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就是他們的目的嗎?
又一次的故伎重施,像審判陳想、審判彭磊、審判高魯木斯的四位嫌疑人那樣,這個組織,企圖對那些他們認爲有罪的人,處以私刑。他們要讓93位美滋滋的“幸運兒”,以一種引人注目的方式,轟轟烈烈地死在島上。
“那談警官爲什麼還要去?”
祁妙原本稍微平復下來的情緒,此刻又劇烈波動起來。
她質問道:“去了不是明擺着他送死嗎?”
劉敬天擰緊了保溫杯的蓋子,緩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談靳楚個人的行動,以及我們警方的行動,目前還有待討論決定。”
這起案子,已經不是A市的刑警們能夠處理的了的了。
拿93位公民做人質,這是對國家權威的挑釁!
他向病牀上的小姑娘亮了一下手機屏幕,短短几句話的功夫,又收到了幾條新消息。
“妙妙,現在的情況你大致也瞭解一些了,很不容樂觀。”
劉敬天本來就是百忙之中才抽出空來,往醫院跑了一趟,這會兒得趕緊回去了。
走之前還鄭重地安慰她——
“不過你放心,你只要不去島上,我們就絕對能保障得了你的安全。”
祁妙不放心。
她一想到十幾天之後,等待自己和談靳楚的,就是一場有去無回的鴻門宴,就擔憂得連中午飯都吃不好。所以在護士姐姐進來幫她收拾好餐盤後,她又給談靳楚打去了電話。
“妙妙,吃過飯了嗎?”
聽筒裡,他的聲音依舊如不疾不徐的清風,一開口,便是句親切的老生常談。祁妙莫名覺得有些鼻酸。
“吃過了,談警官你呢?”
談靳楚手邊的泡麪桶包裝都沒拆開,他正坐在電腦前,對着那段動畫短片一幀一幀地查看。“還沒,待會兒跟同事一起吃。”
一起聚衆吃泡麪。
祁妙知道他眼下非常非常忙,一肚子的話到了嘴邊,不知道先說哪句纔算要緊。
索性談靳楚懂她心中所想,放下鼠標,輕聲道:“妙妙,過兩天我就去醫院,到時候帶你去個地方,好不好?”
談靳楚說的地方,是A市東郊的一片公墓陵園。
祁妙在見到來接她的沈芝蘭沈法醫後,才反應過來,今天是6月23日。
是談老前輩的生日,也是談靳楚姐弟倆去探望爺爺的日子。
那位看似消瘦的女法醫,力氣出乎意料的大。
她穩穩地抱起祁妙,把她這個瘸腿的病患放到了副駕上。
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夏天到了,是薰衣草香的驅蚊花露水。談靳楚負責開車。
見了她就問:“妙妙,你喜歡吃草莓味的奶油蛋糕嗎?”
回過頭一看,原來後面還放着一提雙層的大蛋糕,盛放在精緻的盒子中。沈芝蘭一路抱在懷裡,到了陵園,才拎着下車。談靳楚把摺疊輪椅搬出來,推着祁妙沿石板小路往裡走。
公墓一點兒也不陰森森,今天晴得特別好,由於剛在車裡吹過空調,太陽一曬,更感覺渾身暖融融的。
三人很快就到了談老前輩的墓前。
這裡乾淨整潔,還擺放着許多花束,一看就是經常有人來。或許是談老前輩的學生,或許是他幫助過的普通人。如他視頻中的遺言所願,墓前熱熱鬧鬧的,石碑周圍的小花小草都顯得格外生機勃勃。
沈芝蘭上前兩步,簡單地打掃了一下灰塵,轉身翻開揹包,從裡面拿出一疊碎花格子布,鋪在了柔軟的草地上。然後把她拎來的雙層草莓奶油蛋糕擺好,接着還有兩盒糕點、一壺花茶、幾包零食。瞧着這架勢,不像是來祭拜的,反倒像是來野炊的。談靳楚笑着跟她解釋:
“爺爺他就喜歡這種輕鬆愉快的氛圍,不許我們來看他的時候,還苦大仇深地喪着臉。”
他也不認爲自己的碑前是什麼肅穆的地方,來掃墓的孩子們嬉笑打鬧、跑着跳着放風箏的畫面,纔是他真正樂於見到的。辛辛苦苦當了一輩子的刑警,到頭來,不就是爲了守護他們的笑聲嗎?沈芝蘭大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平日裡操刀解剖的手,此時此刻在切奶油蛋糕。
一邊切了裝進盤子,一邊對着石碑道:
“爺爺,瞧瞧今年訂的蛋糕大不大?我們倆今年呀,帶了位小朋友來看你了。”
“但你也別嫌往年的蛋糕小,反正都是我跟靳楚分着吃,我們倆你也知道,都不好甜口兒,要是吃不完,那不就浪費了嗎?”蛋糕切好,沈芝蘭先在碑前放了一塊兒。
第二塊兒則被遞給了坐着輪椅的小姑娘。
祁妙有些拘謹,手足無措地看了一眼談靳楚,不敢接過。
年輕的男警身着便裝,乾淨簡單的白T,配了條淺藍牛仔褲,絲毫不顯沉悶。
他說:“嚐嚐吧,我爺爺生前最喜歡吃這家的蛋糕。”
祁妙這才雙手端過,小心翼翼地用叉子嚐了一口。
奶味香濃,卻不甜膩。
沈芝蘭低頭繼續切蛋糕,回憶起了什麼,脣角不自覺彎起了一點弧度。
“我們以前爲了老爺子的身體健康着想,總盯着他,不准他有事沒事就往老街口那邊跑,生怕他剋制不住,吃多了甜食。”
“這家店就在老街口那邊,幹了十幾年了,生意特別好。一零年那會兒遭過一次搶劫,結果啊,恰巧撞到他跟前,被他給逮了個正着。”“那時我們才知道,千叮嚀萬囑咐,得,又被老爺子偷偷跑到蛋糕店裡去了。”
祁妙安安靜靜聆聽,小口抿着奶油,再看向手中的蛋糕時,不由得怔愣了幾秒。
她覺得,這一定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草莓蛋糕了。
而愛吃這麼好吃的蛋糕的老前輩,也一定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
三人圍在石碑前,吃飽喝足後,沈芝蘭推着祁妙的輪椅,要帶她去散散步,消消食。
“剩下的東西就讓你談警官收拾吧。”
說是這麼說,但祁妙知道,沈法醫是爲了給談靳楚一個可以跟爺爺獨處的機會。
輪椅在平坦的石板路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混合在陵園的蟬鳴陣陣和樹葉沙沙裡,和諧又寧靜。她回頭看了一眼。
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立在石碑前,垂着頭,手中端着最後一塊兒草莓蛋糕。
他會跟自己的爺爺說些什麼呢?
是傾訴思念,還是彙報最近的工作情況?
再或者,是要告訴爺爺,他即將乘船上島,踏上一條兇險萬分的不歸路,去尋覓困擾他多年的真相?祁妙的心底忽然隱隱有了一種預感。
今日一別,不僅僅是自己要好幾天見不到事務繁忙的談警官。
恐怕,陵園裡的這位老爺爺,可能都再也見不着孫子提着蛋糕,來探望他的身影了。她想,她得爲談靳楚,去做點什麼兒。
6月24日清晨,距離邀請函上的登島期,只剩下短短八天的時間。
剛和局長從省裡趕回來的劉敬天,還沒進到辦公室,就再次接到了祁妙打來的電話。小姑娘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不似她以往嘰嘰喳喳的風格。她說:“劉隊,能不能麻煩您,抽空帶我去一個地方啊?”
還沒到公安局上班的點兒,熬了整宿大夜的劉敬天便開着車,片刻沒有耽擱地到了醫院。太忙了,實在是太忙了。
局長跟政委都顧不上抱怨前陣子兇殺案高發、刑警隊的發案率百分點噌噌暴漲了,全跟着灰頭土臉地連軸轉起來,警方開完會,接着軍方開會……國家高度重視這件事,且北斗衛星監測到,那座安琪島上有多枚大威力炸彈。
專家們加班加點確定炸彈類型,不排除定時炸彈的可能性,於是,又給談靳楚爭分奪秒地進行起了拆彈特訓。沒辦法,不是說國家束手無策,只能指望他一個刑警力挽狂瀾。
而是,安琪島屬於他國領土。
那個組織在國外的勢力十分龐雜,不僅和蒲乾的電炸團伙、犯罪園區有牽扯,甚至還跟北邊交戰的兩個國家有絲絲縷縷的關聯!背後牽扯到日漸緊張的世界局勢,政府不適合立即強硬出兵。
談靳楚作爲被邀請函上指名道姓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必須挑起肩上的重任。
劉敬天他們這些人,也要緊跟上面的步調,把近來的案卷全調出來,使勁挖,使勁查。
該走訪的去走訪,該取證的去取證,該協調各方的就去協調各方。
總之,絕對不能像他現在這樣,放下手裡的要緊事,跑去醫院病房。
劉敬天踩在樓梯上,原本還踏着有沉重的步伐,愁眉緊鎖,卻在視線觸及手中拎着的塑料袋時,結結實實地鬱悶了片刻。可真行嘿!
他一個刑警隊長,不想着“科學興警”,這會兒又過來找小神兵祁妙同志了。
偏偏病牀上的小姑娘見了他,還很嚴肅地來了一句:
“東西帶來了嗎?”
劉敬天一個沒繃住,兩天的高壓之下,他居然在這兒樂出了聲來。祁妙只覺莫名其妙,有什麼好笑的?
然後伸手接過塑料袋,從裡面翻出了一盒劉隊剛去超市買來的——菌菇。這是她前些天避之不及,視如口口的食物。
也是在高考前幾天,開啓她這段小說異世界之旅的,罪魁禍首。
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在心底油然而生。
祁妙十分感慨:
“劉隊,您知道嗎?這種雞樅菌是無毒的,普通人生吃都不會有事兒,不像我,3號那天吃的是爆炒見手青,那玩意兒就有毒……”劉敬天瞥了她一眼,不留情面的吐槽道:
“炒熟的見手青,你頭天吃不都沒事兒嗎?誰讓你隔了夜,還非得放進微波爐里加熱的?人家Y省的警察一到六月都天天發短信提醒。”“你這倒好,吃中毒進醫院不說,還給你覺醒這通靈的特異功能來了。”
祁妙:“……”
“行了行了,收拾一下,咱們得抓緊時間出發了。”劉敬天看了眼手錶。他這次要帶小祁妙去的地方,是他的老師談道光前輩,五年前自殺身亡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