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大,霧大。
直升機穿過濃霧離開流芳鎮的時候,童心晚有幾秒後悔。如果剛剛她裝暈倒,這樣連高姿態了不用裝了。她很瞭解自己,一旦進了醫院,看到小椿的樣子,她會忍不住簽下同意書的。
很害怕啊!
她沒動手術呢。以後她白白細細嫩嫩的腰上,要留下一道疤痕了。她可愛的腎,要去別人身上了。以後莫叔叔,更不能滿足了吧?
哎……
她嘆了口氣,小聲說:“現在我才真佩服那些願意爲陌生人捐獻的人,真的要莫大的勇氣。”
封衡扭頭看了看她,低聲說:“我想莫院長也會明理,做出正確的選擇。”
“他是醫生,會盡最大的努力的。”童心晚吸了吸鼻子,“而且他說過的,一個腎夠用了。我反正也不用幹什麼大事……沒太大關係。”
封衡看了她一會兒,手掌在她的手背上輕拍了兩下。
童心晚這回沒有推開他的手,反而在他的手上抓了一把。想借此緩解自己的緊張。
封衡又轉過頭看了她一眼,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童心晚擡了擡眸子,轉頭看向窗外,小聲說:“哦,我也會付你牽手費。”
現在不抓住一點什麼,她會忍不住站起來,在飛機裡兜圈子。現在她就當封衡是大侄子,和羅大勇一樣,這樣就行了。
童心晚她不是強悍的呀,她也自私的。人哪有不自私的呢,哪有這麼多勇士願意爲他人拋頭顱灑熱血,赴湯蹈火上刀山下油鍋。所以真正的勇士,那些爲了保護百姓犧牲的人都是值得人尊敬的。童心晚她就是一個小女子,在捐不捐腎這小事上還得
封衡的手指放鬆了一點,脫了外套,蓋到她微微有些抖的腿上。
沒出息唷,居然都抖了起來。
童心晚尷尬地朝他笑了笑,雙拳擱在膝蓋上,讓自己別抖了。
封衡也朝她笑,低低地說:“沒事的。”
飛機四十分鐘後降落到了醫院頂樓。
這是郴城急救中心接送病人的飛機,賀瀾動用關係借到的。
她就站在頂樓的樓道小門處,看到封衡和童心晚下了飛機,立刻上前去拉住了童心晚的手,哽咽着說道:“心晚你救救小椿吧,你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我真的配上了?”童心晚問道。這個賀瀾,會不會故意讓她捱上一刀子?怎麼就這麼巧嘛!
“是啊。”賀瀾用力點頭,拉着她往樓道里走,“我讓你看配型報告。”
“莫越琛呢?”童心晚問。
“他在和秀秀他們進行會診。”
“他決定讓我移植嗎?”童心晚抽回手,看着她問。
賀瀾停下腳步,轉頭看了她幾秒,搖了搖頭。
童心晚的心好受了點。
莫叔叔是捨不得她動刀子的,那這時候她是擺擺姿態就好了,還是真救人?先看看小椿的情況。
封衡進來了,看了一眼賀瀾,跟上了童心晚。
賀瀾一邊下樓,一邊給助理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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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上了電梯,直接到了小椿住的重症監護室外。他醒了,靠着牀頭半躺半坐着,身上接着醫療儀器的各種管子和線。
隔着大玻璃牆看他,他也看到了外面一行人,努力朝他們笑了笑。
童心晚就在這時候心軟了。
這是活生生的一個孩子啊,怎麼可能眼睜睜看他沒了呢?有機會就治,一定要試試。
“我簽字,給我做檢查吧,我需要做什麼準備?”
賀瀾眼睛一亮,立刻讓人拿過了捐獻文件,讓童心晚簽字。
封衡架住了她的手腕,沉聲問:“不告訴莫越琛嗎?”
“莫越琛不會允許的,但你們能看着孩子就這麼沒了嗎?早一點,希望就大一點。大不了我去找腎源還給童心晚好了。”賀瀾哭着說道。
“我割完你的,再還你一個?你是怎麼讀到博士的?”童心晚瞪了她一眼,奪過助理遞來的同意書,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我是救小椿,以後我是她媽媽,你別在這裡哭了,人還在呢,吉利一點好不好?”
賀瀾被她罵得哭聲噎在喉嚨裡,好半天才嗚咽了一聲。
童心晚懶得看她,轉過頭,對着病牀上的小椿揮了揮手,笑着往玻璃窗上呵氣,然後在上面畫了一匹奔跑的小馬,再彆扭地寫了幾個反過來的字:“會好的。”
小椿抿抿脣,朝玻璃牆的方向慢慢擡手。
“我消消毒,可以進去看他嗎?”童心晚問道。
“不行,他現在抵抗力很低,也不能太激動,等再穩定一點吧。”護士長在一邊說道。
童心晚又看了小椿一會兒,往電梯走。她得告訴莫越琛一聲去。
捐,白刀子紅刀子,又不要她用力,她躺着睡一覺就行,很輕鬆的事。她有一個腎夠了,足夠她童心晚征服世界。再說了,還有莫越琛兩個強有力的腎陪着她呢。
會議室裡,莫越琛正在聽鄭秀秀的治療方案。
這時候除了移植,真沒有好辦法了。而且風險大,也不見得能成功。
“不然就放棄吧。”鄭秀秀放下筆,看向莫越琛,“這孩子吃了很多苦,我看就讓他好好過完最後一段日子。”
“不能放棄,可以延續生命,爲什麼要放棄。他還這麼小,還沒看夠世界,還沒有去看更好的風景。他這麼聰明,這麼可愛,這麼善良,爲什麼要放棄他?”賀瀾大步走進去,哭着說道:“你們不要放棄,心晚她同意捐腎了。”
衆人都站了起來,扭頭看向門口。
童心晚勉強朝他們笑了笑,揮着手,故作輕鬆,“對啊,我有四個腎,捐了一個還有三個呢。”
“回來了……”莫越琛擰了擰眉,站了起來,“你回去休息吧,我今天不回去。”
“我真簽字了。”童心晚仰頭看着他,小聲說:“有機會我們就盡力,不要放棄小椿。”
莫越琛他心情不復雜嗎,他不糾結嗎,他也難以抉擇。
移植,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不移植,小椿撐不過一個月,甚至更短的時間。
這是生命,從撿到他的那一天起,這條小生命就和黑巖醫院聯繫起來了。從發病到坐上輪椅,不管多痛苦,那孩子從來沒有哭過,每次治療,他都懂事地咬緊牙,再痛,他也只是擰着眉忍耐。他怕發出聲音,爲他忙碌的大人們會難受。他用他簡單質樸的方式回報這些大人,給他們畫畫,給他們包餃子,給他們種花……
爲什麼要放棄一個可能活下去的好孩子?
但,又爲什麼讓童心晚去捱上這麼一刀?
“沒事的,莫叔叔,就一個腎嘛。”童心晚捏着他的下巴搖了搖,笑着說:“以後要疼我,知道不?”
“莫院長?”鄭秀秀叫了他一聲。
莫越琛沒動。
鄭秀秀向大家遞了個眼色 ,一羣人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留他們二人在門口站着。
他們都得等莫越琛做決定。
這個決定,比莫越琛以往遇上的事都難辦。
看着孩子去死,還是讓愛人躺上手術牀,失去她身體的一部分?有人會說,生命重於一切。也有人會說,不見得會好,何必讓愛人痛上一回,萬一出事呢?到時候後悔的又是誰?
莫越琛始終沒能果斷點頭,他抱住了童心晚,久久地不出聲。
“這樣吧,我們抓鬮。”童心晚想了想,走到辦公桌前,撕了兩個紙條,寫好了,揉成兩團往桌子上一拋,推着他的手去抓。
“你看看,抓到什麼就是什麼,我們就不爭論了。”
莫越琛的呼吸沉了沉,轉過頭,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慢慢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紙團。
童心晚揹着雙手,笑吟吟地看着他,小下巴點點,“打開看看。”
莫越琛抿抿脣,慢慢地打開了手裡的紙團,然後揉緊了,丟進了紙簍裡,低聲說:“不做。”
童心晚兩個紙團上都寫的做。
她不想扮高尚,她只是不想某一天莫越琛在半夜起來,想着這孩子難受。這是她想爲他做的事,不爲別人。
“我這麼有愛心,這麼品德高尚,你居然不成全我。你應該請記者來爲我寫報道,給我拍賣題,讓學校裡給我發獎狀,讓我成爲大名人。這樣我今後的路就暢通無阻了。所以說莫叔叔你不是適合炒作的人,你太老實了。”童心晚拍拍他的肩,笑着說道。
莫越琛擰擰眉,把她往外推,“行了,回去休息吧,你這穿的是什麼衣服,很難看,趕緊回去換掉。”
“行,你忙,反正也不能立刻做手術,我先回去了。”童心晚抱了抱他,親暱地在他懷裡蹭,“你也找機會多休息休息。”
莫越琛抱了抱她,攬着她的腰送她出來。
一羣人在門口站着,看着二人沉默。
“你們忙,我回去睡覺了,辛苦你們。我讓莫院長給你們多發獎金呀。”童心晚朝每個人揮手,故意擺出一副老闆娘的架勢。
大家都沒笑,表情凝重得很。童心晚和他們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是敢籤這字,就讓他們欽佩了。有些患者,連自己的至親都不肯伸手相助,何況童心晚是給一個陌生的孩子呢?
“機率多大?如果發生併發症,排異反應呢?是不是讓童心晚的健康受損?”封衡走過來,嚴肅地問道。
莫越琛看了他一眼,轉身回會議室。
封衡轉頭看了看那些醫生,視線最後停到了賀瀾的臉上。賀瀾和他對視了一會兒,轉開了臉。
“封先生怎麼能這樣說話,弄得好像他是童心晚的男朋友一樣。莫院長還沒出聲呢……”賀瀾身後的助理小聲說道。
已經上了電梯的童心晚又轉回來了,看着賀瀾說道:“自己討厭,還找了一個多嘴的助理。前任就是前任,還讓孩子跟我說什麼別搶爸爸。你要真這麼愛這個孩子,怎麼不跪下來求我。不就是吃定我心好人好嗎?我現在改主意了,你跪下來求我,我就捐。電視裡都這樣演,救子心切的母親一定會給救命恩人跪下求情的。咱們愛就愛得真實一點,快跪吧。莫院長要是敢說我刁難你,我就乾脆再刁難到底,你還得再給我三百萬。跪下來和給我三百萬,買你心愛的孩子活命的機會,你現在要不要?”。