沒亮透,一幫子人直接浩浩蕩蕩地去了A市的新聞總檯。
校長拍板,這幾天之內,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把事情鬧大,影響孩子們高考!
於是乎,學校的領導們,就這麼跟記者團開始了正面硬剛。
左邊是文人,右邊是墨客,兩邊鬧到最後,唾沫星子四濺,居然差點沒擼起袖子茬起架來。
末了,還得是談靳楚他們局裡的同事趕去勸架,調節糾紛。
祁妙聽完也哈哈直樂。
車子很快就開到了她自家的小區樓下。
祁妙開心地跟談靳楚揮手再見。
“談警官,您回去也要好好休息!”
“知道了。”
談靳楚站在一片樹蔭裡。
清晨的陽光穿過層疊枝椏與葉片,淺淺地將和煦的色彩打在了他那清冷的眉眼上。
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都親近了不少。
他說,“手機你拿着吧,有什麼情況就再跟我聯繫。”
“好的好的!”
祁妙坐電梯回到家中,趴在臥室的窗邊,看着他的車開走。
落地窗前,鋪滿了一層金燦燦的陽光。
今天的天氣可真好啊!
她刷完牙、洗過臉,然後撲到了鬆軟舒適的大牀上。
但沒有立即入睡,蓋着薄被,口中還在念念有詞:
“……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於暴矣……”
學習果真是一個催眠的好方法。
揹着揹着,祁妙的意識就開始有點兒迷迷糊糊了。
窗外不知是不是又陰起了天,周遭的光線像拉燈一般,刷一下子陡然變暗。
她躺在牀上,六月的天,卻莫名覺得越來越冷。
還有些潮溼,空氣中似乎浮現一股陰測測的黴味兒。
漸漸的,祁妙的手腳開始冰涼,她皺起眉,胸腔也有點兒喘不過氣來的異樣感。
腦子的意識中,她想要往被子裡縮,可又感覺身體不受控制。
思維一片混沌,她甚至產生了幻聽。
在牀尾,好像忽遠忽近地傳來一個女幼童的聲音。
似乎在喊——
“……姐姐。”
“姐姐……姐姐……”
祁妙猛地睜開了眼,大口大口地喘着起。
臥室裡重歸寂靜。
她下意識想慫成一團,可一轉頭,枕頭邊放着的,就是談警官留給她的手機。
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祁妙嚥了口唾沫,握緊手機,小心翼翼、又慢慢騰騰地在牀上爬了兩步,夠着頭,向牀尾望了過去。
下一秒,卻看到——
牀那邊,正趴着一個……血淋淋的、缺了半邊腦袋的小女孩兒。
細軟的髮絲粘成縷,還掉了一顆乳牙,一張嘴,便露出一個豁。
她又開始喊——
“……姐姐。”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