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妙又一次出現在了醫院病房。
不過這一回倒是跟之前不同,她並沒有陷入雙眼瞳孔擴散的昏迷狀態。而是在筆尖扎疼自己、從幻境中解脫後,就始終保持着意識清醒的狀態。
——然後,清醒地一腳踩空了臺階,又被書包帶絆倒,直接滾了兩圈,摔在了一樓大廳地面上,把自己的右腿給摔骨折了。
巡邏的場外監考員聽見了動靜,立馬快步趕來,上前詢問她的情況。
但當時的時間,距離那門考試結束還有兩三分鐘。
監考老師們下意識以爲,祁妙只是提前交卷,或者打算第一個衝出考場,接受外面記者的採訪。畢竟這種情況,年年都會出現,他們也見怪不怪。
甚至,第一天考語文的上午,隔壁考點就有個男生爲了作秀,作文都不寫,跑到學校大門口,面對記者鏡頭,大喊: “狗策劃,加強李白!”
“這位同學,你沒事兒吧?”
一位女老師攙扶住了她的胳膊,“試試還能站起來嗎?”
祁秒被兩位老師架着,右腿小腿乃至腳踝處,持續傳來鑽心的劇烈脹痛感。她疼得吡牙咧嘴。
手掌在滾下來的第一時間企圖撐住了地面,現在也被摔得發麻。至於剛剛摸着的對講機,則在她摔脫手之後,不知所蹤。
“哎呀!”
架着她的女老師注意到了她的左手, “怎麼流血了?被筆扎到的嗎?”
偏偏祁妙從小就是個淚失禁體質,動不動就愛哭。
剛剛一會兒功夫,她又是被幻境溺亡的感覺嚇到,又是被自己紮了一下,還從樓梯上滾落。早已不知不覺間,鼻涕、眼淚一齊煳了滿臉,看着慘不忍睹。
幾個老師說着,就要把她往醫務室裡送。
祁妙拖着負傷的右腿,依然不忘正事。
她更着急了,慌忙喊道:“老師別管我,別管我……你們趕緊報警!有個考生掉水裡淹死了!”此言一出,兩位女老師看她的眼神就變了。
滿臉狐疑地重複了一遍她的話: “……有考生掉水裡淹死了?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祁妙下意識說: “就剛剛……”
“剛剛?你確定嗎?”
旁邊那位男老師更是直接道: “你什麼時候看見的?人掉在哪裡?你爲什麼現在才說?”奪命三連問一下子把祁妙問住了。
她不清楚右腿到底被摔成了什麼樣,只知道自己快要被疼暈過去。
咬牙強撐着說上幾句話後,更想趴在地上抱着腿使勁哭嚎。
腦子裡紛亂如麻,一時間完全想不出怎麼跟幾位監考老師說明情況。
見她這詭異反應,倆女老師開始忍不住懷疑,這個考生是不是有什麼精神問題了。
難不成考試沒考好,開始發瘋?
不然,她剛剛一直坐在考場裡,怎麼會知道有人落入水中淹死呢?整棟教學樓外並沒有什麼湖,從窗戶看下去,也只能看到其他幾棟教學樓。
“同學,這是你攜帶的東西嗎?”
正當祁妙忍着劇痛,糾結要不要說出實話之際,另一位男老幣把她摔到一邊的對講機撿了過來。他似乎研究了一番,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表情很是嚴厲: “請你告訴我,這是什麼東西?”
祁妙見狀,卻抓住機會,強撐起一口氣,伸長了脖子,衝男老師手中的對講機大喊:
“談警官!你離得最近,趕緊去找找附近有沒有水域!”
“你在幹什麼?!”
她這一舉動,更是讓老師們警惕起來,如臨大敵。
男老師把對講機高高舉起,橫眉冷豎: “說!這是不是你跟外面保持通訊的工具!”
考點的屏蔽器能夠覆蓋整個學校,包括周邊的超市和文具店,手機完全不能打電話上網。而這個考生,居然隨身攜帶這種東西?
這就怪不得他們幾個認真負責的老師們會如此緊張了。祁妙慘白着一張臉,額頭上大汗淋漓,徹底說不出什麼話。男老師還要再呵斥她幾句,他手中的對講機裡,卻忽然傳出了一道男人的聲音。
冷靜,理智,不容置疑。
“我是A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刑警,談靳楚。”女老師一愣,不確定地問了一句: “你……你是警察?”
“是。“
對講機裡的聲音道: “麻煩你們,先把祁妙送進醫院裡。”男老師並沒有聽完就相信, “你怎麼證明你是警察?”
談靳楚並沒有過多解釋,只是接着安排道:
“另外,請儘快確認你們考點是否有一位叫花添錦的女考生,並找到她的監考老師,我們需要了解情況。”
對講機那邊,他說完就切斷了通訊。
祁妙也只聽到了這些,就被送到了校醫務室,然後被開車帶到了那個,她接連去過好幾趟的醫院裡。
見到幾位熟悉的醫生,她纔算是放下心來。
腦子一清醒,她也能慢慢覆盤起考場中的突發狀況。而在擔心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同學安危的同時……祁妙也產生了一個深深的疑問——
明明這幾天,她都十分注意飲食,一日三餐都得跟人確認好幾遍有沒有蘑菇,可爲什麼還會在考場中進入通靈狀態呢?
招來筆仙應該不現實,她僅僅只是在田字格中畫了圈圈而已,跟網上的筆仙儀式完全不同。
究竟……是在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但沒等她思索出結果,醫生就要帶她進去拍片子了。祁妙最後看了一眼手機時間,下午17:43。
時間倒退到一個小時前。
四點四十多分的時候,談靳楚接到了通知。
A師大折桂校區與鴻雁第二職業技術學院中間,浮萍湖東南角,有居民報警說,剛剛發現了一具女屍。
接線員迅速做出調度,談靳楚是距離那個位置最近的刑警,便安排了他趕往現場。
路上的交警得知情況,沒有耽誤任何時間,就將他送到了地方。
而那時,祁妙還在考場中認認真真答題。
可他的這趟出警,雖然趕在了祁妙用對講機通知他之前,但對於其他的居民來說,還是來晚了一步。
談靳楚穿過形同虛設的鐵絲網,來到浮萍湖東南角時,現場已經站着十幾個圍觀羣衆。
浮萍湖是人工湖,跟折桂校區一起建的,只有十幾年的歷史,還尚未出過什麼人命。
那些人都拿着手機,驅也驅不散,見幾個警察來了,走遠了一些,依舊對準這邊的方向,企圖拍些照片。
談靳楚的同事拉起警戒線,繼續警告湊熱鬧的無關人員。
他則蹲在地上勘察一番,又站起身,看向了一旁站着的兩個中年男子。
也是這樁案子的報警人。
一經詢問得知,這倆還都不是本地人。
他們開着大貨車送完貨,在歸途中經過這邊,想着今晚找個酒店,躺大牀上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再繼續趕路。
又因爲倆人都愛釣魚,所以就跟着導航,拿着釣魚用具,來東南角打窩。
誰成想,剛甩出去一杆,就發現茂密的蘆葦叢後,水面上漂浮着一具女屍。
倆貨車司機都嚇得不輕,到了這會兒,還在磕磕巴巴地跟談靳楚解釋:
“警察同志,我們以前只在網上看見別人說,釣魚釣到個死小孩兒,哪能想到這事兒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啊……
談靳楚打斷了他們的廢話,“屍體是你們倆打撈上來的嗎?”
這一重要信息,他們倆在報案的時候居然直接給模糊了過去。
倆大男人聽見警察當面這麼問,低着頭支吾了兩聲,才往站到警戒線外的一個婦女那邊指了指。“……我倆沒敢碰,是那個大姐自己下水給撈上來的。”
另一個司機還想着找個合理的藉口, “我之前在電視上看見,不是說要保護第一現場嘛……”保護現場?
談靳楚聽了,垂眼看向地面。
湖邊土壤含水量高,常年溼潤鬆懈。
而此時,更是被人踩滿了密密麻麻、雜亂無章的腳印。
wωw •ttκa n •℃o
以及撒了一地的魚餌。
大部分蚯蚓都還是活的,長長一條,在草裡、泥裡亂咕蛹。
好在救護車今天也有護考任務,本就停在考點附近,一接到通知,立馬跟在談靳楚後腳趕來湖邊,將女屍擡走。
擡走之前,同事給全身泡得有些浮腫的女孩子做心肺復甦時,談靳楚正好聽到了對講機裡,祁妙的聲音。
他們的初步判斷,再加上祁妙的話,基本可以確定,這個女孩子……已經死了。警戒線外,圍觀羣衆不僅不肯離開,更有甚者,找了個角落偷偷開啓直播。同事們衝過去,又是一通呵斥。
談靳楚顧不上管,又問了兩位報警人一些問題,記錄過後,放眼望向四周。餘光撇過湖中水面,他盛起眉,微微眯起了雙眼。
水裡的一節枯樹枝上,似乎勾住了一條藍色的緞帶。
他俯下身,拿起地上的魚竿,在兩位貨車司機不解的視線中,調試好漁線長度。
獨自跨過一片蘆葦,跳到岸邊水域的石塊上站穩,利落甩杆。
然後,倆司機就親眼看着,這位年輕的警察同志,從水裡釣出來一樣東西。
是張准考證。
掛着藍緞帶,包着塑料防水外殼。
雖然裡面的紙不可避免地被水浸溼,但上面的字跡依然能夠辨認出,女考生的名字。
——花添錦。
而這時,他隨身攜帶的警用對講機又傳來聲音。
是他們刑警隊裡的法醫。
同時,也是談靳楚的師姐。
對講機裡,女人的聲音比他的還要冷漠。
“你那邊有什麼結果嗎?”
談靳楚如實回答道: “現場勘查的同事還沒到……”女法醫語氣不耐, “你沒長眼睛嗎,自己不會看?”
習慣了他師姐的行事作風,談靳楚也沒反駁什麼。
因爲沒有帶手套等勘察工具,他並沒有對打撈上來的女屍做過多的檢查,現在只能說出自己憑肉眼看到的一些信息。
“落水女孩沒有任何生命體徵,面部青紫,輕微腫脹,脖頸中有出血點,她的眼睛我還沒看,但初步推測,她在死前遭受過捂口和掐頸等行爲。”
他握着對講機,矮身蹲了下來,眼神專注,繼續道:
“現場地面遭到了部分破壞,除圍觀羣衆的腳印外,只能看出泥土有明顯的翻動痕跡……草呈同一方向倒伏,有連續的拖拽痕跡,沒有間斷。”
“除此之外,現場還發現了她的准考證,但她左腳上,少了一隻鞋,我和同事並沒有在附近找到。”
說完這些,談靳楚又站起了身,緩緩道出自己的推斷:
“這應該不是意外的事故,是他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