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憐憫的看着瘋瘋癲癲的柳洪陽,看着那一張張不斷變幻的臉。
對方吸攝了太多人的氣血精元,融合了太多人的記憶,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混亂,活着反倒是一種痛苦。
“我乃冬月神君坐下使者,你不能殺我!”似乎感知到危險,柳洪陽惡狠狠的盯住陳沐。
“殺了我你也不能活!”
陳沐不嘆一口氣。
“做了那麼久的小動作,你的那位神君呢?”
柳洪陽臉色大變。
他一會兒乖乖回話一會兒瘋瘋癲癲,暗地裡卻在不斷祈求神君賜福。
可……
“神君賜福,百無禁忌?”陳沐輕聲開口。
柳洪陽卻感覺好似耳邊有驚雷響起,他渾身一震,雙眼血紅的瞪着陳沐:“伱怎麼會聽到?!”
我也沒想到啊。
陳沐看着小指粗細的黝黑繩索。
不愧是縛鬼索,不僅縛住了柳洪陽陰兵軀體,還捆住了他的陰詭神通。
柳洪陽透過隱秘波動散發的祈求禱告,卻被縛鬼索攔截,送進了陳沐耳中。
“柳師兄,我很好奇,求了神君賜福,你會怎麼對我?”
“不不不!師弟千萬不要誤會……”柳洪陽連連搖頭擺手,話才說一半,他整個人卻陡然化作一團黑煙,向着四面八方不停衝突。
“師兄,跑不掉的。”
陳沐緩緩道,手中同心索無聲緊縮。
啊……
一聲淒厲慘嚎響起。
剛剛飛出去的黑煙頓時被一股無形力量拉回,再次聚合顯露成柳洪陽形體。
不等對方求饒,陳沐右手輕輕一握。
嗚嗚嗚!
伴隨急速拉動繩索的怪嘯,柳洪陽好似拉了弦的炸彈,轟的一下爆成漫天黑煙。
點點殷紅光芒在黑煙中瀰漫,好似火堆餘燼,又像是燒着了的紙錢。
無數張人臉在黑煙中閃現。
屬於柳洪陽的人臉上,佈滿一塊塊銅線大火焰斑紋。
伴隨斑紋擴大燃燒,他瘋狂衝向屋頂。
“冬月神君!冬月神君……”
可還沒等他觸及房樑。
一道黑索驟然飛來。
啪!
一聲爆響,好似甩鞭,又好似悶雷。
柳洪陽頓時被抽散,化作點點殷紅火星,在半空緩緩飄散。
下一刻,同心索緩緩在腦後浮現,自動束其頭髮,好似一根尋常黑繩一般。
陳沐看着房樑,一時有些怔然。
道途被毀,祭拜邪神,殺人害命,以至如今身死道消。
世事變幻,着實無常啊。
……
百多米外,柳洪陽居所,地下十多米處。
一間三層樓那麼高密室內,陳沐四處走動,打量着這處碩大地下空間。
與其說密室,更應該說是一處神殿。
四周牆壁上佈滿鬼神畫像,六根立柱上刻着讚美神君偉力的經文。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大殿深處一尊神君玉像。
陳沐本以爲冬月神君會是位長相奇詭的邪神。
可眼前玉像卻是位身穿對襟拖裾襦裙,頭梳凌虛發髻,周身環繞飄蕩玉帶,氣質溫和的女性神君像。
“這……真是邪神?”
陳沐忍不住的仔細打量。
越看越覺得這神君塑像氣質溫和又有飄渺仙氣,看着就讓人心生歡喜。
“神君坐下,柳洪陽到底是怎麼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神君如此溫和美麗,怎會是邪神!”他情不自禁走到神君像前。
“柳洪陽有一點說的對,碰到這種能顯露神通的真神,一定要虔誠祭拜!”
這麼想着,他就走到長條案几前,低頭尋摸蒲團。
可一低頭,一個跪拜在地的乾枯人影就映入眼簾。
誰呀?
磕百八十個就得了,佔着蒲團就太討厭啦!
陳沐一腳把那人踢翻,滾動間,露出一張皮包骨頭的乾癟人臉。
有點兒眼熟啊,哦,是柳洪陽。
柳洪陽!
“我艹!”
陳沐一個激靈回過神,嚇的頭髮都要立起來。
來之前他認定冬月神君是邪神,可如今一見玉像,竟想主動祭拜?!
“太特麼邪門啦!”
陳沐低着頭,快速搜出柳洪陽身上戒子符,黑煙翻滾,將對方乾屍吞沒。
他不敢再看神像,一個起跳躥入上方暗道。
也不回頭,對着地下神殿狠狠一指。
“指地成鋼!
轟!
堅固牆壁頓時軟化成軟泥,泥石流一般衝破牆壁,頃刻就把整座神殿覆蓋淹沒。
陳沐身披靈光,好似被惡鬼追着一般,順着密道狼狽逃竄。
……
半個月後,下午時分,鉛雲低垂,一場大雪眼看就要飄落。
鷹愁崖半山腰處,小瀑布旁木樓。
破損牆壁已恢復如初,房間內地暖被燒的熱烘烘。
陳沐坐在火爐旁搖搖椅內,左手拿着杯回元湯,右手拿着一本卷角陳舊書冊仔細觀看。
“耗時三月,總算凝出法符。”
“真羨慕張師弟,竟有白玉去傳經院聽課,先攢錢吧……”
“該死,該死!那該死的傳經博士,我明明已交了道功白玉,爲什麼還要貪得無厭的索取?!”
“總算湊齊白玉,這下應該能知道指地成鋼的關竅了。”
“該死的傳經博士!”
“不對,不對,搞錯了,完全練錯啦,啊啊啊……”
“哈哈,苦練半年,總算突破關卡……”
“不對,到底是怎麼回事?”
“打死不去聽傳經課……”
“總算練成指地成鋼,我能去接活賺錢啦。未來可期,哈哈……”
“該死的……”
“玉種破裂,我完啦,什麼狗屁道途,都完啦!哈哈哈……”
“神君,神君,神君賜福啊!”
好半晌,陳沐放下卷軸,啜一口咖啡味回元湯,默默一嘆氣。
卷軸是柳洪陽的修行筆記。
有的描述修練關竅,也有記錄錯誤修煉和其糾錯經歷。
通篇看下來,陳沐眼裡那個憨厚身影越發清晰。
他好似看到對方躲在無人處,一遍遍苦練秘術,練到法力告罄,練到厭煩想吐。
遭受不平不公,卻無力反抗,只能默默忍受踽踽獨行。
雖說磕磕絆絆,卻也始終堅定不移的追尋道途。
直到他被孫堅用惑神秘法拷問,直到玉種撕裂,道途斷送。
“可惜了……”
陳沐不由黯然。
如果沒有孫堅。
以這位柳師兄這般踏實努力,雖說進展緩慢,卻一步一個腳印,終究凝竅有望,甚至還會像柳師兄自己說的那樣,未來可期。
“可惜了啊。”
耳朵上掛着諦聽法,聽着百多米外的動靜。
半月過去,柳師兄的死,沒有引起絲毫動靜。
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無人關注,無人問詢。
這狗屁的世道,好人沒好報!
陳沐嘆一口氣。
他調出灰牆,看向其中一個條目。
指地成鋼:69/10000/二階;
承襲柳洪陽遺澤,半月研讀其修行筆記。
原本只是隨便練練,方便用來挖密室的指地成鋼,輕鬆突破二階。
陳沐不由起身,透過窗戶看向那座孤零零木樓,臉上神色越發複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